朱高炽正奇怪:有那么痛吗?我都没使劲踩。
忽然听见琴声戛然而止。
太子明白了:福成,你个小机灵,晚饭给你加鸡腿!
“殿下?您怎么来了……臣妾参见殿下。”出来看究竟的李选侍,看见太子殿下已经走到门口,赶紧给他行礼。
“咳咳……免礼免礼,这个福成,走路不看路,我正想进去……”
“臣妾谢过殿下免罪,还准臣妾……穿朝鲜的衣裙……但不知殿下还会来……您不是最讨厌我这样的吗?怎么……”李选侍抬起头来,带着几丝犹豫问道。
“你是我的妃子,进东宫也快二十年了,什么讨厌不讨厌的……怎么,你不请我进去坐坐?”朱高炽突然有些怕她会拒绝,毕竟自己从来没有走进过她的宫殿。
“殿下进来吧,就是里面刚熏了香,不知您闻不闻得惯。”
“既然是香,难道还有臭的?”
听了这话,李选侍也忍不住微微笑了。她本就生得美,虽然已经三十多岁,笑起来却还像个羞涩的小姑娘。
朱高炽眼光被这笑容黏住了。
进了外殿,他指着软塌上的那张琴问:“这是什么琴?我都没见过。”
跟在后面的福成,已经彻底惊了:殿下跟选侍娘娘说话,已经用几个“我”了?他只有跟太子妃娘娘说话才用“我”。看来,殿下这是要焕发第二春了……
“这叫伽倻琴,是伽倻国仿照汉朝的筝做的,后来慢慢传到了朝鲜,就改造成了这个样子。因为您不喜欢朝鲜,这些年一直藏在柜子里头,这几件衣裙也是,都好多年了……”
“旧了就找人来,照样子做新的,东宫又不缺你这点银子。”
看着李选侍又惊又喜的眼神,朱高炽明显感受到一种,被女人崇拜的骄傲。
他又仔细看了看裙子,赞到:“朝鲜姑娘的裙子比大明的好看,裙摆都鼓蓬蓬的。”
李选侍又笑了。
朱高炽这才发现,这个素日里在他面前总是战战兢兢的女人,原来这么爱笑。
她笑着解释道:“朝鲜姑娘天生能歌善舞,朝鲜的舞蹈会经常做一个动作,就是转圈。臣妾小的时候,可以一连转上几十圈都不停。转圈的时候,裙摆就会成一个鼓状,显得很好看。”
“那你转给我看看,随便转两圈,你现在也不是小时候了。”
“现在吗?”李选侍犹豫着问,她看了看周围,抿嘴一笑道:“我给殿下跳个《桔梗谣》吧?还请福成、福禧二位大人,替我把椅子搬开些。”
朱高炽坐在软榻上,看着李选侍的举手投足都那么美。
“那臣妾就开始了?没有音乐,臣妾就边唱边跳吧。”说完,李选侍张开双臂,摆了一个“鹤飞翔”的姿势。
朝鲜崇鹤,他们的舞蹈里也经常模仿鹤的形态,柔中带刚,极为潇洒。此时,唱着桔梗谣,动作柔美干练的李选侍,自信大方,令人着迷。
“兰儿……”
李选侍正转着圈,忽然听到这声她梦寐以求的呼唤,不觉心里一软,她转到太子面前行了一个福礼,泪眼含烟的看着,这个她等了快二十年的男人。
“兰儿,你不要怨我,我……”朱高炽百感交集,朝李兰伸出了手。
这是他第二次向她伸手。第一次,是那次在偏殿,他喝了会闷酒,她过去请安,他醉眼朦胧的向她伸手,说:“过来。”
那天,她有了一个大明的名字,叫李兰。
那天,他给了她种下了一个希望,叫花荞。
“我从没怨过你,因为我是你的李兰。”
李敏贞,在李贤贞魂归故里的时候,魂魄早就已经跟着姐姐,回了千里之外的母国。
留下来的,是李兰。
太子东宫里,很快就传遍了,李选侍升了位分,为了区别原来的李才人,就用太子赐的名,唤做:兰才人。
东宫里,独一份。
第187章 天缘凑花荞叩父母
太子在宫中禁足了三日,今日来上朝的时候,皇上以为会看见一个垂头丧气的太子,没想到,他那个胖儿子不但没有一丝沮丧,反倒像得了褒奖一样神采奕奕。
大臣们看得更清楚:太子今天是软轿到了大殿门外,没叫人搀,自己走进的大殿。
兵部尚书向皇上汇报在蒙古几处发现蒙古兵,估计人数有多少,他也不费劲去记,反正皇上已经下定决心,在反对只是徒增烦恼,还不如想想自己在监国的时候,能好好干些什么。
看着胖太子的淡定,皇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就适合呆在后方,铁血英雄的威武与荣光他永远体会不到。
“启禀皇上,今年春闱已毕,名次已排出,有效考卷共一千五百二十一份,上榜人数还请皇上定夺。”礼部尚书吕震禀到。
“按惯例,取十之一即可,就一百五十人吧。下月初一,若大军尚未出发,朕亲自在奉天殿主考。”
殿试三年一次,是朝廷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之一,永乐帝每次皆亲力亲为。
“是,陛下。还请陛下钦点受卷官、弥封官、掌卷官及读卷官名单。”说着吕震递上一份名单,朱棣大笔一挥,在几个名字上面画了红圈,笔一扔说到:
“退朝!”
太子高高兴兴的回东宫去了,父皇不委托他主考,他松了口气。奉天殿待上一天,那也不是见轻松的事。
回了东宫,朱高炽就让软轿直接去了兰才人的院子。
一进院子,宫女、内侍就跪到一片,屋里的兰才人正拉着花荞说话,听到太子来了,花荞慌忙要躲。兰才人拉住她说:
“躲什么?你今天是光明正大来的,正好给你父亲磕个头。”
花荞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兰才人叫人找嘉兴郡主,听说花荞姑娘会正骨,请她来帮忙看看她的手腕,为什么拿东西还是使不上劲。
嘉兴虽然有些奇怪,兰才人是几时听说的,但花荞点头说,她是跟宫女聊天的时候说过。嘉兴便说:“好,你先过去,一会我去找你。”
朱高炽进了屋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
“太子殿下万安!”花荞到东宫几次,这还第一次见朱高炽,想想他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心里不由得“砰砰”的跳个不停。
“免礼。这是哪个院里的姑娘?怎么看着眼熟,又想不起名字。”朱高炽在软榻上坐下,又多看了花荞一眼。
“殿下既然看着顺眼,不如臣妾把她留下来好不好?”
花荞没想到娘会这样说,赶紧跪下给朱高炽和李兰分别叩了一个头,笑道:“承蒙娘娘厚爱,民女习惯了宫外天马行空,留在宫里怕自己会瞎闯祸。”
“哦?那你说说,民间女子又如何能够天马行空?”
朱高炽向来知道,大明女子是最没有自由和权利的,这倒让他生出了几分好奇。
花荞暗暗骂自己一句:说什么天马行空,看你还多事!
“这个……大明女子……确实不能天马行空……不过要是马都跑起来的时候,就分不出什么公马、母马了。”她虽不敢笑,眼睛里却闪着快乐:
“我阿爹跟我说过,女人和男人一样重要,只不过能力各有不同。比如说织布绣花、缝制衣物、抚育幼儿,但即使她们把事做得很好,也得不到尊重。
三姑六婆里的药婆、稳婆,她们给女人看病,给女人接生,但即使她们所做的事很重要,也同样得不到尊重。
被女人养育、照顾的男人,反倒要拿《女德》、《女训》、《女戒》来约束女人。我看,不过是男人怕女人中多出几个花木兰、樊梨花、穆桂英、梁红玉罢了。”
“你这是哪里来的奇谈怪论!”朱高炽哈哈大笑起来,男人约束女人,是怕女人能力强了超越自己,这个说法,自己还第一次听说,他接着又说:
“你说得也有道理,至少有一件事,只有女人能做,光有男人做不成。那就是,只有你娘才能生出伶牙俐齿的你,光有你爹可做不到。”
花荞见自己的父亲平易近人,心里不由得又生出了几分亲切。她和兰才人悄悄对视了一眼,心里直想笑:娘,爹在夸您呢!
正在这时,嘉兴也找了进来:
“见过父王、兰才人。花荞,兰才人的手看好了吗?咱们出去玩吧。”
“哦?你的手又疼了?”朱高炽关心的问道。
“没事了。花荞,那你就和嘉兴出去吧。”
花荞心里酸酸的,百念丛生,在他们面前跪了下来,说到:“今儿是花荞第一次见太子殿下,又得娘娘厚爱,花荞给你们再叩个头吧。花荞告辞。”
看着花荞和嘉兴一起出了门,朱高炽才把目光收了回来,笑道:“这个叫花荞的孩子,和嘉兴倒是投缘,不如把她召进宫来,做嘉兴的贴身女史,这样她们也有个伴。”
兰才人心中苦涩,都是太子的孩子,自己的女儿,却只能去做别人女儿的下人,她也不愿意,忙推辞到:
“那孩子刚才已经说了,她在宫外过得好好的,把人家召进宫来,委屈了人家。”
今天,机缘巧合给亲爹、亲娘叩了头,花荞出了宫门还一直在乐。
“花荞!想什么呢?马车在这里也没看见?”
呼延锦见她进宫,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生怕出了什么事自己鞭长莫及,早早就亲自赶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她。没想到这姑娘,美滋滋的,差一点就要从马车旁边走过去了。
“景逸!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上朝去了?哦……对了,他也是散朝回来好一阵了。”
呼延锦伸出胳膊把她往上一拉,花荞便坐上了马车。
“见到你母亲了?”
“嗯,还见到我……父亲了。我还给他们磕头了呢!”花荞笑眯眯的说。
呼延锦惊得差点把马鞭子甩掉:“啊?……你和他相认了?”
“没有,只是,辞行的时候认真叩了个头。我知道那就是我的父母,他们都在一起过得好好的就行了,自己干嘛还要去那鸟不敢拉屎的地方?”
呼延锦认真点头道:“那是,你还要替我管家、管孩子呢,哪有空住到宫里去?”
“谁要替你管家管孩子?”
“你啊。我发的俸禄不是都交给你了?”
“啊?就那些米啊?我才不想替你管……”
“银票也给你啦。”
“回去我就还给你!”
“我不要。”
“银票你都不要?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
“……”
第188章 暗潮涌抄家占先机
吾辰良过了十五便搬到竹林雅居去了。
并不是他和儿子不能相处,在他心里,自己愿意为复仇、为覆朝舍生忘死,但也希望,有朝一日兵戎相见,万一失利,他的儿子能全身而退。
呼延锦也没有从东院搬回来。
再过一阵,师傅和花荣就到京师了,刚好他们一家人都住西院。花荞不愿意认父回宫,既是为了他,更是为了当年铸成大错的母亲,他本该把她娶回来好好照顾,可自己做的又是掉脑袋的事,他宁愿等到尘埃落定。
花荞每天欢欣鼓舞的,为阿爹和弟弟准备日常用的衣物,就等他们入京,她就还能好好的做她的花家姑娘,嫁给她心爱的人。
生活如涓涓细流,朝堂里却完全不同。
“启禀皇上,涉嫌孟贤案的富阳侯李茂芳,现已被下狱,他对动员钦天监王射,帮助孟贤一事,已供认不讳。但永平公主对此事完全不知情,微臣查到,那段时间,永平公主一直在公主府,并未与富阳侯往来。还请皇上定夺。”
东厂黄俨心里明白,皇上明明知道自己支持赵王,还让他去共同处理永平公主一案,就是让他网开一面。
果然,这个结果令朱棣很满意。自己女儿摘出来,外甥该死,他绝不庇护。
可有人不满意。
汉王朱高煦出列道:“启禀父皇,东厂是否有失查之嫌?刑部明明查到,李茂芳与王射的书信上,提到‘公主之意’,若永平不知此事,又如何会提此一笔?儿臣建议,由锦衣卫接替东厂,重审李茂芳!”
吏部尚书蹇义反对道:“启禀皇上,此时已由富阳侯一力承担,再牵扯下去,恐怕会殃及无辜,臣建议,到此为止。”
“臣附议。此事确实应该到此为止,免再生枝节。”方仕政也站出来反对。
永平公主后面是赵王,太子为赵王担保求情,赵王才免于责罚,如今他老老实实呆在属地,这次连京师也没有回,何必再把他和太子扯进来?
皇上多年来用赵王、汉王,与太子相互平衡,如今皇上年岁渐老,更需要这种平衡来确保平稳传位,汉王急于将与赵王站在一边的永平公主拉下水,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已经因此事禁足三日的太子,此时并不合适开口,太孙自然也跟随父亲保持缄默。
站在太孙身后的呼延锦,升任詹士以后,才有了上朝的机会。初来乍到,没有太孙的示下,他更不会轻易开口,只在心里做着权衡和判断。
同样初来乍到的朱瞻培却站了出来:
“启禀皇上,臣以为,永平公主虽未证实与此有关,但可以去搜一搜公主府,若是找不到证据,也好还了公主清白。”
抄公主府?群臣都议论起来。
朱瞻基更是皱了皱眉,他不知这个弟弟目的何在?
皇孙听朝,尤其是刚开始两年,基本都不会发言,以多听少说为主。可六弟朱瞻培,在姑母这件事上,却两次跳出来发表意见,这也太反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