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闵昌被单独关押在一个区域内，左右两边都没有邻居。
监狱长站在囚室外等着莫云。
“监狱长，你好。”莫云说，“请打开门。“
监狱长是个矮小的中年男人，比莫云还矮半个头。他犹豫了一下：“大人，这是一个危险人物。”
“没关系。他不会伤害我，”莫云说，“我有话得和他谈谈。另外，请关掉监控设备。”
“可是……”
“这是命令，监狱长。”
“好吧，大人。”监狱长点头同意，把手里的一个控制器交给莫云，“带上这个。他有任何不良企图就按红色按钮。”
莫云接过来，问：“这个是起什么作用的呢？”
“按动红色按钮，他脚踝上的监控器会释放出电流，”监狱长说，“同时会发警报通知我们。”
“谢谢。”莫云说，“不过，我大概用不上这东西。”
监狱长没再说什么。他打开了囚室的门，里面是一个洁白到让人感到刺目的房间。
周闵昌正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医学杂志。莫云走进去的时候，周闵昌抬起头来看着她，接着对她露出微笑。他放下书，快步走到莫云跟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又见到你了，孩子。”他握着她的肩膀，仔细端详了一阵，“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莫云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冷淡地回应道：“是啊，真是好久没见了，周叔叔。”
周闵昌叹息一声，放开莫云。“好吧，看了叙旧的时间到此结束了。”
莫云点点头。“我是带着问题来的。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在为谁服务？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有这么多的问题呢，那我们需要坐下来谈谈。”周闵昌笑了笑，摊开双手，“可是抱歉，我没法请你坐下，孩子。这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也是钉死在桌前不能移动的。“
“没关系。”莫云说，她靠坐在桌边，“我坐在这里就可以。”
周闵昌耸了耸。“对了，谢谢你让监狱长带给我这个。”他扬了扬那本医学杂志，“现在要搞到纸质出版物可不容易了。”
“不用客气，周叔……”莫云停下来纠正道，“不，周教授，我们暂时还不能提供给你任何电子设备。”
“暂时？”周闵昌扬了扬眉。
“是的。等我们谈完，我会做个决定的，到时候就能知道，是否可以让你接触电子设备了。”
“好吧。看来我得好好回答你的问题了。”
“确实如此。”莫云说。
“你想问什么？”
“你曾经跟亨特说，你认为神农武器不应该只是柯恩星独有，应该与人类世界共享。”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周闵昌看见莫云皱眉，又补充说道：“我知道，并不是你想要这样，而是莫九平就是如此设计的。再加上汤玛丽——武器项目的负责人——也严格执行了他的计划。”
“我不是针对你，孩子，而是我不再认同莫九平的做法。他制造一个超级武器出来，却又要把它藏起来，这有什么意义呢？他的一生都在为人类征服宇宙而努力，可到了最后关头，却把人类取胜的砝码给丢弃了。我只能说，他毕竟是200多年前的人，他并没有预料到现在人类在宇宙中的生存环境会如此险恶。”
莫云冷笑了一声：“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有一种……魔幻感。我就是神农主炮的钥匙，到目前为止也只有我才能操控它。这不就是你们赋予我的使命吗？为了操控它，我放弃了自己的情感，接受了手术。这个手术就是你做的啊。现在……你跟我说，你觉得这一切都是错的？”
周闵昌说：“我曾经是莫九平的信徒，相信他的计划就是最好的计划。但事实证明，我们太自大了。宇宙中的危险无处不在，人类需要它。最简单的例子，如果维科曼行星当时拥有神农主炮，那么殖民地上的人类就不会被尼威克人杀光了。”
“战争不是单单比较谁的武器更厉害，就能决定胜负的，影响因素太……”
周闵昌打断莫云的话。“要是没有神农主炮，你们能赶走克莱特人？能一举击毁联盟的旗舰？有十个莫云也做不到这一点。”
“即便如此，那你就应该直接来见我，告诉我你的想法。你很有说服力，我很可能会被你说服的。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手段？”
“因为……那意味着我得亲口告诉你这一切。白费了。你白费了。所有的学习、努力和牺牲，白费了。”周闵昌遗憾地看着她，“我本不想你知道这个。”
一瞬间，莫云心中翻涌起巨大的愤怒和悲伤。但很快，那种疏离感又来了，多余的情绪被剥离，让她感到自己被包裹在一个气泡中一样。她眨了眨眼睛，气泡破裂，她的脸上只剩下冷漠。
“那么，神农主炮的技术信息的买家是谁？人类联盟政府，还是别的什么人？”
“买家？”周闵昌沉下脸来，严肃地看着莫云，“不要把我想得那么不堪，孩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都是为了拯救人类。”
“拯救人类？通过欺骗、谋杀和胁迫吗？”莫云语调讥讽地说，“你谋杀了亨特的妻子，还用他的女儿来胁迫他。”
周闵昌沉吟片刻，最后说：“那只是令人遗憾的连带伤害。”
莫云哼了一声。
“好啦，你来这里，难道是为了同我讨论手段和目标哪个更重要的？”周闵昌说。
“告诉我，你要把技术信息提供给谁？你究竟在为谁服务？”
周闵昌笑了一下。“我不会说的。”
莫云的脸色彻底地冷了下来。“我得提醒你一下，周教授，你现在已经到了这里，并且永远都会留在这里，这个白得让人眼瞎的房间里。为什么不合作一点，让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好过一些呢？”
周闵昌沉默了一阵，再次开口时却突然转换了话题。“你身边的那位秘书，艾伦.奎恩，也就是昨晚抓住我的那个人。我突然想起来，我在5、6年前曾经见过他一次，虽然他并没有看到我。”
莫云奇怪周闵昌为什么把忽然把话题扯到了艾伦头上，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如果你想对我搞刑讯逼供那一套，他会是个合适的人选。在尾翼星的时候，我见识过他的手段，非常地冷酷和残忍。”周闵昌顿了顿，又担忧地看着莫云的眼睛，“你得小心他一点，这家伙杀人不眨眼。他杀戮之心太重了。”
“我和艾伦相互协助，共同工作了4年半。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非常清楚。你不必操心。”莫云停顿一下，换上一种更为柔和的语气，“既然你不愿意说出自己在为谁服务，那没关系。我可以换个要求。我给你一个任务，希望你能完成它。”
“任务？你想要我做什么？”
“既然你有能力，也有意愿去解除神农主炮的绑定限制。”莫云说，“我有什么理由不让你继续研究下去呢？”
周闵昌惊讶地看着她。“让我继续研究下去？”
“对，我还可以给你安排一个实验室。我想给你找点事做，总好过让你每天在这里无所事事。你大脑里的知识非常宝贵，浪费掉很可惜。当然，所有的研究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完成的，所有的研究成果都不能带出实验室。”
“你这么信任我？”
莫云摇了摇头。“不，我不相信你，但我相信军情局的监控能力。坦白说，你全天都处于监控之下，即便是拉屎，都他妈会有监视机器人去分析大便成分。”
“一个女孩子，说话不应该这么粗俗。”周闵昌皱眉说。
周闵昌的话音刚落，他和莫云都不由得微微一愣。在那一瞬间，他们好像回到了过去，周闵昌只是个严格却和蔼的长辈，莫云只是个顽皮的小孩。
但这一瞬间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他们都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周闵昌问。
“这个武器需要掌控在柯恩星手里，至少目前是如此。这是我们的重要砝码。但我不想再当钥匙了。”
“我看来没有选择的余地。”周闵昌说。
“对。还有……”莫云走到周闵昌跟前，在他面前蹲下，抬头仰望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睛凹陷得很深，眼眶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挥之不去的焦虑凝聚在他眼底。莫云不知道这种焦虑的来源是什么，不过他肯定不是对他眼下的处境而焦虑。
莫云看着他，感到一阵难过。但1、2秒中之后，这种无用的情绪被剥离了，她恢复了平静。
“还有……”她淡淡地问道，“其他人呢？实验室的其他人呢？你们这些年到底都去了哪里？”
“这事说来话长了，孩子。”
“那就长话短说。”
“13年前，我们察觉到危险来临，于是把你送走，接着关闭了实验室。有一部分人，很幸运地逃脱了，于是主动隐匿了行踪；而另一部分没有躲开他们，被他们带走了，其中就包括我。”
“什么危险？他们又是谁？为什么要带走你们？”
“他们告诉了我真相。”
莫云皱起眉头。“真相？关于什么的真相？”
“这个宇宙的真相。我到那个时候，才明白人类有多么自大，又有多么渺小。”
这个宇宙的真相？莫云笑了一下。她不打算跟周闵昌讨论这个话题，而陷入无休止的科学或哲学的争论中。她抓住最关键的一点：“所以，你一直都在为‘他们’服务。”
周闵昌说：“现在，我就是‘他们’。”
“不想成为‘他们’的人呢？”
“都死了。”
第13章 美食家号事件1
莫云步出关押周闵昌的监区，发现在通道门口站着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轮廓更加深邃，绿色的眼睛如同毫无杂质的上等宝石。
艾伦正等着她。
“你怎么来了？”莫云问。
“我猜想，你跟周闵昌的谈话不会愉快。”艾伦说，“所以我过来陪陪你，顺便接你去吃午餐。”
莫云叹息一声，和他一起向监狱外走去。
“谈话确实不怎么愉快。”莫云说，“周闵昌告诉我，他们给我的使命，我为之而存在的原因，都是错误的。奇怪的是，我竟然有那么一点认同他的想法。所以，我现在有一个哲学难题：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你能解答吗？”
艾伦轻轻笑了一下。“别问我这种具有终极意义的问题，我可没有答案。”
“你没想过这些？”莫云扬起眉毛，“我以为每个人青春期都会有这方面的疑虑。”
“就我自己的经验来看，”艾伦说，“那就是，别想太多，也别想太长远，这是避免这类烦恼的关键。我习惯于着眼于当下，在每个阶段，每个任务面前，存在的意义是不同的。对我而言，他们派我去抢占据点时，据点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派我去偷袭敌营时，对敌方首脑进行斩首，就是我存在的意义……现在，协助你守卫这颗星球，保护人类，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那我呢？”
“回头看看。”艾伦说。
莫云回过头去。冷铁监狱建在悬崖峭壁上，在他们脚下是便是柯恩城日常普通的中午。道路规划整齐，万丈高楼拔地而起，交通分层有序地忙碌着。在阳光的照耀下，整个城市显得充满生机。
“周闵昌也许说的没错，没有神农主炮，我们没法战胜克莱特人。”艾伦站在莫云身后说，双手放在她的肩头，“但是没有你，神农主炮也没法启动。而战后的所有工作，也不是神农主炮能够完成的。历史没有假设，你是防务官，没有你维护这颗星球，柯恩星不可能这么快就重建起来。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莫云转过身来注视着他那双清澈的绿眼睛，“我以前竟然没发觉，你是这么的能说会道。”
“过奖了。”
“那么我们去哪里吃午餐呢？”莫云说，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我正在化郁闷为食量，饿得很，你可得准备好钱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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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武装商贸运输船正在驶向亚丁湾，从西塔城到达塞德港完成一次玉米交割运输。
尼古拉斯舰长站在“美食家号”巨大的圆形舷窗边向外眺望。他的舰船正从一颗小行星的引力走廊中滑出，即将切换到正常的动力模式。
尼古拉斯出神地看着舷窗外铁锈色的小行星，赤红的砂土覆盖着星球表面，狂风肆虐卷起一片昏霾，只露出北半球极冠覆盖着冰川的点点白色。从舰船上看过去，它就像一颗发怒的眼睛，或者像一个锈坏了的铁球。
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有人靠近的声音。他转过身，看见一个年轻人向他走来。
“看起来很像太阳系的火星，对吗？”年轻人开口道。
“这是‘舰长星’。”尼古拉斯瞥了年轻人一眼，冷淡地回答道。
年轻人对舰长的态度并不在意，只是好奇地追问道：“为什么叫‘舰长星’？”
尼古拉斯皱了皱眉头，他不太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他是美食家号的长期雇主，互惠公司派遣来进行运输监督的。这个年轻人相貌英俊，五官端正，待人谦逊和善，但他总感觉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深藏于内心的复杂。
“因为它是一颗坐标星。”尼古拉斯回答说，“看到‘舰长星’，就意味着离亚丁湾只有1光年的距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