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她的耳边仿佛听见了时间的声音。它的节拍毫不错乱，却能碾压一切。
监督委员会有自己的办公地，位于行政厅办公区域内的一栋三层高的小楼内。他们带着莫云走进了一个小房间，随后收走了她的个人终端和数据板。莫云打量了这个房间一眼，陈设很简单，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
过去，她曾经无数次进入这样的房间，却从没想到自己会作为被审问的一方坐在这里。
莫云选了一张椅子坐下，闭了上眼睛。她看上去是在凝神休息，实际上却是在利用脑内的有机芯片工作。房间里没有屏蔽通讯网络，实在是监督委员会的失策，他们只以为已经没收了她的所有通讯工具。
她收到一条发自艾伦的照片。内容是一片蓝天，而蓝天之下则是一个青色的小岛。这是他们的那个移动小岛。信息发送时间是两分钟前。
莫云笑了一下，看来艾伦已经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从象山人的母星返回了。自从她离开柯恩星之后，他们就很有默契地互不联系，让彼此专注于自己的要务，不被别的事情分心。她甚至不知道艾伦的任务是否成功完成了，直到艾伦打破静默，给她发来信息。
这时，先前见过面的矮个子委员快步走进了房间。在之前的几分钟里，莫云已经查到了他的名字。
罗伯特.托马逊，一名律师。父母早亡，唯一的一个哥哥挺过了克莱特人的入侵，却非常不幸地死在了联盟第8舰队的炮火下。5年前，第8舰队向柯恩星开火时，造成了一千多人的死亡。罗伯特.托马逊有憎恨联盟政府的理由。
就个人遭遇而言，莫云对托马逊感到同情，但现在的情况是关于柯恩星上的2000多万人的安全，关于整个人类800多亿人的安全。
托马逊走到桌子面前，把一个电子卷轴和一大叠文件放在上面，人却没有剩下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
莫云盯着那堆资料说：“看来你准备得很充分，托马逊先生。”
“只是工作习惯而已，”托马逊说，“我喜欢做事做得彻彻底底。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只要你准备好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开始。”
托马逊开始在房间里游弋，摆出了鲨鱼的架势，只要让闻到一点血腥味，他就会扑上来把对手撕个粉碎。
“防务官大人，你是否承认将神农主炮的技术信息出卖给了人类联盟政府？”
莫云看向托马逊。“你要我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你要我回答这个问题的话，应该召开委员听证会。7个监督委员会的委员悉数到场，而不是在这里单独审问我。”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我现在是在接受你的审问吗？”
“当然不是，大人。”托马逊说，“我在向你了解情况。”
“那换个问题。”
“换个说法，我们带你到这里来之前，你是刚刚从地球回来，是吗？”
“我有军务需要处理。”
“军务？我不知道柯恩星和地球之间，还有什么军务需要处理吗？”
“托马逊委员，你不知道柯恩星和人类联盟政府签订了停战协议并结为盟友了吗？你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联盟政府的版图内有多个殖民星球受到了一种邪恶的巨形昆虫的攻击吗？”
“我知道这事。媒体有报道，星网上也有很多相关的信息。”
“我的军务便是与此事有关。”
“是什么？”
莫云看着他的眼睛。“恕我直言，托马逊先生，你的保密等级太低，没有权限知道与此有关的任何事。”
“保密等级？”托马逊说，“我还不知道有这种东西。我的保密等级是什么？”
“第3级。一共有15级。”
“所以我不配知道你的秘密，是吗？”
莫云蹙起眉头，语调变得冰冷。“这不是配或者不配的问题。这是军事机密，牵涉到不得不严加保密的行动和内容，不便公开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认为，这是一个律师应该知道的基本常识。你不知道吗？”
托马逊冷笑了一声。“军事机密？防务官大人，你觉得这种说辞，可以遮掩住你向我们的敌人出卖神农主炮技术资料的行为？或者，你那些不便公开的行动中，还包含着背叛柯恩星？”
莫云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纠结她是否背叛已经没有意义了，人类世界的秩序即将灰飞烟灭。
“我必须重申一下，联盟政府不是我们的敌人，托马逊先生。”莫云说，“他们而是我们的盟友。处于联盟境内的所有人类，都是我们同胞。”
“请回答我——”
“当然没有。”莫云抢白道，“虽然我不必回答你的这个问题，但我愿意告诉你，委员先生，我没向我们的敌人提供过与军事相关的任何信息。”
“防务官大人，你还带一名重要的科学家囚犯前往地球，可回来的时候就只有你一个人了。这是为什么？”
“梅伊娜教授同样留在了地球。”莫云说，“周闵昌留下的理由和她一样，他在那里需要完成一件对柯恩星，对全体人类都非常重要的工作。”
“是什么工作？难道也是军事机密？”
“托马逊先生，我知道你的哥哥死于联盟政府的炮火下，对此我很遗憾。但就因为如此，你认为我们要跟银河系里的其他人类为敌吗？哪怕我们已经处在了战争的边缘，也要对我紧咬着不放，就因为我刚刚从地球回来？”
第155章 种族联盟之战10
“既然你提到了战争, 防务官大人, “托马逊说, “神农主炮足以让我们抵御外敌——”
“——仅仅是柯恩星而已。其他人类该怎么办？被克莱特人的联合舰队屠杀吗, 就像柯恩星曾经的遭遇一样？”
“那是联盟政府应该操心的事情。而你是柯恩星的防务官, 你应该维护柯恩星的利益。这才是你该秉持的立场, 大人。”
“我的立场？”莫云突然站起身来, 椅子也向后倒去。
托马逊被突然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游弋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我的立场？我一直是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莫云走到托马逊的跟前, 逼视着他的眼睛。“告诉我，监督委员会的其他委员是否跟你持同一个观点？他们是否认为柯恩星应该对其他人类的死亡视而不见？”
“联盟政府曾经对我们的死亡视而不见！”
莫云有点想笑，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 这个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其他委员未必都跟他一样, 但他们也没能把事情简单化——在这样的危及时刻。要不是她确定费德曼和露比都呆在那个遥远的“摇篮”里，她都要怀疑是不是他们是不是又都被费德曼给控制了。就为了给她添堵, 他也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莫云扶起椅子, 再次坐下“我可以接受监督委员会的质询, 等我们赢得战争之后。要是我们输了, 再讨论我有没有叛国就没有意义了, 人类已经不复存在了。”
“防务官大人, 你难道不觉得，正是你把我们卷入了又一场战争中吗？”
“你觉得克莱特人会放过柯恩星？”莫云冷笑着摇了摇头，“你真是太天真了。”
托马逊不满地瞪着眼睛, 张开嘴巴,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巨大又刺耳的警报声打断了他！
“敌袭！敌袭！”房间外隐约有人在大吼，但声音被淹没在绵延不绝的警报声中。
莫云一下子站了起来。“发生什么了？”
这时，一个披挂着作战盔甲的人推开房门闯了进来。
“现在进入紧急状态！“艾伦.奎恩大声宣布道，“监督委员会的所有工作就此停止！”
“你不能——”
托马逊拦在艾伦面前，却被他一把推开。
艾伦径直走到莫云面前。“大人，我们遭遇到魔鬼虫的袭击。克莱特人的一艘运兵船利用奇点武器，突然出现在我们的外轨道上。”
“防护卫星呢？没能击落运兵船吗？”
“击落了，但是那些魔鬼虫已经空投了下来。数量太多，防护卫星和地面的自动炮台没办法清理干净。地面防卫部队已经出动了。但魔鬼虫肯定只是个开始。”
莫云点点头，看了一眼呆愣着的托马逊，说道：“还愣着干什么？紧急避险的训练白做了吗？去找个地下掩体好好躲起来！”
回过神来的托马逊，又一次拦住莫云。“你不能离开——”
这一次，莫云终于失去了耐心，她一拳揍在他的小腹上。
“滚开！”
对付魔鬼虫的关键，是抑制其生育能力，否则就会没完没了的一直出现。
军情局已经跟梅伊娜教授取得了联系，获得了她与地球科学家共同的研究成果：一种特殊频段的声波。这种声波可以扰乱魔鬼虫的生殖腺激素的分泌，达到抑制他们生育的目的。只是这种声波武器还没有经过完整的测试，具体效用还是未知之数。
因此，要把魔鬼虫从一个星球上清理干净，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更别提这种虫子还要排泄。
莫云没穿盔甲，捂着鼻子，绕开一滩恶臭的足有一张写字桌大小的稀便。她眉头锁得死死的，努力控制自己想要呕吐的欲|望。莫云的嗅觉很敏锐，这种臭味对她的折磨相对于艾伦来说至少要大上三倍。
“以后我们的星球不会都是这股味吧？”莫云说。
“放心，清洁机器人很快会清理干净的。”艾伦哄着她说。
莫云又瞥见了另一滩，她忍不住呕了一下，抱怨道：“妈的，这些死虫子还拉肚子。”
艾伦让一个士兵拿来了过滤口罩，他给莫云戴上，动作轻柔地扣好搭扣。
他好笑地看着她：“现在能呼吸了吗？”
莫云终于呼出一直憋着的气，点了点头：“这样好多了。”
他们向抬眼望去，战争的硝烟在这颗星球表面肆虐。因魔鬼虫撞击而引发的爆炸此起彼伏，天空中仍然不时有几只虫子掠过。几道等离子束从地面上向它们射去，两只魔鬼虫被击中，从高空中坠落。一只撞在大楼的外壁上，砸出巨大的窟窿；另一只，则将不远处公路上的一辆陆地车砸扁，好在陆地车里并没有人。
砸陆地车上的魔鬼虫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又一瘸一拐地挣扎着站了起来。
艾伦把莫云拉到身后，抬起等离子步|枪瞄准目标。
这时，先去击落它的一名重甲士兵驾着胡狼悬浮车赶了过来。他从胡狼车上起跳，扑到魔鬼虫的背上，手持的电磁脉冲枪的枪口抵进了魔鬼虫身上的伤口。
魔鬼虫发出金属刮擦般的嘶吼声，然后栽倒在地上，不再动弹。重甲士兵从魔鬼虫背上跳下来，看向他们。
“奎恩上校！”重甲士兵喊道，是个女孩的声音。
重甲士兵掀开了护面甲，朝他们走来。
“防务官大人，奎恩上校！”
艾伦认出了这个女孩，她正是当初和卢海一起进行重甲士兵考核的妮娜.威尔斯。
“你好，妮娜。”艾伦说。
“刚才干得很漂亮。”莫云夸奖道。
“谢谢，防务官大人。我听说，这种克莱特人搞出来的虫子，不仅袭击了柯恩星，还在袭击其他的人类殖民星球。是这样吗？”
“目前收到的情报正是这样。”
“那他们这么到处骚扰是为什么？”妮娜问，“他们的目标是什么？”
莫云端详着这个年轻的女孩。“你其实心里有一个隐约的答案，是吗？说说看。”
妮娜踌躇地看了看艾伦，在收到艾伦鼓励的眼神后，她回答说：“我想……克莱特人真正的目标是地球。他们让虫子们到处袭击殖民星球，就是为了让联盟的舰队疲于奔命，他们就可以集中力量攻打地球。”
“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艾伦问。
“当然不能让克莱特人得逞。”妮娜说，“要是地球沦陷，其他的殖民星球都会遭殃，我们也难以幸免。光是没了星际航运就能饿死我们了。”
“但是，这不是柯恩星政府对联盟政府的帮助，也不是提供武器或者情报这么简单的帮助。”莫云说，“为了不让克莱特人得逞，我们的战士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明白你的意思，大人，我们不是在为联盟而战，我们必须是为同胞，为亲人，为自己而战。”
“你真这么想？”
妮娜奇怪地看着莫云。“当然，大人，我们排的人私下也在议论这事，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我有一个像洋娃娃一样的超级可爱的表侄女在地球上生活，我愿意尽一切力量去保护她。”
“我明白了。”莫云说，“你可帮了我大忙。”
“虽然我不知道我帮上了什么忙，但是我很荣幸，大人。”
他们一起转过一栋大楼的拐角，两只身形巨大的魔鬼虫被困在一个能量壁垒的陷阱里。它们张开翅翼，正在能量壁垒内猛烈地冲撞，想要冲出来。两个防卫部队的士兵站在能量壁垒面前有点手足无措，他们的装备不足以杀死魔鬼虫。
“我去帮个忙。还有，奎恩上校，”妮娜说，“之前在训练场的时候，谢谢你保护我和卢海。”
艾伦点点头。“不必客气。”
妮娜红着脸笑了笑，转身向两个士兵的方向跑了过去。
“你还真是挺受欢迎的，上校。”莫云说。
“你也一样，大人。”艾伦说，“她真的帮了你的大忙了吗？”
“是的，艾伦。柯恩星的命运，交给柯恩星人自己来决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