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斯医生说：“艾伦，现在你是我的病人，我一定会治好你。可你必须得配合我。你妈妈是我的同事，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妈妈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么漠视自己的生命。”
艾伦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不再说话。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琼斯医生是好意，他希望自己能治好他。可是他并不知道，正是因为这间医院是艾伦母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他才一点也不想呆在这里。
白天，这里有医生、护士，有来探望的人；可到了晚上，当一切都安静下来，这里一定会把他逼疯。
医生离开后，莫云找了一把椅子在艾伦的床边坐下来。
她很想生气，冲他吼几句，但话到嘴边却自动换成了一声叹息：“你啊……”
莫云不想追究他为什么没有及时更新器官储备的问题，她知道这个答案，很可能跟艾伦为何没有躲开罗铭的枪击一样。
这些天，莫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推测可能因为某件事情，在艾伦的潜意识里他希望自己受到惩罚。她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但她确定的是，不是因为萝西的死，还有别的什么事。
莫云倒了一杯水，放在桌边。
她抢到奇点武器，击毁了李斯特的旗舰；艾伦救出研究所里所有人，把魔鬼虫炸成碎片，差不多算是拯救了整个柯恩星。无论哪件事情，都绝对值得大肆庆祝。
可现在，他们相对着坐在一起，气氛却如此低沉。莫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很抱歉。”艾伦低声说，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双手。
莫云问：“为什么抱歉？你费尽力气，救了那么多人。”
“我是说更新储备的问题。”他说道。
莫云探究地看着他。“你曾经提醒过我，让我记得去更新储备。为什么会把自己忘了？”
“是啊。”艾伦还是没有看她，他低着头说，“其实，我并没忘记这事。咳，我只是……大意了。”
莫云不解：“大意？”
“你知道，我的父母和姐姐是在克莱特人入侵时去世的。”艾伦抬眼看向她，但视线却穿过她，看向未知的某处。“我14岁的时候离开，加入了战争1号计划，23岁时回来。我的亲人、朋友、邻居，全都在那个时候去世了。我眼看着他们在被烈火吞噬，我救不了他们……”
艾伦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只擅长杀人而不是救人。所以，我一直在等待……”
“等待什么？”
“做我擅长的事。”艾伦眼睛里凝聚起炽热的毁灭一切的光芒，"复仇。必须让克莱特人付出代价！3000万人的死亡！这笔血债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我……”他还没说完，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莫云被这阵咳嗽给吓了一跳。
她赶紧上前，轻轻抚过他的后背，帮助他理顺气息。等咳嗽渐息的时候，她递给他一杯水。
艾伦握着水杯喝了一口，眼底的光芒随着这阵咳嗽而消失了。
“我一直等着……”他低声说道，“我并不需要储备……又何必浪费资源呢？”
莫云的手顿了顿，手指微微曲起。
艾伦叹了口气，继续说：“可惜，我太大意，也太自负了。我没料到会出这样的意外，去物质研究所的时候准备不足。不过不要紧，大人，10天而已，咳咳，我能撑过去的。”
莫云默默地把水杯放回桌上，坐回到床边的椅子上。
艾伦一直在等待。从他家里毫无生活气息的陈设，从他每天高强度的工作，从他拒绝所有娱乐和谈情说爱来看，他的确是一直在等着跟克莱特人了结旧账的那一天。
“你会等到那一天的。”莫云说。
第59章 海盗之战10
艾伦看着她, 看了很久, 才再次开口说：“可我把这事搞砸了, 大人。我以为你会很生气。”
“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莫云说, “我在实验室里出生、长大, 我身边没有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但我能够理解这种感情。汤玛丽就像我的母亲, 周闵昌就像我的父亲，其他研究人员都是我的亲人。汤玛丽在克莱特人的入侵中去世。其他人都死了，周闵昌也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
莫云看着他, 脸上难得地露出柔和的笑容。“我只剩下你了。你对我很重要。艾伦，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艾伦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你会等到那一天的。”莫云继续说道, “我们一直在谋划着让克莱特人付出代价, 你知道这不是说说而已。但是，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你必须要帮我。艾伦, 10天时间, 你必须要撑过去。”
“我会的。你别担……”
莫云抬手打断他, 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别再做出不躲开子弹, 不更新储备这种傻事了！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了什么事情在折磨自己, 但你不能把自己困住。复仇需要你好好活着、集中精力。而这种傻事，只能拖你的后腿。”
艾伦沉默了一阵。“我明白。”
“很好。所以趁你呆在医院的这段时间，好好地想想, 你还犯了什么傻, 有意或无意地给自己埋了什么雷，挖了什么坑。赶紧趁早把雷拆了，把坑填了，别再出现这种情况了，我认真的。”莫云命令道。
她顿了顿又叹了口气，神情和语气都和缓下来，她恳求说：“求你了，别这么吓我。”
“嗯。我知道了。”艾伦清清嗓子，稍稍坐直了一点，尽量让自己打起精神来。“谢谢你，大人。”
“不用客气。”莫云说，“相信我，那一天很快会来。”
病房护士走进来，宣布探视时间结束，病人需要开始治疗和休息了。
护士让艾伦平躺下，开始在他身上插上各种管子和导线，各种仪器都被推过来放在他身边，几乎占据了半个病房。
莫云看着这一切，此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10天，对艾伦和这些医生、护士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抱歉，防务官大人。你最好暂时离开一下。”护士说。
“好的。”莫云应了一声，又对艾伦说：“你先休息。我回去洗个澡，晚上探视时间我再来。”
艾伦无声地点了点头，大量的药物被注入体内，他的意识开始被拖向无边的黑暗。
莫云从医院回到官邸，洗了个澡，换好背心和运动短裤。她揉着头发，在卧室的床上坐下。
柯恩星上每一个人都想要复仇。但近5年过去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至少也有了新的寄托。艾伦却一直在拒绝新的开始。
如果复仇是唯一能让他不再纠结、折磨自己的方法，那么她就给他提供复仇。虽然，问题的根本并没有解决，但至少不会在某个时刻，再从背后给她来一记闷棍。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莫云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她惊讶地看着天花板，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着了。她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手表一看，现在已经过了晚间的探视时间了。
怎么办呢？莫云跪在床上，她可以明天再去看看艾伦。可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她琢磨着要不要翻墙进去，偷偷看一眼？
“咔嚓。”楼下客厅传来轻微地响动。
莫云微微皱眉，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手||枪。特勤队应该是一组人一直在门外守着，另外一组人在附近来回巡逻。那会是什么人，能躲开特勤队对注意，半夜潜入她家里来呢？
握着脉冲枪，莫云快速地移动到卧室门口。这里，她更清楚地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沉重，缓慢。那人正在上楼梯，并且在她的卧室门口停了下来。
那人停在原地，却没有闯进来。
莫云突然知道是谁正在她的房门外了。
她把枪放到身后的柜子上，拉开了卧室门。
她叹了一口气，说：“你为什么从医院跑了出来？”
艾伦站在那里，穿着柔软的棕色毛衣和黑色长裤，脸色难看得像一张白纸。他弯起嘴角，对她露出笑容：“你晚上没来看我，所以……我就来了。”
莫云侧身后退一步，让艾伦进来，示意他在床边坐下。
她站在艾伦面前，垂下眼眸又问了一次：“你为什么从医院里跑了出来？”
“我睡不着。”艾伦清清嗓子，说了实话，“我半夜醒来，却再也睡不着了……在医院里，我没法睡觉。我拔了身上的管子，出来走走，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里来了。”
莫云皱眉问：“为什么会睡不着？你之前也受过伤，住过院。我可记得，那时候病房里的小护士被你哄得有多开心。”
“但这家医院不行。”
“为什么？”
“因为，这家医院让我想起我妈妈。”艾伦说，“她是这家医院的创始人之一，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多年，我对这里太熟悉了。”
“可，这跟睡不着有什么关系？”
“我……没法面对她。”
“为什么？”莫云追问道。
艾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莫云一眼又移开视线。
“我不想回医院，也不想回家……我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吗？”
莫云看着艾伦，两三天没见，他看起来瘦了不少，脸色苍白，绿色的眼睛微微眯着，似乎对室内的光源很敏感。看他这幅样子，她实在没法硬着心肠把他赶回医院。
“你留下吧。”莫云把卧室的灯光调暗了一点，“不过，明天一早你必须得跟我一起回医院去。”
艾伦松了一口气，露出疲惫的笑容：“谢谢。”
他站起身，准备下楼去自己的那个房间，莫云却叫住了他。
“别麻烦了，你就在这里睡。”
艾伦回身看看莫云，又看看那张床：“我睡这里？”
“对。”莫云从衣柜里找出一个新枕头扔到床头上。“你现在的状况，必须得有人守着。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单独呆在一个房间里。所以，别折腾了，就在这里睡吧。下面有你的睡衣，我去拿上来。你可以先去洗澡，你现在不能直接用水淋浴，浴室里有声波淋浴，你用那个。”
艾伦还愣在原地，莫云却已经翻过床，开门下楼去了。
艾伦走进浴室，站在声波淋浴下，感到事情的发展有点魔幻了。他睡不着觉，跑过来卖了一顿惨，然后就得到了这种优待？他对莫云说的都是实话，但卖惨就是卖惨，虽然他本意只是想找个地方呆一晚，静一静，把脑海里的那些东西都赶出去。
“你的衣服，我放在这里。”莫云推开浴室门走了进来，“这个架子上。”
艾伦回过头，惊讶地看着这个直接闯进来的女人。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莫云的视线在他赤||裸的身体上绕了两圈之后，微微扬扬眉头，还吹了声口哨才转身离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说，在红雀舰队呆过的人都没什么羞耻心，看来果然是真的。更何况莫云本身就是在实验室里出生、长大，脑回路异于常人，能开口向他索要精子的奇葩。
默默地摇摇头，艾伦穿好了衣服，走了出去。
莫云坐在床上，身体斜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个人终端正在翻翻找找。新加入的枕头与她自己的枕头并排在一起。只有一床被子。
第60章 海盗之战11
艾伦站在原地, 感到十万分的尴尬。他踌躇了片刻, 决定厚起脸皮死撑下去。
“你在找什么？”艾伦尽量自然地掀起被子, 在莫云身边坐下来。
“电影。”
“电影？什么电影？”艾伦奇怪地问。
“我没看完的那部, 就是黑鸟1号失联, 你找到我们的那次。”
“那部啊, ”艾伦说, “那部叫《惹是生非》。”
莫云侧头看他一眼。“你果然注意到了。”
“很难不注意到啊，大人。我在宇宙中到处找你，急得要死, 可你却在轻轻松松地看电影。”艾伦摇摇头，“真不公平。这个时间了，你怎么想起来要看电影？”
“你不是睡不着吗？而且, 我们俩好像从来没一起看过电影。”
“也从来没睡在同一张床上过。”艾伦忍不住说道, “你真的不介意？”
“介意什么？”莫云奇怪地反问。
艾伦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想了想, 说道：“咳咳, 有一件事要先声明, 我睡觉的习惯不太好, 一定要抱着一个什么东西才能睡着。”
“抱歉, 艾伦, 我这里没有多余的枕头，或者大大的玩具熊给你抱。”莫云为难地说，“如果你一定要抱个什么东西的话, 你可以抱着我。”
艾伦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大人，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艾伦。”莫云说，“有人说我们有一腿，你是我的情人，我并不在乎他们怎么说。如果抱着我能让你好好休息的话，又有什么问题呢？”
“算了。”艾伦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慢慢地在床上躺了下来。他要真的抱着她，那就别想睡觉了。“你找到那部电影了吗？”
“找到了。我们从头开始看。”莫云用个人终端把电影画面投在天花板上。她在艾伦的身边躺了下来。
“我……我真的可以抱着你？”
“当然。”莫云说，她突然撑起身，翻身到艾伦身体上方。
薰衣草的香味钻进艾伦的鼻息，他不敢动弹，只是僵硬地看着莫云。“……你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