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问：“你还记得是怎么回事吗？”
“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艾伦说，“是我和露比一起执行任务。”
“露比？”
“是的。我和她一起执行任务。我记得我刚刚登上运兵船，然后不知怎么的，我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肮脏的牢笼中。据说，那已经是3天之后了，我不记得那3天发生过什么。
“那个时候，我的盔甲已经被解除了，而我还活着。这说明，金骷髅盔甲的自毁装置没有在被动解除盔甲的时候启动。这说明，脱掉我盔甲的人知道密钥。这说明……”
“这个人只能是露比。”莫云说。
艾伦摇了摇头，至今仍然感到难以置信。“露比，她是我们5个人的头，是我们的队长。”
“可她却出卖了你。”莫云说。
“是啊。所以，我跟她之间，真的有一笔账得好好算算。”艾伦说，“可惜的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最近一次得知她的消息，还是在马修嘴里听见的。”
“她把你弄到哪里去了？”
“我花了3个月的时间才弄明白，那是在尾翼星。银河系里的销金窝。”
尾翼星。
莫云心里不由得一颤。她皱起眉头，周闵昌不止一次地说跟她说起，艾伦和尾翼星，艾伦在尾翼星上做过某些……不太好的事情。
“唯一的可能，”艾伦接着说，“这个有机芯片，就是在那里，在我昏迷的三天里被植入进去的。如果是那几天的话，那就不是联盟植入的，而是别的什么人。联盟军用芯片在黑市上还是能够买到的。”
“……那你尾翼星呆了多久？”莫云问。
“1年零27天。”
“记得这么清楚？”
艾伦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当时其实一点也不清楚。尾翼星的自转速度比柯恩星还快一点，一天很短。而且我在那里的作息时间非常混乱。日子过得糊里糊涂的。我回到柯恩星之后，再回头算算时间，才发现我在那里呆了一个标准年零27个标准天。”
莫云沉默几秒钟，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一年多里，你在那里做了些什么？”
艾伦没有立刻回答她，他的神情因为回忆而变得冷硬起来，眼睛暗成了暴风雨里乔木的颜色。
“你真的想知道？”
“是的。”莫云笃定地说，“你答应过要告诉我的。”
第73章 情意2
艾伦绷紧地肩头垮下来, 他看了莫云一会儿, 最后疲惫地笑笑。
“好吧, 我答应过要告诉你所有事的。”艾伦说, “你应该知道的。而你知道之后, 应该更认真地、更认真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你会因此而厌恶我的。”
“我不会。”莫云说, “我爱你, 不会有任何改变。”
艾伦又一次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对莫云，还是对自己。“我在那儿做了些什么？”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莫云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听清，“当然是我最擅长的事——杀戮。”
“杀戮？杀……什么？”
“……很多东西。”艾伦说，“尾翼星上有一个名叫‘黑渊’的角斗场。我醒来的时候, 就在角斗场的牢笼里。有一个人, 人类，举着长刀正向我冲过来, 离我只有几步的距离。……然后几乎不需要思考, 我将那把刀, 刺进了他的心脏。角斗场瞬间安静下来, 几秒钟后, 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艾伦的声音渐渐绷紧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是说杀掉一个人类。然后，几个锡佛山克人来把我带走, 关进一个单独的房间里。我那天吐得一塌糊涂。”
莫云在他身边蹲下, 手扶在他的膝盖上，她望着他。“但是这样的情况下，这并不是你的错。”
“‘黑渊’每天晚上都有生死搏斗，”他继续说道，“相同或不同的种族之间相互对决，至死方休的那种。”
“你也？”
“是的。”艾伦快速地点点头，“要想活着，就得参加。最初是被迫的，到后来也就麻木了。我的对手，有长着复眼的邱土人；背上长倒刺，膝关节方向跟人类相反的米特联邦人，还有克莱特人，我还遇见了两个不知道怎么跑出来的NH14D的硼基人……还有一些低等智慧的生物。记得我说我杀过魔鬼虫吗？就是在这个角斗场里。最后……还有人类，我杀掉最多的是人类。”
“天哪……”莫云低声说。
“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或者身份，也许是罪犯，亡命之徒，也许只是需要钱的倒霉蛋，每个生物都只有代号。”艾伦垂下眼睛，下意识地盯着自己的双手，“我可以不眨眼地干掉邱土人，米特人。因为那些外星杂种仇视人类，绝不会对我手下留情。但是，如果对手是人类的话，情况就复杂多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陷入了沉思。
莫云静静地等待着。她知道艾伦最初加入军队、参加战争1号计划实验的目的非常简单，完全是出于对父亲的崇拜，以及想要在弱肉强食的宇宙中保护人类的这一单纯目标。
可在“黑渊”，他却成了把匕首刺进人类心脏的刽子手。
“后来，”艾伦终于再次开始说起来，“他们安排给我的对手中，人类越来越多，越来越强。有一个代号‘猛犸象’的家伙，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莫云吃了一惊。
据她所知，尖端凶器们在体能、专注力、爆发力、速度、技巧等等各方面已经站在人类身体极限的巅峰了。如果这个“猛犸象”能击败艾伦的话，那么他必然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而超越极限的唯一办法……
“他是一个经过基因改造的人？”莫云问。
“我猜是的。”艾伦说，“到最后，我的对手就全是这样的人了。一个普通人类，经过数年的训练，也能到达与尖端凶器匹敌的高度。但是这样的人类注定很少，战争1号计划在十多万名志愿者中，最终也只选出了五个人而已。联盟政府不可能再进行一次这样费时费力的计划。而其他人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条件和能力来复制战争1号计划。这些人，只能是来自实验室的基因改造人。”
“你的意思是，有人把经过基因改造的生化人，排好队送到你面前来，让你给跟他们打？”
“从后来的情况看，的确如此。”艾伦说，“每天的角斗变成了一场场测试，仍然是至死方休。对，最后我仍然找到机会，反杀了那头猛犸象。不过，那是因为他的搏杀经验不足，而不是能力问题。
“那家伙长着一张娃娃脸，一脸稚气，他死的时候，没有一点恐惧，只想着任务，执着得可怕。他很年轻，看起来绝对不超过20岁。”艾伦的手揉过脸颊，“现在想来，他可能也就只有1岁大。真他妈的！”
莫云想了想说：“最初，我们确定启动速生人计划的时候，你曾经说见过基因改造人，就是在尾翼星？”
“是的。”艾伦说，“这些人被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战争。而我能肯定的是，他们不是联盟制造出来的。他们不会用角斗场这么戏剧化的场地，这不是他们的风格。他们想要测试，直接用运兵船把我们送过去就行了。我回到柯恩星之后，调查过那些基因改造人的来历，可惜毫无线索。”
莫云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被迫的生死格杀，虽然残酷但也是无奈之举。这和战场上一样，你死我活，没有中间选择。如果仅仅只是这些角斗，周闵昌不会说出那些话来，艾伦也不会从不提起尾翼星。
想了想，莫云又问道：“你刚才说，每天的角斗？每天？你每天都打？”
艾伦的身体僵了一下，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开始是每天3场，后来每天2场、1场，再后来每两天1场。”
莫云叹息一声，她知道这种出场频率的变化，只说明了一个问题。
“你成了黑渊的招牌人物。”
“是的。因为后来我知道，如果……我……的话，”艾伦突兀地停了下来，手指颤抖地捋过头发，“如果……我……”他又吸了一口气，还是没法把话继续说下去。
莫云知道，艾伦没说出口的那些话才是让他痛苦地根源，才是他从不谈起尾翼星的真正原因。可看着艾伦的表情，她又动摇了。
也许应该就此作罢？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何必要在挖掘他的伤疤呢？
“艾伦……”
“别，不行。”他打断莫云，“让我说下去……否则，我就再也说不口了。你应该知道这些事的，大人，我必须告诉你。”
他抿了抿嘴角，稳定住自己的情绪。
“正常情况下，我每天打3场。”他开口说，“但……如果，我能让观众高兴，让他们疯狂，他们额外付出的信用币足够多的话，我就可以少打一场，少杀一个人或者别的生物。”
“你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些观众高兴呢？”莫云小心地问。
“更多的血，更多的惨叫。”艾伦说，“……我折磨他们，我的对手。不再是一刀了断，给他们一个痛快；而是慢慢来，尽可能的让他们……在痛苦的巅峰多停留一会儿。我看着他们流血、尖叫、哀求，还有哭……你知道锡佛山克人哭起来是什么样子吗？”
莫云喃喃地说：“我的天哪，你……”
“惨叫的声音，哀求的声音，骨骼折断、甲壳破碎；还有那些欢呼声、狂野的嚎叫声，所有的声音搅得我头痛欲裂。一开始的时候，我会吐得昏天黑地，接着就麻木了。到后来，变成了习惯，甚至能从中找点乐子了。”
“我听说，有我出场的门票被炒到天价，”艾伦用一种平板的，听不出语气的声调继续说，“观众为了看折磨的戏码而额外付出的信用币，也是个非常惊人的数字。因为这些缘故，我在黑渊的待遇得到了提升，甚至被允许带着监控脚环，到角斗场之外的地方逛逛。”
艾伦抬起来头看向莫云，面无表情，肩膀却在微微颤动着：“就是这样，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莫云想了想，问道：“你是怎么回到柯恩星的？”
艾伦转开目光，然后回答说：“我姐姐找到我的。”
莫云愣住，这是艾伦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提到他的姐姐。“你姐姐？”
“是的。”艾伦说，“她不知道怎么得知了我的消息，于是动用了她在外交部的一些资源，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利益交换。总之，在我开始享受那些折磨之前，她把我从那个鬼地方给捞了出来，送回柯恩星休养。我那个时候状态很不好，而她怀着身孕，还忙前忙后地替我处理善后事宜。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谈谈，克莱特人就来了。”
艾伦再次看向莫云，看向她的眼睛。“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一次，莫云意识到他这个问题的含义。
看着艾伦等待莫云厌恶或憎恨他的样子，即便受着情绪的控制，莫云依旧感到心脏一阵抽疼。
对艾伦而言，尽管格斗厮杀是被动的，但他手上沾染了太多本应该被保护的人类（显然他把强悍的基因改造人也算在内）的鲜血，这一点已经让他非常痛苦。而折磨对手，割开皮肤，打碎甲骨，这些却是他主动的选择，哪怕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尽可能的少杀一个生物。
可无论如何，主动就是主动，折磨就是折磨，尖叫和鲜血都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改变。
与此同时，莫云也明白了，为什么在柯恩星与人类联盟开战时，艾伦会决然地退出一线，只肯担任情报工作；为什么在军情部，他被称为幽灵，因为他总有办法让被询问的对象害怕，像幽灵一样钻进他们的脑子，撬开他们的嘴巴。哪怕他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绰号。
莫云上前一步，轻柔地抚摸着艾伦的脸颊。“我说过了。我爱你，艾伦，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有任何改变。”
然后，她凑过去，吻住他的嘴唇。
艾伦显然对莫云的反应很是吃惊，他不明白，为什么莫云还能接受自己。
趁着他因惊讶而分开双唇的时候，莫云钻了过去，更深地吻着他。接着，她又掌控着节奏，断开这个吻。
“我也说了，那不是你的错。”莫云的眼睛闪闪发亮，她盯着艾伦湿润的嘴角说：“我爱你。”
“可是，你值得……不，不是我，”艾伦在大起大落的情绪中有些语无伦次，“你……值得更好的人。”
莫云微笑起来，又他脸上亲了一下。
“对我来说，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而且，你看，我们两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存在，所以就相互搭个伴吧，别去祸害其他人了。”
艾伦凝视了莫云片刻，才确定她真的就是那个意思。终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慢慢地露出笑容。
“这么说也对。”艾伦说。
第74章 情意3
第二天, 康文意非常准时地出现在莫云的办公室里。
莫云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看她, 又看了看腕表, 正是7点整。
“请坐, 康小姐。”莫云说。
“谢谢, 大人。您只给我了5分钟的时间, 时间紧迫, 原谅我不多客套了。”康文意说。
“请说。”
“我这次来，是带着双重任务的，大人。”康文意说, “一方面是为了互惠公司与柯恩星签订供给和运输协议的事情，白小姐希望柯恩星的舰队能在亚丁湾，以及联盟其他边缘星区进行护航, 这是公事。但最重要的, 还是白小姐交代给我的私事。大人，她想接回自己的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