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仙门搬砖的那些年——一颗西西兰花
时间:2021-02-18 10:01:51

  一个瞬移赶至她的身侧,抓住她的手臂,江珣悬着的心才稍稍归位。
  唐九宁回过头。她睡了七日,明显消瘦了些,两颊像刀削一样,将那份稚气给砍了去。她的眼珠沉甸甸地扫了一眼江珣,又轻飘飘地移向远方。
  江珣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裹住她被风吹得微凉的身子。
  “外面风大,怎么不多穿点。”
  江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山峦,是云雾,是悠悠飞过的白鹤。但他不知道唐九宁在看什么,她的眼眸少了份明朗,变得飘忽不定,让人看不透。
  江珣陪她站了许久,久到觉得今日是听不到她开口了,唐九宁却突然说话了。
  “师父是个很不靠谱的人。”她的声音轻轻的,消散在风中,“他没正儿八经教过我什么,就扔几本书让我自己看,我曾问他,明明没教我法术,为什么还要唤师父?”
  彼时唐逸元正在帮唐九宁梳小辫,他知道唐九宁的小心思,煞有其事地回道:“别想着喊爹,拖着个娃会影响我人生的第二春。”
  小唐九宁在木凳上晃着腿点了点头,即便当时她并不懂第二春是个什么意思。然后就听唐逸元接着道:“阿宁你也别想着学什么法术,修什么道法。就你这压抑不住的魔性,到仙家的人跟前晃一圈,准被按在地上打个半死。况且这修真界乱的很,咱们没必要去折腾,安心地赚钱过日子。”
  唐逸元语重心长,讲得小唐九宁直点头。后来随着唐九宁长大,愈发觉得这位师父不太靠谱。
  她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一直靠卖些丹药和低级的符纸为生,赚点小钱够填饱肚子。
  有次卖给城西贾家二公子的壮阳大补丸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害得人家大婚当晚,新娘暴怒,直指着贾二公子的下身破口大骂。
  唐九宁好不容易赚了笔大钱,全赔光了,她怒气冲冲地收拾完烂摊子,质问唐逸元。
  唐逸元拿着酒壶,神情悠悠,说那贾二公子是个流连风月场所的老手,身上早就带病,不能让他糟蹋了好姑娘,于是便在大补丸里加了点料。
  至于加了什么料,唐九宁不想去细究。师父做事随心所欲,从不计较后果,每每跟在他后面擦屁股实在是身心俱疲,不过十六年如一日,唐九宁早也锻炼出遇事不惊的素质了。
  所以在一年前,就是分别的那日。听到唐逸元突然说有仇家找上门,自己要离开一阵子时,唐九宁不以为意,默默地揉掉画歪的黄纸,又铺平一张继续画:“钱袋在左边柜子里,师父你自个拿去还吧。”
  唐逸元:“我没欠酒钱!”
  唐九宁头都没抬:“右边柜子里有增强版大补丸,还有最近新做的养颜丸。师父可以多拿几套去谢罪。”
  唐逸元:“我也没卖错药!”
  唐九宁这才抬眼看唐逸元。
  唐逸元收起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颇为严肃道:“阿宁啊,为师要去了结一桩陈年旧事,等事情解决了自会去寻你。”
  唐九宁很难从自家师父的神情中看出点什么,她捏了捏笔杆,垂着脑袋,有点紧张地问道:“……是什么事啊?严重吗?”
  唐逸元看着唐九宁头顶的发旋,笑了笑:“瞧把你紧张的,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不在的日子里,你注意安全,碰上仙家弟子,记得回避。”
  唐九宁点点头,然后又撇撇嘴:“师父不必担心我,虽说您没正儿八经教过我什么,但我自力更生也学了不少东西。”
  “……”唐逸元觉得这丫头的嘴巴真损人,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相处十六年,唐九宁没一日跟唐逸元分开过,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于是看向唐逸元,又郑重其事道:“师父,你要答应我,必须平安归来。”
  “好好好。”唐逸元连连应声,这丫头平时嫌弃自己嫌弃得紧,这时候依依不舍的样子倒颇为可爱。他笑着揉了一把唐九宁的头,“为师肯定回来,你乖乖等着。”
  ……
  “你说他是不是很不靠谱?”唐九宁的目光依旧看向远方,“是个酒鬼也就算了,到处惹是生非也算了,如今又变成了一个骗子,真让人生恨啊。”
  江珣看向唐九宁,她的额发被风吹起,万千心绪都掩在那张淡然的面容之下。
  江珣抬了抬手,又放了下来,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只转为一声轻叹。他突然有些后悔同意唐逸元的决定,若是她不开心,不快乐,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我睡了这一觉,想通了很多事。”唐九宁伸出手,任凭风穿过指缝,她抓了一把,“师父说的没错,他的确做错了事,但我不想继续错下去了。”
  江珣微微皱眉,一时间没明白她话里的含义。
  唐九宁却转过身来,像是解开所有的心绪般,淡淡一笑,问:“我们什么时候回玄天阁?”
  江珣感到一丝意外,心中随即被狂喜所淹没,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唐九宁。
  七日前的那个吻,那句话,若她还记得,便不会不懂。
  唐九宁见江珣眼中的惊讶转为惊喜,嘴角更弯了些,她踮起脚,伸手攀上江珣的脖子,紧紧抱住,将脸埋在江珣颈侧,她的声音闷闷的,却有一丝笑意:“我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我们早点回去好不好?”
  江珣的一颗心里皆是欢喜,跳得很快,快得他无法思考。他稍稍俯下身,双手环抱上她的腰,笑道:“好。”
  他没有看到,唐九宁抬眸,目光冷得像冰,她的视线越过江珣的肩,看向远处站着的一人。
  一袭黑衣,面容冷峻。
  是萧鸷。
  唐九宁抱住江珣的手动了动,手指在空中虚画了几下,仿佛写了几个字,是传达给萧鸷的信息。
  ——“找机会来见我,他盯得紧,小心行事。”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江珣。
  萧鸷略一点头,转身消失在树阴间。
 
 
第79章 入魔(二)
  是夜,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在窗外闪过,唐九宁睁开眼睛,从床榻上起身,穿鞋,披上外袍,把门轻轻带上,再侧头一看,萧鸷站在不远处的亭角之下,黑色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唐九宁快步走去,与萧鸷擦肩而过,低声道:“去后山谈。”
  萧鸷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他捕捉到了某种显而易见的变化。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步子徐徐,没有声响。
  黑夜笼罩之下,前方的悬崖峭壁锋利如刀,青松在崖间挺立,枝干摇摇欲坠,探向深渊。
  唐九宁转过身站定,问:“前阵子的事,万魔窟没有去一探真假?”
  萧鸷盯着她看,冷冽的月光下,她的眸光平静,淡然之下藏了一抹肃杀之意。他说不准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但是之于他,无论什么样都还是她。
  “宣护法说,唐真人连她都不告知,定不会在仙家面前公布‘魔尊之女’的身份。”萧鸷说,“只是如今唐真人和那假的‘魔尊之女’一并命丧于紫霄雷阵下,宣护法难免有些担心。”
  唐九宁听罢,眉头微微一挑,颇为意外:“你还没告诉他们我的身份?”
  “是。”萧鸷答,“你说过不想他们知道,我便不会说。”
  “萧护法顾及我,但是没有顾全大局。”唐九宁的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作为万魔窟的护法,知情不报,是失职。”
  见萧鸷一时无话,唐九宁转身理了理外袍,风大,她把衣带系了起来,松松垮垮地穿着,动作间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此事需通知他们一声,免得日夜担心,把持不住杀上太清山报仇。”
  萧鸷微讶,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回万魔窟?
  萧鸷:“你……”
  唐九宁侧头一笑:“萧护法该唤我什么?”
  萧鸷的喉结动了动,垂下眼皮,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字:“……尊主。”
  这个称呼并不让人意外。子承父业,理所当然,一旦决定要回去,那唐九宁便是万魔窟的新一任魔尊,没人会提出异议。而她方才跟萧鸷的谈话,便是愿意接下此重担的意思。
  “传我口令,别轻举妄动,听令行事。”唐九宁看向萧鸷,嘴角挂起了一个温和却疏离的笑,“这段时间要辛苦萧护法东奔西跑,替我传递消息了。”
  她一口一个萧护法,听得萧鸷心里发涩,如今这疏远的模样,倒不如初见时,她对着自己咬牙切齿又恨又怒,那灵动的样子,更教人欢喜。
  多想无益,萧鸷清了清思绪,问:“尊主还要逗留在玄天阁,是尚有事未解决?”
  唐九宁摇摇头,朝着陡峭的山崖走了两步,迎面的风吹得衣袍舞动。
  她抬起一只手腕,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半截如玉般的手臂,白得发亮,而红色的莲花一朵连着一朵,在纤细的腕上绽放。
  萧鸷怔了一瞬。
  月色清冷,花色妖冶,组合在唐九宁身上,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她回头,晃了晃手腕,笑得迷人。
  “因为解开封印还需要一段时间——”
  “萧护法,不想大闹一场吗?”
  谢南靖走进书房的时候,谢阳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卷轴。
  阳光正好,却散不去谢阳眉间的阴霾,他盯着卷轴,眉头深深皱起。
  “父亲。”谢南靖行了一礼,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谢阳放下卷轴,捏了捏眉心,“这顾泽堂是越来越离谱了,下月的猎妖会,说要把那关着的詹鸿投入猎场中,供仙家的人捕杀。”
  在谢南靖看来,此举颇为荒唐,即便詹鸿是魔门中人,罪无可赦,但终究是个人,不能与低智的妖兽混为一谈。
  谢南靖开口道:“此等提案,父亲驳回便可。”
  谢阳敲了敲桌上的卷轴,示意谢南靖看:“仙盟各门各派的掌门都签了字,叫我如何抵挡众意?”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因为鉴宝大会一事,如今盟内讨伐万魔窟的呼声越来越高,殊不知这些年灵石消耗严重,修炼愈发不易,这时候引战,只会折损人才,如此一来,修真界恐怕再难回百年前的辉煌。”
  谢南靖目光微动,沉思片刻后,提议道:“猎妖会时,我会一击了结詹鸿,让其免受他人折辱。”
  “也好,虽是折中之策,却不失为好法子。”谢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此次猎妖会,也算是詹鸿的刑场,万魔窟定会有所动作,我们不得不防。只是猎妖会的主场定在中陵,是顾泽堂的势力范围,太清山也不好插手过多。”
  谢南靖沉吟道:“顾掌门心思还算缜密,这一点,应该不会想不到。此举,会不会就是为了引万魔窟的人过来?”
  谢阳不以为然:“我了解顾泽堂,此人无利不往,斤斤计较,若是真想抓万魔窟的人,也不会选在猎妖会这种谁都有机会表现的场合。何况他大儿子顾子翌因揭露‘魔尊之女’之事,已在仙盟立了大功,够他笑上好几年了,这等功劳,不是劳心劳力抓几个万魔窟的小喽啰能比的。”
  谢南靖听罢,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关于‘魔尊之女’之事,儿子认为尚有疑点,从事发到现在,已半月有余,万魔窟却没有一丝风吹草动,我怀疑……”
  “你怀疑当日死的那姑娘不是真的‘魔尊之女’?”谢阳眼神一斜,看他,“你要想,不管‘魔尊之女’是不是真的,至少唐逸元是真的。他帮万魔窟养大了孩子,对于万魔窟来说,是一份恩情。万魔窟的人向来爱憎分明,却至今没有动静,那便说明,他们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就是在暗暗谋划大事。”
  “因此我才担心猎妖会。”谢阳转回目光,忧心忡忡,“我两日后要闭关,三月后方可出关,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谢南靖颔首:“父亲放心。”
  谢阳盯着谢南靖看了片刻,忽然问:“那玄天阁的小丫头怎么样了?听说那日在清心台,她忽然晕倒送医了?”
  “听说是旧疾复发,目前在王姑娘那静养。”谢南靖答。
  看谢南靖一脸正经,谢阳直叹自家儿子不识风花雪月,面上却笑:“你怎么不去看看人家?”
  “因‘魔尊之女’一事,近日事务繁忙,没能抽出时间。”谢南靖也看出了谢阳眼里的揶揄之色,咳嗽了一声,“父亲操心这些作甚?”
  谢阳反问:“你娘去得早,这些事还不得我来操心?”
  谢南靖不欲作答,转身便走。身后传来谢阳的哈哈大笑声。
  唐九宁醒了之后,江珣担心她的身体,便又在玉芝楼多住了几日,期间顾子言和谢南靖特别跑过来看望她。
  顾子言说因猎妖会召开在即,他被顾掌门抓回去做事,只能在此逗留片刻,等唐九宁养好病了,去中陵找他玩。
  唐九宁笑着点点头。
  谢南靖送了一些蜜饯果子,说玉芝楼的药太苦,需要点甜的才喝得下。
  唐九宁问他怎么知道?
  顾子言插嘴说谢南靖年少时练功太猛,也跟你一样吐血晕了,送进来灌了好几天药,天天捏着鼻子喝。
  唐九宁看谢南靖,咯咯笑:“想不到谢大哥还有这一面。”
  谢南靖看唐九宁精神不错,心情尚佳,便放心了些,想了想又问:“那日在清心台,阿宁你出言阻止,是为何?”
  谢南靖说得是唐九宁冲出去求谢阳停下紫霄雷阵之事,那日她的话说了一半被打断,想不到谢南靖还记着。
  唐九宁轻轻敛下眼皮:“那姑娘年纪与我相仿,又不会武,我看她可怜,一时冲动才——”
  谢南靖抬手示意她不必说了:“人各有命,你不必放在心上。”
  唐九宁咬着下唇点点头,保证以后再也不这般冲动了,反倒教人耻笑一番。
  谢南靖笑:“怎么会呢,阿宁是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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