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恨不得一切都是梦境,下一刻就从这个噩梦中摆脱醒来。
唯一的不同点是季骄阳没有对她不屑一顾,见到她如此情状,他没有别开眼去不予理会,而是下意识蹙了眉,有些关切地询问:“你……还好吗?”
虽然这份关怀有些别扭,问候有些生硬,但也好过不理不睬,让童书雪一下就感到舒缓了不少,上前两步,伸手想要去够他的胳膊。
季骄阳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
童书雪的动作一僵,脸色又白了回去。
冷意从指间渗透出来,逐渐蔓延到她的全身。
“……哥哥。”她低声嗫嚅。
这是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在无助时唯一能想到的词,没有任何特指,纯粹只是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
但很显然,这两个字激怒了季骄阳。
“你总是这么叫我。”
他看向她,面无表情,似乎对此毫无所谓,但童书雪仍旧听出了其中的咬牙切齿。
他是在尽最大的努力克制和她说话。
“以前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喜欢叫我,无论我说多少次也不改正,明明我们两个不是兄妹,也早已经交往在一起,你却还是这么叫。”
“现在我明白了。”
他缓缓露出一个自嘲的嗤笑。
“原来,我在你心里,真的就只是你的哥哥。”
童书雪被他说得心惊胆战,什么解释反驳的话也想不出来,见他说完之后似乎要走,更是慌乱不已,也顾不得其它了,上前一步就抓住他的手臂,急急开口。
“我——我没有——真的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骗我?还是没有喜欢过我?”
童书雪两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只能徒劳地辩解:“我——我那个时候只是——”
她说话的声音打着颤,身体也发着抖,从不曾有的恐慌席卷了她,让她鼻尖一酸,眼前就蒙上了一层水雾。
温热的眼泪滑过脸颊,一滴滴落到她握着季骄阳手臂的手背上。
“我只是……”她哽咽道,“只是……不想你离开我……”
几秒钟的沉默。
“我不明白。”季骄阳带着费解的声音响起,“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什么会怕我离开你呢?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眼泪,还是她的话语,他的态度没有刚才那么生硬了,让童书雪见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连忙强压下哽咽,带着鼻音地瓮声瓮气解释。
“因为……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
“为什么?”季骄阳说道。
他的表情没有特别大的波动,甚至从大体上看还是面无表情,只带着一点困惑。
但童书雪和他相处多年,对他的一举一动早就熟稔于心,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一定是怀有期望的,因为她刚才的两句话语,而燃起了一点对她感情的信心。
他一定在期望着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她之所以不想和他分开,是因为当初的她也喜欢他,只是没有明白过来,所以才会一边欺骗他,一边和他在一起。
其实她是喜欢他的,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任何虚假,只是明白得晚了一点而已。
……可事实不是这样,她就是欺骗了他,就是不喜欢他。
和他在一起的理由,也只是为了她自己。
她是不想离开他,但背后的原因与喜欢他无关。
她只是……只是想汲取他的能量而已。
利用——这是她当初会答应和他在一起的唯一理由。
也因此,童书雪不敢把这个回答说出来。
首先,这个原因听上去就很扯淡,心理有病应该去看心理医生,扒着他不放干什么,他又不是太阳,她也不是植物,需要通过他来进行光合作用获取能量,完全是无稽之谈。
如果不是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她也不会相信这种解释的。
其次,话说得再好听、再天花乱坠,把她自己描绘得再可怜、再逼不得已,她也是欺骗了他,利用了他的感情来为自己获益,从根本上就目的阴暗,与他的期望背道而驰。
如果她说出来了,告诉了他原因,他一定会感到非常失望的。
所以童书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用抱歉和期盼的眼神看着季骄阳,不断流泪,然后保持沉默。
季骄阳望了她许久。
最后,他说:“我知道了。”
把胳膊从她的掌心里挣脱开来:“好好休息。”
然后与她擦肩而过,离开了房间。
第103章 你是害怕我想不开跳楼吗?……
童书雪坐在地板上。
她坐了很久, 心里头一片空洞,什么想法都没有,就这么怔怔地坐着, 环抱双膝,蜷缩身体, 望着天花板上流泻下来的灯光发呆。
直到她看得眼睛都有点发酸, 才把视线移开, 落到酒店朝外的窗户上面。
巨大的落地窗透明洁净,清晰地映照出外边的天空。
天色很黑, 也很暗,却依旧明亮。
繁星闪烁。
童书雪望着那片星空, 愣了好一会儿的神。
她想起昨晚和季骄阳在另一间酒店房里的对话。
那也是间套房, 有着巨大的落地窗,朝向森林, 白天看效果很好, 晚上就有点差强人意了,因为山里的星空是最美的, 而那面窗户看不到多少星空,只能零星望见一两点微光。
她因此对季骄阳许愿, 希望明天住的房间能够看见星星, 这样她就能把窗帘都收起来, 灯光都关闭,沐浴在星光之下了,同时看看这里的星空和西云雪山那边的相比怎么样。
当时的季骄阳打击她, 说,以青水公园开发的繁华程度来看,她在晚上关闭房间灯后只能看见外面的灯光, 建筑的、游人的,五颜六色什么都能看见,就是看不见星光。
面对她不服气的反驳,也是继续抱着揶揄的笑容回答,建议她不要乱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睡觉休息才是正经,为第二天游玩探险保留体力,他会负责把窗帘全部拉上的。
而现在,窗帘被拉开了。
星空在这个小小的一方天地中展现,深蓝色的底幕上点缀着万千璀璨的光芒,形成一幅华丽精美的画卷,似在唱着永恒的歌谣,又似在流淌亘古的寂静。
童书雪慢慢从地板上起身,走向窗边。
伸手,触碰上冰冷的玻璃。
而后抬头,仰望星空。
真美啊。
她想。
宇宙怎么能这么神奇呢,在亿亿万万颗无以计数的星球之中,诞生出了地球的存在,又在地球上亿亿万万的生命之中,诞生出了人类的存在,诞生出了她和季骄阳的存在。
他们是为什么而生的呢?又是为什么而相遇的呢?
如果是为了爱,那又为什么要分离呢?
难道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注定要分离?就像她的父亲和母亲一样,再美好的东西,也会成为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那生命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童书雪的目光缓缓向下。
夜色已经很深,但这个世界仍未睡去,五彩斑斓的华光在大地上绽放,星罗棋布,妆点出一片光鲜亮丽的烟海。
热闹的人群,鲜活的生命力,一切都和白天相差无几。
可她却觉得,世界一下子变得距离遥远了,所有的喧嚣都仿佛被隔离在了银河的另外一端,触摸不到,也感知不到。
只有掌心下冰凉的玻璃才是真实。
好冷。
空调缓缓送出冷气,但与这无关,童书雪的冷是发自心底的,这股冷让她的思维凝滞,指尖变凉,就连心跳也缓慢下来,过了好几个拍子才意识到她自己在想什么。
她想到了她的母亲。
那个从她曾经的家,在月光下一跃而下的母亲。
真是奇怪,明明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她应该记忆模糊才对,可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却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对方跳下去时的身影、动作,她都历历在目。
她甚至还记得那串泪光,晶莹剔透,如梦如幻,犹如晨间的露珠,在月光下抛出一条美丽的弧线,并且最终也如露珠般消散在空中,成为泡影,就像泪珠主人的生命。
母亲当时在想什么呢?是终于能够摆脱这个荒谬的世界,前往星光的彼端,还是什么都不想,就只是单纯地觉得累了,想要休息?
在跳下去的时候,又有过恐惧、犹疑、不舍吗?
童书雪忽然觉得不解起来。
她望着楼下的世界,思考了这个问题很久,也没有思考出答案。
于是她就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夜幕之中,繁星明亮,月光反而隐匿在了云翳之中。
也对,月明星稀,如果月光太过明亮,星光就会被遮掩住,不会像现在这样漫天闪烁。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的想法淡了不少,但依然存在,所以她在站定着望了一会儿天空后就收回目光,开始环顾四周,寻找着可以被打开的窗户。
但由于这里的落地窗是一整块,没有任何接缝,她只能往卧室走去,希望能在里面看到她想见到的东西。
套房内部的卧室布置豪华,设施也很齐全,其中就包括有一座飘窗。
童书雪走到它的跟前,静静地打量了一会儿。
然后就脱掉鞋子,光脚踩着走了上去。
她打开窗户。
喧嚣声立刻放大了数倍,伴随着夜风把纱帘卷起,于瞬间连通了两个世界。
但也只是片刻而已,很快,她的心灵就重新被寂静环绕了,外面的风声、人声、动静声,无论什么声音,都入不了她的耳朵。
她又重新回到了一个人。
童书雪跪坐在毛毯上,梳理了一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而后直起身,扶着窗框,缓缓地往外边探去。
庞大的星空在霎时间进入了她的视野。
宽广,深邃,带着遥远的神秘,倒悬于她的头顶之上。
无数点格外明亮的星光组成一条银河,把深蓝色的天空分成两半,从这里到那头,仿佛连接着整个宇宙的过去与未来。
一切都是那么的缥缈,那么的虚无。
只是仰望着它,她就感受到了两种极端的情绪,混乱与清醒同时存在,渺小与广博并存,她似乎什么都想明白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明白。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星空对她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吸引力,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把她不断地吸卷进去,让她想就这样倾倒,投入星海的怀抱。
她缓缓收回目光,坐回到飘窗内。
起身,站起来。
飘窗很大,足够容纳得下她整个人。
星光,纱帘,毛毯,构成了一座夜幕下的舞台。
但她不用跳舞,只需要往前走就行了。
夜风徐徐拂起,吹动纱帘与长发。
她往前迈出一步。
“——童书雪!”
一声暴喝如惊雷般响起。
犹如石子打破湖面,寂静的空间被撕裂开来,喧嚣声再度归涌。
童书雪一个激灵,后脚被前脚一绊,就跌了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栽去。
好在窗户是推拉式的,身腰下方的横窗也被固定住,她的手一撑腿一软,就跪坐在毛毯上,扶住了墙壁与窗沿,只因为惯性让上半身往前倾了几厘米,压疼了一点肋骨。
而不等她对这个意外情况喘口气,缓过神来,就被人从后面握紧了胳膊,几乎是扯着把她从飘窗上拽了下来。
季骄阳气急败坏的脸庞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在干什么?”他强忍着愤怒质问她,声线都气得有点发抖,“你想干什么?”
童书雪有些发懵。
她有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想,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而她不是正在仰望星空,准备投身于星海的怀抱吗,怎么忽然之间就回到了——回到了尘世?
仿佛一场准备已久的舞台剧正要上演,就被人粗暴地打断,厚重的幕布才刚刚拉起,就亮起了无数盏镁光灯,晃得人神思不清。
“我——我没在干什么呀——”她怯怯细语,声音轻飘飘的,“就是……看星星……”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打扰到我了……”
季骄阳被她的话气笑了。
“看星星?打扰?童书雪,你是不是有病?挑这个时间地点来看星星?”
童书雪满脸懵懂。
“这个……时间地点,不行吗?”她已经不知道该思考什么了,只是顺着本能回答,“看星星,就是要在晚上,在窗户旁边,看啊……”
季骄阳看上去快气疯了,握着她胳膊的手愈发用力。
“凌晨两点,你不睡觉,在这里看星星?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没怎么想。”她回答说道,声线依然和刚才一样,细小而又茫然,“我就是想看星星,就过来看了……我也不知道已经凌晨两点了,不过这个时间点看星星正好……”
“正好你个头!”季骄阳骂了一句。
童书雪不说话了。
她垂下眸,长长的睫翼卷下一层浓密的阴影,微微颤动。
片刻的沉默。
季骄阳似乎从激动中冷静下来了,缓缓深吸一口气,把她的胳膊放开,往后退了一步。
“很晚了。”他说道,声音里满是疲惫,似乎不想再与她多费口舌,“你快上床休息吧,星星什么时候都能看,不差现在这一会儿。”
童书雪还是垂着眸,没说话。
季骄阳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她的回答,就没有再等,转身想要离开卧房。
童书雪抬眼叫住了他:“你是害怕我想不开跳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