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的手中仍然捏着那枚棋子。她深吸一口气,起身行礼,平静地道:“给陛下请安。”
她的声音甜糯,轻柔如羽毛。
李怀懿冷笑一声,捏住她的下巴,“你倒真是好手段。”
他欲攻打齐国,费劲百般心力,终于换来朝野上下的全力支持。在这半个月来,他细细进行战略部署,与越国那边联合,约定好待攻下齐国城池后,秦越两国,将战利品平分。
在这个紧要关头上,后宫竟然传出这样的流言,闹得满城风雨。越王听闻消息,直接派来使者问罪,强硬地要求他解除姜鸾的禁足,并要求李怀懿将七成的战利品交予越国,作为赔礼。
李怀懿觉得,这个越女真是欺人太甚,竟和故国里应外合,乱他大计。
姜鸾的下巴被捏着,被迫仰起头,纤长的脖子,拉出一条优美的弧度,像一只洁白的天鹅。
她的眼睫微微颤动,双眸潋滟如水,“陛下,此事不是臣妾所为。”
李怀懿敛眉看着她。
他的身形高大颀长,立在窈窕的她的面前,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两人贴得很近,李怀懿感到他捏着的那个小巧的下巴,滑腻似酥,暗香袭人。
李怀懿的心跳骤然加快,他猛然甩开手,冷哼道:“真是个妖女。”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是你所为,难道是朕所为?”
传闻有鼻子有眼,不但列举了秦王厌弃宓妃的种种证据,就连姜鸾初入秦宫那夜的细节,都清清楚楚。
姜鸾尽量忽视着下巴被捏过之后的不适感,她在玫瑰椅上坐下,仰头看他,“陛下,您或许该去查一查身边的人。”
春日正好,她今日穿了一件珊瑚色四合云纹云锦堆纱裙,发髻上闲闲地插着一支银镀金嵌珠宝蝴蝶簪,随着仰头的动作,蝴蝶簪微微颤动,栩栩如生。
她的手上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春日的阳光倾泻而下,带着温柔暖意,将她纤长白嫩的手指照得发光,和那枚黑色棋子,形成鲜明对比。
李怀懿本不愿相信姜鸾的话,但他在姜鸾的身上,只能感觉到无边的沉静,像是一汪深秋的湖水,静谧而深邃。
李怀懿阴晴不定地盯了姜鸾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最终,他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没办法再对姜鸾动手。
但是以后,他有的是机会。
王保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旁,“陛下,宓妃娘娘那里……”
李怀懿心中浮躁,脸色并不好看,“解除她的禁足!”
王保弯了弯身子,“是。”
李怀懿的声音低沉下来,“去查一查,宓妃入宫那夜,都是谁在长乐宫服侍。”
“奴才明白。”
……
几日之后,姜鸾便发现,守在宫门之外的太监们,已经不见踪影。
她可以自由出入长乐宫了。
姜鸾心情雀跃,她趁着春日晴好,带着宫女们,来到御花园中放纸鸢。
御花园极大,四处生机勃勃,鸟雀飞鸣,诧紫嫣红开遍。偶尔可见宫女们走过,却不见宫妃在园中闲逛。
姜鸾随意找了个地方,将纸鸢放到天上,便见到远处逶迤走来两队美貌女子。
姜鸾一边扯着纸鸢的线,一边问随行的含霜,“这些人是谁?”
她才出长乐宫,看哪里都好奇。
含霜踮起脚,仔细地看了几眼,回道:“娘娘,奴婢听闻陛下要择秀女入宫,这些人,想必便是那些秀女了。”
姜鸾笑道:“难怪方才在御花园中没有看见宫妃,她们一定都是去看秀女了。”
她望了秀女的方向一眼,见她们缓缓往乾清宫去,各个姿态规整,应是受过训练。
含霜亦是笑,“娘娘说的是。”
姜鸾摇头,继续放她的纸鸢。
春日的天空如同一汪碧绿的翡翠,几缕浮云悠悠飘在天际。姜鸾的纸鸢越飞越高,渐渐的,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黑色影子。
宫女们纷纷夸赞道:“娘娘放得真好。”
姜鸾含笑,兴致愈发高,却在此时,她忽然被含霜扯了扯袖角,“娘娘,陛下来了。”
第8章 陛下小气 足够与姜鸾匹敌的美丽……
姜鸾抬头,往含霜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前方逶迤行来一驾明黄色步辇,几十名宫人簇拥在步辇前后,浩浩荡荡,气势磅礴。
姜鸾连忙放下纸鸢,一边朝李怀懿行礼,一边道:“拜见陛下。”
李怀懿乘坐步辇,慢慢来到近前。他的眸光微微垂下,在姜鸾身上停了一会儿,抬起手,示意宫人停下步辇。
春深花浓,夭丽的花瓣儿落满小径。姜鸾带着宫女们跪伏在地,清风吹拂起轻薄的春衫,从上至下,可以看见她的窈窕婀娜的身体,比之一旁随风摇曳的春日牡丹,还要动人。
李怀懿看了几眼,收回目光,闲闲地转动着手上的金珀光素扳指。
姜鸾迟迟没有听见唤她平身的声音。春衫太薄,她的膝盖压在地上,跪了一会儿,感觉有点疼。
姜鸾抿紧了唇。
光阴一寸一寸挪过,四周寂静无比。
足足过了半炷香时间,李怀懿才对抬步辇的宫人道:“去乾清宫。”
宫人应是,抬着步辇离开。
等他一走远,姜鸾便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神色气恼。
这个秦王,肯定是故意的,让她跪了这么久。
李怀懿坐在平稳的步辇上,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他见到姜鸾的双眉轻轻蹙起,正跟一旁的宫女低声埋怨着什么。
李怀懿的心情蓦然愉悦起来,他惬意地靠坐在步辇上,任由春风灌进宽大袖袍。
王保跟在一旁,暗暗诧异不已。
方才在御书房,越使和大臣们针锋相对,陛下为了继续攻打齐国,只好答应越王的要求,同意将七成的战利品让与越国。
这样一来,秦国在此次征伐中所得甚微,不能为帝国带来多少财物,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朝中大臣已经颇有微词,认为陛下是穷兵黩武之君。
然而,即便如此,陛下也实在没有必要,拿区区一个和亲公主出气。
王保摇了摇头,不明白陛下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小气。
他亦步亦趋跟着李怀懿的步辇,来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中,太后正带着一众嫔妃遴选秀女。数百名长相标致的秀女立于大殿,身姿娉婷。
见到李怀懿前来,众人纷纷行礼。李怀懿示意她们平身,去上首坐下。
太后道:“这次的秀女,各个清新可人,不知懿儿可有喜欢的?”
李怀懿的目光往下扫去,见众秀女各有千秋,皆是姿容不俗之辈。
他点了点头,“户部这次做得很好。王保,你也做得很好。”
王保此次奉令协助户部选秀。这些秀女,都是他亲自挑过的。
王保谢了恩,拿过一个册子,依次念秀女的名字。
每念到一个,便站出来一个秀女。李怀懿一一看过,点头或摇头,决定秀女的去与留。
看了五十几个人之后,王保看着册子,念道:“彭翠茵。”
人群中缓步走出来一个妙龄女子,她生得极美,玉瓒螺髻,杏目香腮,甫一出列,便引发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足够与姜鸾匹敌的美丽。
太后含笑道:“懿儿,此女容貌甚为出众。”
李怀懿颔首,“留。”
王保连忙高声道:“从九品十字库副使之女彭翠茵,留牌子,赐香囊——”
……
姜鸾撑着酸痛的膝盖,回到长乐宫。
宫女们连忙迎上来,见到她的模样,纷纷嘘寒问暖,又将她扶到榻上歇息。
姜鸾十分疲倦,任由宫女们帮她揉膝盖、敷热水,好不容易才感到身体渐渐舒缓起来。
春日暖阳在殿外照耀,鼻尖飘来玫瑰花香,姜鸾感觉舒适而困倦,慢慢睡着了。
等她醒来,天色已经黑了。含霜正守在一旁,用银簪挑着宫灯的灯芯。
姜鸾伸了个懒腰。
含霜留意到她的动作,连忙问道:“娘娘可要用晚膳?”
姜鸾点了点头,含霜便命小宫女下去布桌。她为姜鸾奉上一盏茶,轻声道:“娘娘,陛下新纳了一个秀女,册为贵妃。”
姜鸾睁大眼睛,“是哪个大将军的女儿吗?”
贵妃的位份,在众妃之上。
“不是。”含霜摇头,“是一个掌管库房的官吏的女儿。”
她停了一下,“大家都说,这个秀女,具有和您不相上下的美貌。”
……
李怀懿心情颇好,他来到彭翠茵的寝殿,挥退宫人,预备宠幸于她。
他终于可以摆脱自己的梦魇了。
彭翠茵含羞带怯地坐于帷帐之内。李怀懿撩开帐幔,见到彭翠茵身着齐整的月白色寝衣,将身子包裹得十分严实。
很好。
李怀懿暗暗点头。
他就喜欢这样端庄的衣裳。
“陛下。”彭翠茵两颊酡红,主动地将身子递上去。
她在众人的艳羡中长大,从小就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来自于这份容貌。有了它,自己无往而不利,哪怕只是个小小官吏的女儿,也可以一朝跃上龙门,成为陛下的妃嫔。
她还将继续往上爬,直到成为皇贵妃,成为皇后。
李怀懿站在彭翠茵的床榻之前,目光垂下来,和她的眼神相触。
他对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在他周围的很多人,都常常流露出这种热切的眼神,诉说着对于权势的贪婪。
彭翠茵的这双眼睛,虽然燃烧着熊熊贪念,但平心而论,这仍然是一双十分姣好美丽的眼睛。
李怀懿见过的唯一能与之匹敌的,是姜鸾的眼睛。
姜鸾的那双眼睛,般般入画,春水一般的潋滟眸光,总是平静而淡然的。
彭翠茵见李怀懿长久地注视着自己,连忙露出一个充满讨好意味的微笑。
李怀懿闭了闭眼,将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燥意压下。
他把手覆上了彭翠茵的腰肢。
奇怪。
李怀懿的眉头攒起。
分明是一样纤细的腰肢,但为什么,他似乎觉得姜鸾的更软一些。
“陛下。”彭翠茵摆动腰肢,欲往李怀懿的身上贴过去。
李怀懿的手臂瘦劲有力,巧妙地把彭翠茵隔开。他面无表情地盯了彭翠茵一会儿,把手捏在她的下巴上。
彭翠茵的自信渐渐转变为疑惑,她不解地看着李怀懿,但仍然配合他的动作,露出一个娇媚的笑容。
李怀懿揉捏了两下,感觉她的这个下巴,虽然也小巧精致,但皮肤好像更粗糙一些。
没有像姜鸾一样的那种,能令他心跳加快的触感。
李怀懿收回手,俯视着面前的彭翠茵,“给你三十息时间,让朕对你产生兴趣。”
彭翠茵瞪大眼睛,心思转得飞快。她咬了咬牙,伸手去解身上的罗裳。
她曾习过一种艳舞。
这种艳舞,是她从一个扬州瘦马那里学来的。大家闺秀,大多不屑于此道,但彭翠茵一心向上攀援,自然在自己最大的优势上,下足了苦工。
李怀懿一开始没看明白,疑惑地看着她的动作。等彭翠茵一边舞蹈,一边解落了罗裳,还欲解开小衣时,李怀懿震惊了。
这个女子,竟把他当成那等亡国之君?
李怀懿的心头窜起怒意,挥袖而去。
“陛下!”彭翠茵急急掩住衣裳,追上去,“臣妾可有何处做得不好?”
李怀懿的目光冷冽如霜,“尔太过放荡,不堪为妃。即日起,褫夺尔之封号,囚于冷宫,不得外出。”
他大步离开,任由身后的彭翠茵跌坐在地。
暮色笼罩大地,李怀懿出了彭翠茵的宫殿,乘上步辇,冷声道:“回承乾宫。”
宫人们不敢多问,纷纷手提宫灯,簇拥着他离开。
李怀懿望着笼罩在无尽黑夜的皇宫,目光冰冷淡漠。
他见过这种舞蹈。
是在父皇的一个妃子面前。
这个妃子,用催情的燃香,害死了他的父皇。他即位后,大怒,欲缢死这个妃子。
妃子百般哭泣,不知如何说动宫人,让宫人将她带到他的跟前。
随后,妃子屏退宫人,跳出这种舞蹈。
她以为他也是那等昏庸帝君,会为了一个女子的妩媚而折腰。
但他绝对不会。
李怀懿坐于步辇之上,身姿笔挺,目光坚定。
……
翌日,宫中便传遍了彭翠茵的遭遇,这个仅仅做了半日贵妃的女子,成为宫妃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姜鸾一边吃着樱桃,一边听宫女讲述此事。
等宫女说完,姜鸾摇头道:“本宫连日来细细寻思,突然回想起旧日一则传言。”
在和亲之前,越王曾有意地为她搜集一些秦国的宫廷秘辛,以保证她可以在异国安稳地诞下子嗣。
围在姜鸾身边的宫女,除了含霜,便是从越国带来的陪嫁宫女,都是姜鸾的心腹之人。她们齐齐竖起耳朵,探问道:“是什么传言?”
“本宫听闻,秦国的先帝,是在后妃的床榻上驾崩的。”
通常来说,寿终正寝的皇帝,会在驾崩之前,躺在自己宫殿的龙床上,庄严地交代身后之事,以保证权力的顺利交接。
宫女们俱是惊讶,含霜迟疑地道:“奴婢在宫中呆的久,确实曾听过这么一耳朵。但是,当年谈论这件事的宫人们,都被陛下枭首了。”
陪嫁宫女们连忙捂住嘴巴,纷纷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说出去。
姜鸾轻笑了一下,“这么说来,传闻是真的咯?”
宫女们面面相觑,纷纷应道:“应该是吧……”
一般而言,在宫廷之中,被捂得越严实的传言,就越有可能接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