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没练过威亚?那戏里的大动作还是改一改,尽量在平地上也能完成。”
“我可以学!”
边以彤直直撞上唐湖质疑的目光,说得斩钉截铁,在镜头前表演出的亲切终于破功。
唐湖想了想,不再劝什么。
特技表演一般得练习两个月才能登台,她拍戏时纵然有之前的经验打底,也正经磨合了一个多月才上镜,像边以彤这种完全没经验的,最好砍掉《追狐》里特技镜头。
但‘舞妹’是这部戏的看点,边以彤在圈子里不如她红,哪怕坐着轮椅演,也不能失去这个上镜机会。
聂导也跟着劝:“没学过不打紧,只有两个简单的转身,练练就好,而且你们不愿意全力以赴,还怎么从复活赛里杀出去?”
唐湖把剧本往前一推,懒散地向后靠着椅背:“那就都听导演的,反正成片什么样,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聂导下意识点头,仔细一品,觉得这番捧人的说辞不太对味。
他知道唐湖在播出的第一期里被剪辑成什么样子,现在就是在阴阳怪气地挤兑他。
但那又怎么样?
他是甲方,别说唐湖,节目组大咖小咖加起来都不敢跟电视台对着干,要想表现真善美的那面怎么不自己出钱投个节目!
讨论会在各怀心思的寒暄中告一段落,今天没什么可拍的内容,只录了几个演员扎堆背台词的镜头便收工。
山楂卫视的小演播厅硬件设施不齐全,便在附近的影视基地租了个影棚,充作复活赛表演场地。
次日,唐湖小组乘车前往影视基地,开启一周训练。
“唐湖,你要吃点什么吗?片场附近没什么能吃的,我拿了不少代餐粉,分你几盒?”
上午三人照着剧本走了几遍现场,午休时间,边以彤从随身带的背包里摸出标注低脂的五谷代餐粉,分给众人。
“不用了谢谢,我饭量大光喝这些估计不够,还是来份米饭吧。”唐湖怕她硬塞过来,赶紧跑去后勤餐车那里挑了份简餐。
边以彤的经纪人不知叮嘱过什么,只要在镜头前,对她的态度体贴堪比助理……若说两人之前关系不错还好,可她们没有感情基础,所以一个越体贴,另一个越心虚。
茂茂对两人的嫌隙一无所知,坦然接过代餐粉,一下子拆开三包:“那我吃这个,导演正好让我减肥。”
边以彤脸上失落一闪而过,尴尬地捏紧包装盒:“照你这个喝法就没有瘦身效果了……”
正说着话,眼前突然晃过一抹清新的橙黄色。
唐湖去而复返,左手拿着餐盒,右手在她面前放下两颗饱满的芦柑:“帮你拿了水果,下午加油排练。”
“嗯,我不会拖后腿的。”边以彤看了眼水果,勉强撑住笑容。
节目组特意租了带室内仿古建筑的影棚,仿照《追狐》中的场景搭起半座彩楼,宽阔楼梯从地面延伸至二层,天井中空,充作‘汪直’初遇‘舞妹’的舞台。
等正式录制那天再给二楼缀上轻柔纱幔,舞台效果一出,保证观众隔着屏幕都能闻见脂粉味。
‘琴妹’在戏里主要作用是抱着琵琶当背景板,连台词都没几句,但唐湖也落不得轻松,还得教茂茂该怎么演‘汪直’,匆匆吃过午饭又开始对戏。
舞台剧的第一个镜头是‘汪直’闯将进来,要求所有在岗的青楼工作人员脱掉衣服供其检阅,在电影中是风流旖l旎的一段戏。
茂茂沉下脸色,手捏兰花指虚虚握着剧本,举手投足已然有几分像冷峻阴柔的掌权太监,矜持地抬起下颌,望向二楼。
“脱。”
话还没说完,冷峻太监原地蹲下,把脸埋在手臂里闷笑不止:“……噗呵呵呵呵。唐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笑场的。呵呵呵呵呵。”
唐湖却一脸严肃:“下次注意点,别总想着观众怎么评判你这个人,多想想怎么展示这个场景里发生的故事。”
茂茂那点小心思被戳破,顿时有点紧张。
他其实并不认为这个“脱”字多么可笑,可在镜头前演一些擦边戏份,若不把气氛搞得轻松娱乐,让观众认为他演这种剧情还能严肃认真的话,总觉得太……难为情了?
“没关系,谁第一次拍戏都得NG几回,继续吧。”唐湖把他拽起来,对着机位调整站姿,心里已经在疯狂吐槽。
——对着一个“脱”字都能傻乐半天,你是清纯男高中生吗?!
话虽如此,她也没什么资格当面教训茂茂。
从前她拍人生第一镜床戏,哪怕镜头前不能表现得遮遮掩掩,可经历过多年含蓄的教育,总想表现出“这点车速岂能让我晕车”的洒脱,所以有意无意地笑场了好几次,还被导演批评过。
然而越刻意强调“不在意”,便越是在掩饰。
现在倒想的明白多了,哪怕拍飙车到八百码的镜头,正经对待,演出效果就好。
茂茂被她的职业感影响,轻咳一声入戏,继续说台词:“……脱。”
他目光迟疑片刻,才挑剔地落在边以彤肩膀:“刺客身上留了伤,有或没有,一查便知。”
“——不错,比上午排练那几场感觉好多了。然后是你和以彤的对手戏,你没有跟威亚互动的经验,我先把动作试演一遍,学着就好。”
唐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忙得像个导演。
“轮到我了?”边以彤已经穿好威亚衣,轻轻倚着栏杆,待音乐一起,纤长的指尖拨弄一下,无实物表演电影中‘舞妹’脱去肩头纱衣的动作。
美人肩,天鹅颈,起手时脊背挺得笔直,一摇一摆尽为风情。
她有十三年古典舞的基本功,又私下钻研过原片中角色动作,所以复刻起来毫不费力,拈指定格,冷清清地抛来媚眼。
唐湖进入角色,被舞姿吸引,敛着步子拾级而上,带着西厂提督那份阴冷矜持,却愈发难以自持。
直到见到这个清冷媚眼,她才推翻对边以彤的旧印象。
两人在《民国江湖》里没有对手戏,但她旁观过边以彤表演,说实话演技只是合格,放在流量小花里或许还能排在前列,可边以彤不走流量路线,没有粉丝拿着放大镜从眼睫毛上抠演技,所以更显不温不火。
而在这场古代戏,边以彤饰演舞姬时整个人仿佛被清泉洗过,银灿灿的灵秀动人。
不过分神片刻,唐湖已经缓步走到边以彤身边,用审视刺客的戒备目光审视美人。
边以彤舞至近前,心里清楚她这个西厂提督在查什么,面上却什么都不问。
唐湖侧头,看见一双雪玉般白皙的腕子晃过眼前,突然牢牢锁住她的右臂,举至耳边,锐利视线扫过腋下。
“呀……!”
边以彤肩膀轻轻l颤l动,似是被她凌厉的动作吓到,后退半步,脚下一软。
‘汪直’心神一晃,下意识揽住‘舞妹’腰肢。
两人无言相视,一秒时间也被拉得极长。
这段对手戏异常亲密,原作电影的镜头又从‘舞妹’的手腕、蝴蝶骨扫过腋下,足以见得导演是个老司机,然而西厂提督身为一个被没收作案工具的皇家公务员,‘舞妹’不适合走浓妆艳抹的路线挑逗他。
边以彤这样清清淡淡,戏内暧昧浓度反而直线上升。
京城妖狐频出,朝廷重臣离奇被杀,‘汪直’在夜间追查时与刺客交手,握住其身体细瘦纤长的一部分,留刻指印。那位置想来在手臂,所以真正的‘狐妖’腕上应有指印沉淀成的青紫淤血。
演到此处,‘舞妹’紧张地被圈在‘汪直’怀里,使劲推开他,‘汪直’还没查清她手臂上有没有伤,便气势汹汹地将人拦下。
一躲一追,‘舞妹’抵着栏杆向后退,却不慎从楼上坠落!
舞姬惊叫一声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抓住,如折翅白鹭般委伏在地,轻灵而凄惨。
‘琴妹’见状,立刻扔下琵琶跑来搀扶小妹,跟她一起跪在地上,哀婉抬头:‘我妹妹一向胆小,万望大人见谅。’
‘汪直’于舞姬坠落的一瞬间看清她两臂均无伤痕,确认不是刺客,居高临下地俯视‘舞妹’,表情仍旧冷峻。
‘舞妹’刚刚却是故意坠楼。
她和‘汪直’交过手,做贼心虚,才佯装从楼梯跌落避开检查。
——而直到现在还未暴露的原因在于,刺客真正受伤的部位并非手臂,而是脚踝。
‘舞妹’瘦得风姿绰约,脚踝跟一般人手差不多粗细,‘汪直’凭感觉认定自己握住了手臂部位,但不清楚伤在哪只手,所以在进门时未说出细节,只命令所有人除去衣物,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找错地方了。
但‘舞妹’并不知情,宁可跳楼都不愿被检查身体。(注1)
这场戏里有两个威亚动作,一是‘舞妹’脚不沾地地在‘汪直’怀里转一圈,主要考验配合;二是从楼上跌落,好在影棚台子只有两米多高,不算危险。
“茂茂看我手上动作,你搂住她的时候一定要躲开这两根威亚线,怀里绕一圈,然后再往外送。”
唐湖叫停音乐,慢动作示范一遍。
两只小脑袋齐齐点头。
边以彤跟着茂茂应了一声,回过神来,觉得胸口有点闷。
吊威亚时间长了总觉得头晕,还好唐湖午饭时给她两只芦柑,清甜微酸,缓解晕车反应。
可唐湖要跟她一样在镜头前表演姐妹情,为什么刚才会拒绝她的食物呢?
“怎么了?”
唐湖看出边以彤明显走神,关切道:“头晕的话可以休息一下,至少两三天才能适应吊起来的感觉。”
“没事,我只是在想那两个动作怎么练才好看,总觉得我吊起来显得太僵硬了。”边以彤急忙摇头。
镜头之外,节目组的执行导演却看得很着急。
综艺秀要的是什么?
爆点啊!
节目组就是冲着她们不熟悉才请来边以彤,唐湖干什么不重要,能拍到她暗暗边以彤翻白眼或者因为茂茂起争执的画面才好,如此才能坐实“片场大姐头”的人设。
然而瞅瞅两人互动,说相敬如宾都不为过,还怎么拍出他需要的爆点?
尤其是唐湖,八成看过后期组怎么把她的微表情剪辑出讨厌茂茂的样子,现在面对边以彤眼角眉梢含情,跟勾引她一样,居然半点破绽都没抓出来!
聂导只得耷拉着脸拍了三天热血排练的素材,第四天依旧风平浪静。
边以彤认真练习威亚动作,唐湖又不抢戏,在一旁配合她的节奏,间或给茂茂做指导,处得其乐融融。
傍晚时分,早已到了休息时间,边以彤仍然挂着一额头薄汗在练舞,向唐湖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你先去吃饭吧,我继续练。”
直上直下地升降在威亚里属于基本功,练习一两天便能掌握技巧,可她总觉得自己只是单单在演“坠楼”,落地时不够轻灵仙气,所以加大训练力度。
“那我陪你。”
唐湖立刻应声,又扭头提醒茂茂:“看见没,学着点。”
她也不给边以彤假客气的时间,抓住边以彤的手臂,重新排练‘舞妹’为躲‘汪直’而主动坠楼的戏码。
两人各自找好站位,边以彤舞姿定格,视线心虚地向下游过右脚踝,那里是真正受伤的地方。
“呀……”
边以彤无法挣脱唐湖的钳制,轻盈地转身翻过二楼栏杆,脚尖轻点,便向地面跌去。
有威亚线吊着,她只需要在感受到地球引力的时候顺势往下倒就行了,可在这一刻,意外陡生。
背后的两个马蹄扣突然崩断一枚!
“怎么了?救命!”
边以彤瞬间侧翻,两手下意识乱抓乱舞。
唐湖只看见边以彤跃出栏杆后突然矮了一截,眼前晃过一道浅灰虚影,松脱的威亚线扑面而来,不偏不倚正好缠住头发!
“嘶——”
唐湖捂着扯痛的头皮,又得分神安慰边以彤:“别抓别抓!放轻松,还有一个环扣吊着,不会摔下去的。”
“什么!你说什么?!”
边以彤已经吓慌了神,躯体侧翻90度悬在空中,脚下难以借力,明明指尖离栏杆扶手不到一臂距离,可越挣扎离二楼越远。
这就是没有经过正经训练的坏处。
单个挂钩崩裂的状况很可怕,人在空中摇来荡去,吓得失声尖叫也有,但归根到底并不危险,不用保持平衡,只要慢慢将人放下去就好。
唐湖之前那两个月培训读的操作手册只有短短几章,更多部分则是遇到各种突发状况的应急处理,边以彤毕竟没有正经培训过,下意识想要把身体正过来,反而弄巧成拙。
唐湖大吼:“别动!!”
边以彤这才听清,慢慢逼自己放松身体,脖子还梗得直直的。
此时只要延长钢丝索将人放在地上便好,但威亚钢索是一根主线上分出两根,一边勾上唐湖,边以彤也放不下去,进退两难。
“唐湖没事吧?”
“赶紧把滑索松开!”
周围的人此刻察觉危险,茂茂和摄像师一齐冲上来,围在附近想要帮忙。
“别松威亚,你先让我解开再说!”唐湖眼睛再大也看不见头顶,仅能感觉出马蹄扣挂在左耳上方那一片发丝里,贴着头皮,所以不能扯断头发,连忙解开马尾拨弄。
参加综艺秀和平时排练不同,有摄像机盯着,难免顾及镜头前形象,所以她来时将半长黑发梳成松松马尾垂在身后,刚刚活动时发梢落在肩头。
在漫画里,这种彰显温婉的低马尾,往往是即将死亡的人l妻角色专用,属于危险发型。
唐湖心说这人l妻发型果然很不吉利,还是代表强者的光头安全可靠,解了两下反而跟发尾越缠越紧,焦急道:“拿剪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