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以彤：“嗯，改戏了，我只要装作跌倒就行。”
唐湖摸着左手背，嗤笑一声：“早这么改多好，拿掉两个动作又不至于毁整场戏，为了点噱头闹出这么大事故。”
“上午聂玉林让我们照常排练，整个录制过程都没让碰自己的手机，也交代了不能在媒体前乱说话。”边以彤放慢语速，瞟一眼她的脸色才继续说，“午间休息的时候，摄像师说要我们录一段祝福视频发微博，说是给你的，茂茂气得罢录但被他经纪人劝住了，我就……对着镜头说了两句，祝你早日恢复健康……之类……”
那时唐湖还没出院，一群人就想着怎么避重就轻地揭过这起事故，现在自己亲口坦白，难免忸怩。
话音未落，空气里传来隐约的手机震动音。
“——稍等。”
唐湖并不打算兴师问罪，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读完新消息，顺手转过屏幕给她看：“白哥跟电视台的人碰面了，他们说，是个意外。”
上面是白至理发的信息，“聂导一直跟我解释，拍摄时没想到会出意外，他说可能边以彤之前没有上威亚机的经验，事故发生后慌了神，才会伸手拽你，让你别怪她。”
边以彤瞄过一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话里话外，不就是说哪怕追究责任也得找她吗！
昨天聂玉林还信誓旦旦作保证，只是让她什么都不说，不算颠倒黑白，此刻换个场景立刻把她卖了？
唐湖跟她又没有深仇大恨，听刚才的语气，还想让她顶替录完剩下几期，再看见电视台这副嘴脸，更觉得不该那么快倒戈。
唐湖：“消消气，我早料到他们会这么说了。倒是你没事吧，怎么昨天不见跟我一起去医院检查？”
“我——”
边以彤心底发酸，眼睛迅速红了一圈。
怎么可能没事，她的威亚衣滑脱勒住胸口，回来洗澡时才发现腋下一圈淤血，但昨天那群人忙着把唐湖送医院，见她明面上没受伤，便不再关心。
唐湖刚才状若无意的问候，是她事发后听到的第一句“你没事吧”。
“我没受伤。”
边以彤隔着衣服挡住淤血位置，还是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追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放心，我肯定不能把事故算在你头上，起因绝对是个意外，谁也怨不了。我要追究的就一件事，为什么电视台拖了好几分钟才把威亚剪拿来。”唐湖安抚，“但我问聂玉林要昨天拍的素材，他说，所有影像不小心被摄影师删除了。”
边以彤琢磨出严峻性，脸色迅速灰暗下去：“……现在我帮你解释什么也没用吧？”
没有第三方追责证据，当事人跟电视台员工和和气气地录完祝福视频，再陪唐湖翻脸声讨节目组，说话还有人信吗？
唐湖：“就算你们什么都不说，聂玉林手里的素材估计也够剪出个其乐融融，不差这两句场面话。”
边以彤抿着嘴唇苦思冥想，半晌叹气：“要是当初检查一下设备可能就不会出问题了……啊，我就是感叹一下，不是非要当事后诸葛亮什么的，你别在意。”
“不对不对不对……”
唐湖忙不迭打断她：“对啊，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什么？到底对还是不对？”
唐湖眼睛亮闪闪的：“我们拍《追狐》已经拍四五天了吧？期间进出影棚的都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没有外人？”
边以彤下意识点头：“……对，出事那天是拍摄第四天。”
话说到这份上，她还是没明白检修和拍摄天数有什么问题。
唐湖多少留了个心眼，也怕她倒戈，含糊回答：“我已经想好怎么跟节目组过招了，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专心录节目就好，难得能展示舞蹈天分，不要错过这个走红机会。我得赶紧回去了！”
说着便夺门而出。
“诶，等等……”
边以彤望着茶几上的香水瓶，低声叹气：“我还想给你倒杯茶呢。”
唐湖单手抓着手机，迫不及待地给经纪人回消息：“白哥，别跟他们扯皮了，这就是事故。前两年出的《安全通则》规定威亚机连续使用三天就得检修一次，电视台把这个步骤省了！”
……
同一时间，C省影视基地。
米露还在琢磨唐老板到底和电视台闹什么矛盾，接到老板电话后准备回去，却看见有两个穿工装的男人抬着几个瓦楞纸箱子出来，扔在影棚外早早准备好的小推车上。
这中电动推车在片场很常见，四轮驱动，长宽够站下两三个人，用来移动较重的拍摄道具。
“要处理的就这些了吧？”
“嗯，吊臂上的东西都拆下来了，其他设备倒没问题。反正以后也用不上威亚机，等租期到了你们再装新的滑轮吧。”
听他们的对话，是节目组打算处理废弃的威亚设备，所以喊了让影棚负责人来接收。
米露认得那两个抬箱子的人是电视台员工，赶紧藏到一边，见他们把箱子放到推车上便回去，扶了扶鸭舌帽，跟紧那辆离开的小推车。
主角盯梢时发现目标移交了什么东西，跟上去后果然人赃并获，电视剧里都这么演，就是米露自己都不知道要抓什么赃……总之先跟了再说！
“你怎么一直跟我呀/”
开着小推车的影棚负责人走出两百米，察觉不对，扭头看见一个模样利索的小姑娘，停下脚步。
原来跟踪不会像电视剧里那么顺利啊……
米露被抓个正着，尴尬地愣在原地，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又说：“我，我是电视台的实习员工，导演说有东西……呃，剧本有几页找不到，好像落在箱子里了，我来找找。”
电视台的人知道她是唐湖的助理，但影视城的人多半不认得，这个理由或许可行。
“哦，那你找吧。”开推车的男人没起疑心，果断拨开纸箱，露出金属灰的威亚钢索。
原来里面也不是尸体……
米露失望有余，只得装模作样地上前翻找。
箱子最上面扔着淡蓝色文件夹，还有麻绳扎起来的两卷钢索，似乎被擦拭过，格外干净。
米露用找剧本当借口，此刻不能翻下面一看就没藏剧本的金属物，硬着头皮翻开文件夹。
文件夹里倒有两三张纸，是片场设备的维护修理表格，抬头写明“C省影视基地”，下面则分别标着维修项目和更换项目，还有负责人签字。
她在唐湖身边干过几个月，知道这是什么，片场设备维修时必须落实到个人，哪项设备修理过以及谁修理的，都要在上面签字并写明时间。
但手里的这页维修表格，最后的签字日期是去年十一月。
“不好意思，你等一下，我问问导演。”
米露手心直冒汗，冲那人笑了笑，拿出手机装作发短信的模样，悄悄拍下几张表格上的时间。
第230章
高铁站休息室, 窗外人流不歇。
“不是意外，而是事故……所以说，节目组没给威亚机例行检修, 才是事故的根本原因？”白至理随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递过来, 眉宇间忧虑重重，青皮寸头下青筋暴起。
黑道大哥的砍人生涯遭遇瓶颈, 很惆怅，连十字绣都没心情绣了。
“不一定有直接关系，碰上运气不好的，检修之后该出事还是会出，以前拍戏两天检查一回设备我不也摔了腿么。”
唐湖拿起冷冰冰的水喝一口，五脏六腑顺着冻成一坨，皱眉放下：“……归根结底还是现场没提前准备威亚剪刀，可聂玉林抢先把录像给删了, 咱们拿不到这个证据, 只能另辟蹊径, 抓他们没有检修的证据。我找边以彤确认过, 她可以佐证整个拍摄期间都没有检修人员来过影棚, 这条路走得通。”
前两年薪月片场大火让影视行业集体停工整改, 官方出了新的《安全通则》, 她作为图南影视的门面, 当初不得不背下长达二十页的文件，应对上头抽检。
其中关于片场的管理条例尤为详细, 威亚设备使用三天就必须由专人检修。《交换明星》节目组找了台里有执照的员工操纵威亚机，但检修人员肯定不能让这个操作员兼任，属于实打实的违规。
“我倒听说过有这么个《通则》, 就是没细看……”
白至理摩l挲下巴，实在没想起里面有哪些条款，索性换了话题：“边以彤能答应得这么痛快？我事后问过她经纪人，都是一个公司的还跟我打太极，明显不想多掺和这事儿。”
唐湖：“我走之前去给她送了一瓶香水，把选角的矛盾说开了，哪怕她明哲保身站中立，至少不会帮节目组颠倒黑白。”
白至理疑虑：“一瓶香水就把人感动了？边以彤诓你呢吧。”
“专属香水，那瓶身上还刻着她的名字呢。”唐湖发觉白至理神情微妙，“……怎么了？”
白至理使劲摇头：“没有，我只觉得你太会打动女人的心了。”
“……行吧，当你夸我。”唐湖苦笑，“等下我回去休息，你拿我刚才说的再跟节目组谈判。”
白至理左右看了看休息室的路人，压低声音：“反正尾款肯定是能结的……还想要什么？”
唐湖满脸阴险：“罪不能白受。下策才是拿尾款走人，如果节目组愿意公开承认过失，我也不想闹得太难看，还得跟购剧部搞好关系，雅雅的新戏全指望他们了。”
白至理：“出场费还不如一句道歉？”
唐湖严肃纠正：“是公开道歉。”
白至理：“我跟电视台的人接触过，你那个执行导演在节目里没实权，我提醒他艺人录完综艺马上还有工作，受着伤呢，但那边什么都没表示，他们总制片，就是叫杨茹的那个人倒是同意把剩下两期的尾款立刻结了，等财务处走完手续就打到公司账上。……我猜杨茹筹备之前没想过能火到这份儿上，现在想趁着热度做第二季，更不愿意节外生枝。”
唐湖听得心烦意乱，揪着左腕纱布上的线头跟自己较劲：“……别忘了，现在可有新证据。”
但她也清楚，诉求得到回应的可能性不高。
收买人心总得威逼利诱，从执行导演到总制片人对她光见威逼没见利诱，是因为无法承诺什么好处。
国内还能盈利的电视台不多，往南，芒果东方蓝台三分天下，往北，也有首都卫视顶l着半边天，山楂卫视两边不占，唯一优势就是背靠省级电视台，人脉颇广。
白至理越想越亏，但看到她疲惫的模样，心立刻软下来：“还是辛苦你了。缝针的时候疼吗？害不害怕？”
悲剧无法避免就想办法让自己利益最大化，本是娱乐圈司空见惯的准则。而等捞不到利益，才想起最应该关心的其实是人。
唐湖这才捂着手腕哀嚎：“特别疼！光缝针也就算了，缝之前还打过两针，我没敢医生问是什么，针头从伤口戳进肉里打的，感觉都扎到骨头了。”
“……唉，光顾着说正事，我去给你弄点热的东西喝。”
白至理拿开凉冰冰的矿泉水，翻看桌上的茶饮菜单：“……怎么都是饮料？有伤口不要喝加色素的东西，也别吃酱油，会让疤痕更重。我去倒热水吧，你自己以后注意忌口。”
“喝饮料跟留疤有什么关系，这和坐月子不让洗澡一样属于陋习，连封建迷信都算不上。”唐湖懒散地瞟了眼休息室墙上的挂钟，赶紧站起来，“没时间喝了，收拾一下进站。”
白至理再一次庆幸自己摊上了如此省心的艺人。
他拿上随身物品，背着唐湖的包走向休息室出口，一边抱怨：“你助理怎么还没来？米露这丫头也太没时间观念了，我给她打电话都不接……”
唐湖推着他往前：“咱们先走，她赶不上就改签。”
高空气压变化可能导致缝好线的伤口再次崩裂，于是两人没乘飞机，改坐高铁回去，检票通道人挤人，又折腾一番才进车厢。
唐湖终于找到座位，坐下后几乎立刻闭上眼睛，靠着椅背打盹。
白至理小心翼翼地往她脖子下塞了个靠枕，让她睡得更舒服，自己则拿出笔记本电脑恶补最新版《安全通则》。
然而唐湖并没有睡去，意识沉浸在系统空间，深情呼唤。
‘蘑菇精？帮忙调一下影视基地附近的监控——蘑菇精？人呢，我可爱又迷人的系统？’
呼唤四五遍之后，才听见电磁干扰的滋滋声，眼前悬浮屏一哆嗦，跳出一只长相很不符合精神文明建设要求的深紫色蘑菇。
w233细细长长的身体出现在视野边缘：‘……不要叫这么亲切，你不是一直觉得我长得像个鸡儿吗！’
‘放心，我又不以貌取人。’唐湖大大咧咧地笑，‘知道你的活跃度越来越低，但这次有正事。我之前去过的那个影棚，把外面公共摄像头的历史监控调出来，从今天往前数四五天的就够。’
w233：‘明白。’
悬浮屏迅速展开为平面地图，一条绿色路线贯穿几个地标点，勾勒出她的行动轨迹。
助理米露在影视基地盯梢时提过，为了避开监控，一直在影棚门口徘徊。
按照威亚机三天检查一次的规定，哪怕现场发生的所有事都被掩盖，只要五天内都没有专人来过影棚的录像，足以当做证据。
唐湖依言去找，果然在影棚唯一的正门外发现两个摄像头，翻出过去五天的监控录像高倍速扫了两眼，门口来来去去的都是那几个熟人，没见到一张新面孔。
除了艺人和工作人员，米露那个小姑娘也在监控画面边缘出现过，一袭轻装鬼鬼祟祟，像只灵巧的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