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表演后台，唐湖抱臂坐在角落一声不吭，茂茂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安慰：“唐老师……”
唐湖背过身去，歇斯底里地尖叫：“别动！”
……真是个输不起的憨憨。
第231章
蒙太奇, 源自建筑术语，在影视行业则指将不同镜头组接在一起，产生新涵义。
只要剪辑得当, 两个毫无关系的角色也能爱恨纠葛到天亮，比如苏大强和容嬷嬷, 再比如林黛玉和伏地魔。
而现在，唐湖刚跟青年男歌手冒出炒CP的苗头, 就被剪刀手们一鼠标打回原形，沦为欺行霸市的大恶人。
前两期全程追剧的歌舞片爱好者也吹不下去，遗憾地叹了口气，抄起键盘加入网络对线。
【MissRU：没人邀，刚看完淘汰赛首播就过来了，我新房子塌了我新房子塌了我新房子塌了×100遍呜呜呜……
对唐湖有点失望，排练划水不说，还迁怒茂茂一个新人, 这副表现能晋级就有鬼啦！果然被评委教做人了吧！！！她真实性格就是这样吗？看采访完全不像哇！
另外不得不夸, 茂茂现场拉的那段二胡一出来马上就把全场压下去了, 而且原片演员不会拉二胡吧？这点比原片强（小小声）。
总之这回淘汰赛落选, 茂茂真的被唐湖拖累了, 爱之深责之切, 希望她在复活赛好好表现, 演得好演得坏, 观众都是在看着的。】
以上算是相对委婉的批评。
大部分人对掰扯演技没兴趣，单单揪住唐湖冲后辈发火这点大做文章, 相关负丨面热度倍杀“如何评价《交换明星》第三期各组表现”。
“无能狂怒。”
“输不起。”
“镜头果然能撕下一切假象，去伪存真，还你一个真实的戏精。”
那些才是吃瓜路人的真实想法。
唐湖那通撒泼基本提供了《交换明星》放送以来最大的爆点, 明星亲亲热热一团和气，哪有人设崩塌形象尽毁来的有意思？
综艺热度迅速登顶，秀酷网推出的同类型节目《演员在哪里》因为过于中规中矩，讨论度远不如前者，只挂了个热搜尾巴。
人们还是觉得，围观作精翻车比看舞台剧更有意思。
……
白鲸传媒，会议室。
唐大恶人被舆论大军征讨之时，她本尊刚在家歇完一晚，又被一通电话提溜到经纪公司。
录节目时七天就要拿出一台新戏，还得照顾新人，高强度压力下丨身体像一列全速行进的火车，猛然刹车以后，全身零部件叮了咣啷响过好一阵才恢复正常。
会议室里坐着不少陌生面孔，连顾问律师金文郁都坐在现场，西装革履地低头看文件，估摸要打一场硬仗。
唐湖在桌子上趴一会儿，打起精神开口：“第三期我还没看，光听说风评很差，他们到底剪成什么样子了？”
“乱七八糟，没什么看的必要。”白至理眉头一蹙，赶紧跟旁边的公关搭话，“——你刚刚说到哪儿？”
“不要老是转移话题，看看又怎么了。”
唐湖让部门助理打开投影仪，把《交换明星》新一期自己出场的部分挑出来，在众人面前公开处刑。
窗帘半拉，室内晦暗，只有墙上屏幕发出荧亮的光。
这一期的排练片目是《闪光少男》*1，男主角读于音乐学院附中，爱慕隔壁西洋乐学院的师姐，为了向高傲的师姐证明实力，大张旗鼓组了个民乐乐团。
电影里的男主角擅长二胡，茂茂出道后的标签又是中国风歌手，自然能把二胡演奏得有模有样，在舞台上边拉边唱不成问题。
但文戏多少差一截。
后台排练时，唐湖指导茂茂说台词，说是指导，更像单方面地发脾气：“……不行不行不行，你演得太僵了，拉个二胡跟瞎子阿炳似的。导演，我申请换个搭档，不要他成吗？”
磨蹭半天，又抱怨：“我一开始拿到这个本子就觉得悬，校园片真演不来。”
茂茂搅着手指站在原地挨训，没有录一两个月综艺节目就进化成挑大梁的天才演员，真是感觉对不起观众。
唐湖打击完年轻人的自信心，轮到自己排练，表现却比茂茂更不专业，拿着剧本一边读边拍腿狂笑：“啊哈哈哈哈这台词好幼稚。”
《闪光少男》是一部校园音乐片，不走传统校园电影的逃课堕胎路线，情节颇为清新真诚，唯一的毛病就是部分台词放在动画片里看着还好，搬到现实过于中二。
让ACG爱好者看完只想调侃一句……“呐呐呐，诸位不愧是老二次元了”。
但在综艺秀上，编导组没有修改原版剧本，只从中截取几段凑成舞台剧长度，唐湖和茂茂的长相又跟青春逼人的高中生不沾边，于是让尴尬的台词更尴尬。
等正式比赛开场，当然演成一团浆糊。
唐湖听完导师评出比赛名次，自己落了个最末尾，直接拉着脸离开舞台。
茂茂一个人顶丨着满额头汗听完点评，转身去后台寻她。
“唐老师？”茂茂看唐湖坐在角落，小心翼翼地拍了下她肩膀，“你也别太难过，是我发挥失常，等复活赛我们再……”
“别动我！”
唐湖身体更往旁边斜了斜，狠狠把他吼回去。
***
视频播放完毕。
“啊……我现在就去皮搋子大楼找他们算账。”
屏幕外，唐湖身残志坚地看完自己的精彩表现，捂脸哀嚎一声。
“都说了让你别看，闹心，回头伤口又得崩开。”白至理早有心理准备，把她的手从脸上扒拉下来，“再说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不是走之前就提醒过，你得时刻注意形象，现在话筒不比当年，再小的声音都能收进去。我看过花絮，里面都录下你骂茂茂的不文明用语了！”
“我没有。”
唐湖即刻反驳，看见白至理满脸不以为然，又郑重解释：“……真的没有，我知道自己平常什么德行，只要出了酒店大门，全程入戏，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第三期安排退赛，我防着他们把落败的原因都推在我身上，开拍前和导演说过演不好这种校园片，这样的话，回头能解释成题材选错了。”
白至理指着屏幕质问：“但那些话怎么来的，总不会是聂玉林找了个声音跟你一样的人配音吧？”
唐湖望着视频播完后一片漆黑的屏幕，陷入沉思。
对啊，后期再怎么乱剪辑，也得先找到素材，第三期那些话都是她本人说的……但她只记得自己表现过比赛落败的不甘，说要在复活赛努力，绝没暴躁到摔东西或者连声骂人。
唯一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只有威亚机出事那天……
只有那一天。
唐湖抓起投影仪的遥控器重播视频，快进到自己最招人烦的片段，闭上眼睛只听声音。
‘别碰我！’
‘赶紧把东西拿过来！’
‘你们是怎么做的准备工作啊妈的！’
良久之后，她才哑着嗓子开口：“……说茂茂那句语气不好的‘别动！’……是从事故现场的录像剪下来的，大部分情绪激动的素材应该都是那天的。他们可能担心直接上原声会被听出来，干脆缩小音量放在正片里当背景音，听起来像我在排练时一直发脾气。”
那天她的咽喉离威亚线不到三寸，只能靠手拽着钢索才不让身体卷进去，茂茂上前想帮忙，她生怕越帮越忙，连吼带叫把茂茂骂了回去，让不相干的人马上滚犊子。
这段音频被聂玉林扒下来接给另一段正常表演，又剪去她认真排练的桥段，只留下玩闹部分，真相改头换面，成了现在所有观众看到的东西。
“不是，这也，这也……太欺负人了吧！给俩钱儿就把自己当大爷，想怎么折腾人就怎么折腾？”白至理气得直抓头发，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
电视台结算尾款的时候他还想着不亏，总算能赚一笔，但赚成如今这个模样，真不如倒贴钱！
两人脸对着脸生气，中间冷不防响起一道无奈的声音。
“——你们讨论完了吗？是不是该听我这个专业对口的说两句。”
有个涂着绿唇彩的女人从唐湖手中抽走遥控器，关掉视频，换成一页PPT：“虽然舆论风向对我们不利，但整体上有挽回余地，唐湖本人也还是有粉丝支持的。”
“您是……？”
唐湖看她有些眼生。
那人鲜绿唇彩，墨绿短发，十个短短的指甲涂着赤红丹蔻，偏偏穿一身全黑职业套装，跟艺术风格全不般配，混搭得异常亮眼。
一般人压不住这么跳脱的风格，可她满脸写着“老娘天下最吊”，倒显得一脑袋绿毛都正常了。
“你去年不常来公司，而且口碑好，才没见过我。我是新设艺人危机公关部门的主管，Kay，叫我‘阿凯’也行，以后有什么问题让白哥直接联系。”绿唇彩女人说话极有条理，且会捧人，落落大方地一笑，“今天有几个问题必须问问本尊，才打扰你休息。”
唐湖把视线从人家头发上收回来，赶紧客套：“原来如此，以后多麻烦你了。”
她一不草粉，二不酒驾，职业生涯危机不多，今天才听说经纪公司的人事调动情况。
白鲸传媒原本的公关部门总监Robert，中文名叫马建国的那个，业务能力不功不过，但在不出名就是过气的娱乐行业，这种水平远不合格。
于是老总痛定思痛，将公关部的危机公关独立出来成为一个新部门，还挖来圈内更有名的Kay当大将。
一来二去，马建国同志算被削权了。
唐湖好奇地往人群里瞟了一眼，前总监Robert马抱臂坐着，一脸置身事外的冷淡。
Kay没去看那个手下败将，把玩着遥控器提问：“现在观众最关心的两点，也是舆论最尖锐的两点。一，你欺负新人；二，你发挥失常。但以上种种其实都属于一种问题……所以我最关心的是，唐湖，你第三期的舞台剧表演是不是真像正片呈现的效果一样，演得一塌糊涂？”
“啊，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唐湖一头雾水。
《交换明星》第三期播出24小时内，新部门负责舆情观测的员工已经整理出完整信息串，新总监估计也计划好了完整的公关方案。
但这个问题和目前处境有关系吗？
白至理替她提问：“节目组不想认片场事故的账才胡乱搞事捞一票热度，我们再怎么解释都没用，还是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吧。”
“回答人们关心的问题，这叫解释，不叫公关。”Kay一挑锐利上扬的眉毛，掷地有声，“我们要做的，是让唐湖在这次事件里收益最大化。”
白至理没再提意见，侧头用眼神询问她的答案。
唐大恶人沉默几秒，心虚得仿佛佰花奖配角给错了人：“第三期的《闪光少男》说不上一塌糊涂，但肯定没有前两期演得用心。”
Kay似乎早已习惯艺人用避重就轻的说辞，了然一笑：“那就是不好。”
唐湖不再找借口，一五一十地交代犯罪过程：“……我坦白，正式表演全程划水，糊弄完事就回去睡觉了。”
当时没想到日后会和电视台交恶，光琢磨着演成什么样都得落败，不如玩着让评委们顺理成章地淘汰。
这种消极怠工的态度可以用在自家出品的真人秀，至于现在，这段拙劣的表演简直在给敌人递刀子。
“唐湖的公众形象是‘演员’，曝光恋情都无所谓，因为我们不靠兜售单身幻想给男粉丝赚钱，但前提是专业技能不能丢，所以我说那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
“唐湖的登台表现足够好，哪怕在恶意剪辑下脾气再差，也可以把一切推到搭档身上，粉丝会认为是茂茂拖了后腿才导致她落选，从而对唐湖更宽容，稳住粉丝基本盘。”
Kay冷静地翻了一页PPT，只是每次提起“唐湖”这两个字，语气都像在说一块招牌，而不是一个活人。
艺人嘛，每天顶丨着一张好脸在台前招摇撞骗才是工作，背地里捅出什么篓子等着幕后公司收拾，不然要他们这群人干什么？
是以进门到现在，她根本不问唐湖自己的意见。
管你原本是什么歪瓜裂枣，长相其一，业务能力其二，别在镜头前惹事就足够了。
白至理摇头：“我不同意，剪辑权在节目组手里，演得再好，也架不住对方的黑剪刀。”
“没错。”唐湖小心地避开伤口，半边身子倚在桌旁，“他们没有及时更新设备，损害演员的人身安全，怎么剪辑都洗不清失职。影棚附近的录像才是关键，公司还没去调查录像吗？”
“录像的问题该说，但不是现在说。”
Kay挥了下手，指甲上被自己抠得坑坑洼洼的红颜料一晃而过：“舞台表现合格，我们不会在绑架公众扯着对方要一个真相的时候，不小心翻出自己的黑料。”
唐湖坐姿一僵，跟着思考。
职业公关人的顾虑不难听懂，简而言之，至少先留一个用来洗地的人格闪光点。
观众又不知道她和电视台有什么矛盾，只看播出的内容，左一个打压新人右一个舞台划水，确实不够好。
但粉丝不一样。
他们默认“唐湖是个好人，有不好的地方都是别人迫害”，这属于一种偏爱，但不是无条件偏爱。
偶像小生获得偏爱的前提是“保持单身”，实力明星获得偏爱的前提是“好好演戏”。
唐湖可以抨击节目组恶意剪辑唐湖和茂茂的互动关系，但如果对方直接放出舞台表演那段录像，证明这破明星业务能力也不过关，剪不剪都一个德行……让粉丝怎么拉下脸来洗地？
白至理宠着自家艺人，见她脸色不好，宽慰道：“幸好只是划水，又不是演砸，你不会跟‘蚂蚁竞走十年了’一起钉在耻辱柱上的，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