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是么？”
聂玉林点开网页微博，从“悄悄关注”那一栏翻出唐湖的名字，却发现她直接把第一条道歉置顶，连开撕节目组那条动态都退居二线。
——最初看到这纸声明以为她在服软，没想到，暗中早已开战。
会议室一派死寂。
“我再想想怎么说。”
官博小哥撕开一桶泡面，去找热水，打算吃点东西回来干活。
新来的导演助手见他离开座位，抓住空档，蹿到执行导演旁边：“……聂导，依我看，事儿还得影视城那边背锅。”
聂玉林正对着电脑屏幕发愁，闻言抬起眼睛：“影视城？”
导演助手躲开他的视线，盯着桌面解释：“我是半途才跟组的，好多事情不清楚，可我明明记得影棚根本没提过咱们得检修！您老背锅多少有点冤枉吧……”
“你说影棚……对了！”
助手的话仿佛一根救命稻草，说得聂玉林精神一振：“对啊，关我什么事，我又不知道还得搞这个，他们说不定还有什么疏漏，去查查！”
深夜加班效率高，不消片刻，便找到一份影棚的设备更换表，把责任人摸得明明白白——
按规定，室内使用的威亚滑轮半年一换，配套钢索三月一换，但影棚只在去年11月整体更换过一次设备。
换言之，在他们租用之前钢索已经过期两个月。
事故发生那天，还正好是钢索的马蹄扣出现故障。
聂玉林握着助手好不容易翻到的维修表影印件，仿佛握住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没错，就是它，本来不是我们的责任，赶紧让影视城出来解释。”
他急着向上头交差，和官博小哥简单商量之后直接甩出证据，连夜回应纷争。
【@聂玉林v：
今天 03:39 来自 iPhone客户端
首先对唐湖表达歉意！谁也不愿意看到不幸的事情发生！操作威亚机的工作人员都有相关许可证，事故根本在于影视城未能及时检修设备！各方人士批评请不要上升到节目，我也想帮助唐湖维权！[图片][图片]】
——好家伙，隔着屏幕都能听到他的灵魂呐喊。
半夜的微博广场空荡荡，但此次事故已有讨论度，第二天早上网友起床，直接被一连串感叹号镇住，随后才加入讨论。
【@xx：天下感叹号共一石，你一下子就用了八斗。】
【@xx：这个问题好像超出我的吃瓜范围了，唐湖说是节目组责任，节目说是影棚责任，到底谁承担啊？】
【@xx：按照导演的说法确实不该节目背锅，唐湖的粉丝也别闹腾，双方都是无辜的。】
【@xx：怜爱唐湖，太倒霉了都摊上什么事啊……】
【@我就是看不惯你偷换概念：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憋了一整天才憋出这几个屁吧？回应的驴唇不对马嘴，亲亲这边建议换个会说人话的来呢。】
【@我就是看不惯你偷换概念：呵，果然有人被带节奏各打五十大板了，我可没看出双方都是无辜的。工作人员有没有操作执照和事故有关吗？你们明明也没按时检修，还扯上影视城了，想洗白啊？】（点赞1297）
【@我就是看不惯你偷换概念：我来捋一捋前后细节——1、唐湖问你们为什么不按时检修，你们没回答，反而说工作人员都有许可证？2、唐湖说第三期的表现不是她本意，你们也没有回答，反而说要帮她维权？3、昨天好几个你们的员工暗示唐湖耍大牌，这会子怎么都齐刷刷关评论区了？】（点赞2025）
【@我就是看不惯你偷换概念：凌晨三点发微博，看来真是被戳中痛点了呵呵呵。】（点赞1922）
【@xx：卧槽还是大佬撕人有条理，我看跪了。@唐湖，速速过来招聘。】
【@xx：导演的意思是“虽然我胡乱剪辑抹黑别人但我是无辜的”……哎妈我的屏幕怎么飘出了茶香，好一根清新脱俗的绿茶吊。】
评论区各路大佬疯狂展现语言才华和逻辑思维，聂玉林那番推辞并未骗过人民群众擦亮的眼睛。
然而等到天亮，节目工作人员正式上班，前排留言立刻变得其乐融融——
【@用户18082：支持聂导！】
【@用户86632：都散了吧，节目和艺人关系挺好的，不要替唐湖拉仇恨。】
【@用户37288：超级喜欢这个节目，我们全家每期必看，坐等下回更新。】
【@一个路人：节目就是个挡枪的替罪羊，明明该影视城承担责任，大家追责不要找错人，也希望唐湖不要错怪导演。】
【@交换明星忠实观众：影视基地用过期威亚线危害演员生命安全，必须严惩。】
另一边，C省影视基地的官方微博依旧静悄悄。
最近一条动态是去年发的“欢迎xx领导莅临我处指导工作”，再往前翻也不过是“恭喜xx剧组开机大吉/杀青大吉”，而且只有4万僵尸粉，每条微博评论不超过50条，安静得仿佛一个机器人。
……
半日过后，白鲸传媒众人前往烤肉店欢乐聚餐。
主要参与人员来自公关和宣传部门，前些天都在忙工作，终于稍事放松，吃顿好的。
白至理招呼同事进包厢，点上几份招牌上脑和牛排，神秘兮兮地坐下来跟唐湖说悄悄话：“……啊哈哈哈，哈哈哈，聂玉林到底听了谁的话才把影视城扯进来的？谁呢？”
他们更早确定影视城同样该在事故里承担责任，可一个人撕不赢两场戏，在没有全面把握之前，不要贸然增加对手。
所以白鲸传媒千辛万苦找到一层关系，给节目组某个新来的导演助手塞了点钱，让他在聂玉林身边煽风点火，想办法把黑锅甩给影视城——那边恐怕着急抵赖，短短一天就找上影城了。
局面瞬间变成责任双方互咬，白鲸传媒得以把自己摘出来，吃饭看戏。
唐湖正直地推开他：“白哥，你笑起来真的很像邪恶反派。”
“像就像，凭什么光咱们天天吃苦受累的，没挣到钱就算了，这回还贴出去不少。”白至理率先夹起几块雪花牛排，一边往炭炉上铺一边招呼，“你过来看着炉子，我拍几张照片往外发。Kay说聂玉林凌晨三点加班发澄清声明，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营造一种轻松愉快的氛围，不过也不能显得太高兴，回头可以骂他们压榨员工实数恶人。”
“那我涂点唇膏，涂完嘴唇发白，看起来虚弱。”
唐湖迅速从包里掏出润唇膏抹匀，又抽张纸巾抿去油光，盯着烤炉，摆好姿势。
白至理：“……”
他家孩子太上道儿了！
他举起手机找好角度，咔嚓咔嚓按快门，顺便拍几张一起聚餐的其他同事，拍出其乐融融的家庭感。
包厢的装潢风格简素，食桌旁仅摆一盏印毛笔字的纸灯笼，古韵盎然，昏黄灯光衬得唐湖发丝乌黑唇角苍白，似乎还笼罩在事故阴影下。
可她直勾勾望向堆满烤肉的炉子，唇角含笑，眼神亮晶晶，完全一副“我受了天大挫折也要吃好睡好为社会做贡献”的无产阶级乐观精神。
唐湖等经纪人拍完照片，立刻没事人一样兴冲冲拿起筷子，牛排已经烤得滋滋冒油，撒点海盐一口咬下，满满都是醇厚肉香。
“最多吃三块啊，后天跑个新试镜，形象还是要注意点。”白至理对着手机戳戳戳，给刚才拍的照片简单修图。
屏幕突然弹出一条消息，他漫不经心地扫一眼，声音尖得仿佛被人掐住：“——我去！我去！葫芦，有人把现场监控爆出来了！”
“怎么了？”
“什么现场？”
“不会又得回去加班吧？”
正在激情开吃的同事们纷纷望过来。
唐湖连吃两块牛排，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视频吗？谁爆出来的？”
她凑到经纪人的屏幕前，其他人也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检索，不多时，找到聂玉林狗急跳墙拖上影视城下水的后续。
就在刚刚，只会发机器人动态的“C省影视基地官方微博”复活了！
面对引流到评论区问责的围观群众，机器人官博什么都没解释，直接放出一段3分50秒的监控录像——
提供录像的摄像头位置隐蔽，仅能拍到小半边棚内布景，点开画面立刻看到一群人焦急地跑来跑去，声音嘈嘈杂杂，背景隐约传来惊叫。
“我艹，边以彤掉下来了！挂住唐湖脖子了！”
“快拿剪刀剪绳子！”
“没找到啊，在哪里？”
“去杂物箱翻翻！我记得上午就搁在箱子里！”
“找了，没有，箱子里也没有！你快想想放哪儿了？”
画面远处，边以彤被威亚线吊着悬空扑腾，唐湖摇摇摆摆几次差点跟着摔下来，聂玉林虽然焦急，却只会站在原地支使员工干活。
……这段正是电视台严防死守禁止泄露的事发经过。
监控播完，白至理眼睛先红一圈，手机往桌上一扔：“妈的，之前听你讲就够生气了，看完更生气！我看画面角度对着棚内机器，估计是影城防止员工偷东西的隐藏摄像头——他妈的早干什么吃的，非得被拉下水才愿意放视频？”
唐湖身残志坚地夹起第三块牛排：“消消气，其实他们把边以彤捞上来以后马上给我包扎，现场配了医疗箱，止血消毒做得很专业，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不太流血。”
——但节目组后来的救治画面，被影视城掐掉了。
略去对敌人有利的事实，只放不利事实，这场舆论战的每一方都抱着自己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
白至理同样明白这个道理，长长叹气：“唉，别的不说，以后甭管你录什么节目，哪怕去儿童频道跟小朋友做游戏我都在旁边陪着。”
唐湖感动得眼泪汪汪，悄悄将筷子伸向滋滋作响的烤炉。
“那我能多吃一块肉吗？”
“不能。”
……
与此同时，自以为找出解决方法的聂玉林一身轻松，从电视台回家补觉。
直到总制片人一通电话打进他的梦里。
“喂？聂玉林，把你微博给我删了，全删了！”
杨茹的声音从听筒炸出来，比吃了火丨药还有冲击力：“神经病，我让你想办法解决不是让你想办法闹得更大，现在倒好，连台长都来问我什么情况！就一句话，删微博，这件事不能再往上捅了明白吗？”
“什么？杨总，你听我解释——”
聂玉林如梦初醒，呆呆地从床上坐起来。
杨茹完全不听，继续破口大骂：“解释什么？影视城都把监控爆出来了，我看的时候转发五万多。事发经过三分钟，两分半都是你们一群人慌里慌张找剪刀，这种救命东西放到手边很难？威亚线半年不换都不会出问题，全怪你没及时处理才出事的，还有脸把别人拉进来？”
半晌后，聂玉林总算听懂原委，插丨进一句辩解：“可是，唐湖——”
杨茹：“你到现在还以为是电视台跟个破明星吵架吗？远的不提，我就问你篓子捅出去，消防局来查，影视基地下半年怎么开张？你知道那块地是谁批的吗？你知道那边一年收益够你几百年的年终奖吗？”
起初发生意外，她衡量唐湖一个小咖还敢不给电视台脸面，所以拿来炒话题……然而牵扯进更庞大的第三方，事情便跟唐湖没什么关系了。
国内影视基地牵扯的人员和投资绝对不是小数目，譬如横店，从划地到招商建设投资三十亿，才造出偌大一个拍摄基地。
C省影视城的占地面积较小，建设至今也投入整整七亿——这项成本，从剧组那里赚回来得赚到下辈子，更重要的战略目标是拉动本地旅游产业发展，最次也要提供上千个就业单位。
各方关系错综复杂，区区省电视台混在其中，压根排不上名号。
如此折腾一通还有剧组和游客敢来么，难道非得全国都知道他们省的项目偷工减料？
——想彻底解决问题，唯有牺牲一个人。
聂玉林打个哆嗦，才明白自己凌晨加班犯浑时犯了多大错误！“我不是有意的，就是不想给台里揽责任！唐湖绝对知道，但她半个字没提影视城，所以我才……我才……”
“那只能说明人家比你脑子好使。你把事故现场的声音剪进第三期正片，多缺德的事，没发现她一个字都不提吗……因为没证据，监控里的声音不清晰，所以人家不给自己招惹打不赢的仗。”杨茹似乎完全忘记究竟是谁指使员工干缺德事，选择性失忆后，下达最后通牒，“你，去给她、去给所有人承担责任。我已经和台长说要停你的职了，别解释，没用。”
滴答一声，通话切断。
聂玉林扔下手机，空落落坐在床上，还以为自己没有醒来。
窗外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缓缓消失，天边更远处已然入夜，手机屏幕彻底熄灭，卧室跟着一片漆黑。
真黑啊。
……
旧浪微博。
【@山楂卫视交换明星V：
今天01：58 来自 iPhone客户端
郑重向@唐湖表达歉意，我们已将相关工作人员作停职处分[图片]】
道歉只有简短一句，后面却附上带公章的处分书，证明电视台绝不止说说而已，可惜转发和评论通通被隐藏，看不到舆论反馈。
同时，“@C省影视基地”又像机器人一样默默删掉转发十万多的监控视频，装作无事发生。
“交换明星黑幕”之类的话题广场无法打开。
——正道之光照不到的角落，“夹去之间”收钱收得笑嘻嘻。
吃瓜群众找不到渠道抒发感想，只能聚集在豆瓣或懂乎讨论，然而当事各方都已和解，热度一压再压，没了声音。
剧情上演至此，节目组全线战败，终于轮到同行表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