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车后排的主位上，钟子淑观察她半晌，评价道：“……瘦了。”
“要是看到那些平均身高超过1米82体重却不到100斤的超模，谁都会痛定思痛开始减肥的。”
唐湖坐得板板直，声线控制得几乎没有起伏。
上身套着从ELL借来软呢斜纹西装, 再加上画着全妆, 生怕坐车上一会儿就给弄脏了。
闲聊之时, 商务车抵达本市最大的体育馆, 道路两旁的警戒线外挤满媒体, 记者架好镜头, 长丨枪短炮瞄准入场处。
坐前车的导演组已经走上红毯, 待演员乘坐的后车抵达后, 《山城起歌》的男配角先行离开副驾，为两位女士拉开车门。
唐湖随后下车, 两人一起等前辈钟子淑出场。
一双高跟鞋并拢落在红毯上，警戒线外的闪光灯立刻亮出一片白昼。
接下来走过红毯，在赞助商的广告牌上签名, 唐湖面对这种场合早已不会紧张，心平气和的跟在钟子淑身后。
……然后看着钟子淑拉她在红毯上逛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就是没有下去的打算。
“子淑姐？”
“子淑姐咱走了至少两分钟了。”
“我先去签名啊。”
唐湖小声提醒，软呢西装礼服在聚光灯照射下积蓄热量，她觉得额头冒汗处发痒，从主持人手里接过签字笔，先在广告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堂堂影后，又不缺这一次红毯，怎么还走上瘾了呢？
钟子淑仍然盯着镜头微笑，从她手里接过签字笔，终于开始在广告牌上签名。
飘逸字体滑过最后一笔，签字笔的笔帽突然甩出去，咕噜噜滚到远处……正好停在下一个走红毯的剧组人员脚边。
——《山城起歌》在红毯停留时间有点长，下个剧组《火》已经上来了。
在红毯的诸多意外之中，掉笔只是再小不过的一个插曲。
然而唐湖往后匆匆一瞟，顿感不妙。
因为笔盖正好落在《火》的女主角宁淑脚边。
《火》，今年四月上映，改编自真实事件，讲述90年代某玩具厂因安全隐患，导致八十余名员工死于火灾，女主角虽然得以幸存，却被那场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从一心求死到重新振作的故事。
宁淑同样提名本届金乌奖最佳女主角，而且实力不容小觑——当年唐湖凭《骨与魂》入围香港金塑奖，正是败于她那部《我的保姆》。
而宁淑和钟子淑，两人名字相近，出道年代相近，两人还都只差一尊奖项便可拿齐三大满贯。
钟子淑手里有金乌和金鞍，宁淑则有金鞍和金塑。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钟子淑自带大院背景，八岁就在亲爹拍的电视剧里打酱油了；而宁淑却在那个刚开放的年代从乡村跑到电影厂，一步步熬成了影后。
或许因为这点不同，两人都看对方极其不爽，在各自扎根的圈子里拼死封杀另一个“淑”，且从不参加有对方出席的任何活动——除了电影节，而且典礼合影也决不挨着。
江湖传闻，她们两个在某官方举办的文化交流会上见过一面，当时钟子淑名为交流实则挑衅，看见宁淑挥毫蘸墨，便问“您还会写毛笔字呢？”
言谈之间满是不屑。
宁淑当场写下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金乌红毯现场短暂沉默一秒。
知道内情的已经开始在心里叫好看戏了。
打起来打起来，说不定比等会儿颁奖才精彩！
钟子淑一袭雅致丝绸长裙，望向红毯远处的镜头，笑意盈盈，仿佛不知道现场有自己的仇家。
而那位“宁有种乎”的宁淑留着精神飒爽的短发，身着纯黑吸烟装，堪堪一米六的个子踩着12公分的高跟鞋，头顶斜戴一顶碎钻镶嵌的小王冠。
……老娘才不低头。
唐湖从她脸上读出那层意思，在心里哀嚎一声，神色自然道：“……子淑姐笔帽掉了吗？我去找找吧，你穿裙子不方便。”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借口最合适，钟子淑穿的是腰胯收紧的鱼尾裙摆，不适合蹲下来。
……可这到底关她什么事啊！
唐湖认命地迈出两步，走到宁淑旁边捡笔帽，另一厢，《火》剧组有个男配角眼疾手快，抢先蹲下从宁淑的高跟鞋边捡起她要的东西，招呼一声。
“在这里呢。”
“……谢谢。”
唐湖得人救场，绽开笑容，从他手中接过签字笔盖。
两人对视瞬间，彼此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她俩打架，关咱们什么事啊？
小插曲告一段落。
金乌奖不会为了收视率故意撺掇演员们打起来，入场后按剧组排位落座，避免同时提名的竞争者互相翻白眼。
唐湖步入内场，找到贴有自己名牌的位置坐下，半是抱怨地叹口气：“子淑姐……”
“我就看她不爽。”
钟子淑迅速接话，嘴角噙着端庄笑靥。
温和得仿佛不是说人坏话，而是告诉镜头“能参加这场盛会真是我们的荣幸”。
唐湖：“那你也有点……”
“她先动的手。”
“啊？”
唐湖仔细想想，似乎明白什么。
宁淑出名后入了港籍，丈夫和合作的影视公司也都来自香港，所以能在有地域保护的金塑奖频频提名——怪不得把钟子淑逼到向郑山卿求助呢。
颁奖礼正式开始。
台上的男女主持人来自央视，按部就班地走过流程，宣读本届的最佳影片和帝后大奖。
“第3x届最佳女主角是——”
“《山城起歌》，钟子淑。”
不愧为官方典礼，整体风格突出一个稳健，连名单揭晓都不搞花架子，念完名字拉倒。
席间观众纷纷鼓掌，不管心里作何打算，至少捧场很热情。
唐湖也配合人群的节奏拍手，仍抱有一丝希望望着台上，期待主持人会不会突然再说点什么。
——什么都没有。
虽然她和钟子淑一起拿了提名，但评委会最终选择的人还是老牌影后。
坐席不远处，有个短发女人屏息凝神，听得比唐湖还认真。
——什么都没有。
金鸡奖历史上有过不同作品的女主角一起获得影后的情况，很明显，这次不是。
但钟子淑拿下今年的金乌影后，意味着，坐在这里的所有演员年底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
巴黎，ELL秀场。
本次春夏成衣时装绣摒弃传统，新设计师选了市郊一家即将废弃的百货商城，当做发布会举办地点。
商城一楼的自动电梯重新修缮，勉强投入使用，模特自二楼沿扶梯步行而下，走到T台尽头后，再从另一侧坐电梯上楼。
ELL今年主题为“工业化下的虚浮”。
灯光暗下来，首位代表春夏风格的模特出场，带着一脸“等老娘穿上这件衣服就去砍死你”的不爽。
不，应该说首件衣服出场。
那是一件ELL最经典的格纹长外套，暗蓝色，上身五分袖，长度却一直垂到脚面，再配一双方便行走的平底芭蕾鞋，模特步伐匆匆，像走过上世纪工业革命时期看不到太阳的巴黎街头。
秀场观众看完衣服，才留意到模特的脸，眉妆很浓，唇妆不明显，整张脸看起来脏兮兮的，像刚从车间下班的蓝领。
时尚买手们专注地盯着T台，在心里做笔记。
Pantone发布的明年春夏主打色是香芋紫和绿调金橘，前一个适合冷白皮，后一个为黄皮提亮，但很明显，可可二世并不会主动追逐流行，仍然坚持用平静温暖的暗蓝——却在无意间契合了今年的世界主题。
——复古，沉淀。
无论香芋紫、绿调金橘，抑或暗蓝调，都需要一定岁月积累才能穿出味道。
秀场观众做完笔记，才意识到开场模特并非可可二世钟爱的惹祸精Jade，而是陌生的亚洲长相——难道两人已经分手？还是选用这个模特才能更好地完成作品？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新模特展示完衣服，走到T台尽头，转身前突然勾起微笑。
……
旧浪微博。
#唐湖，ELL大秀#
#巴黎春夏时装周#
#高定走秀应不应该笑#
第一个热搜是白鲸传媒买的，意在宣传，后两个话题则是硬生生被吃瓜群众吵上热搜。
ELL没有事先宣传启用华夏演员作为模特，但公开发布会现场之后，群众沸腾了。
【@xx：卧槽，我tm才看出来今年ELL大开的那个模特是唐湖？？？唐湖？？？满脸脏兮兮是挖煤回来了吗？？？】
【@Unending：天呐，本HF爱好者看到今年ELL的表现简直要窒息惹，居然选择国内演员，真是一点逼格都不要了噜！TH走高定怎么还面带微笑呢，这么喜欢发挥自我不如去走维密好了。】
【@xx：她以为这是商业秀啊，微笑加定点，要不要冲台下观众打招呼啊。】
【@xx：不懂就问，为什么时装秀的模特不能笑？】
【@xx：好像跟设计师风格有关，我也见过微笑风格的走秀，但整体还是一脸不爽的模特多。但唐湖这个……明显不是品牌主题吧，她走到前面定点的时候突然笑的。】
【@xx：高级时尚凭什么就不能笑！人家开心不行吗？】
平心而论，high fashion秀场所有人都为衣服而来，对模特的唯一要求只是“当个会走路的衣架子”。
而衣架子有个人思想属于灵异事件，难怪国内老牌时尚达人看不过眼。
但不关心国际秀场的粉丝不这么认为。
【@xx：反正我没看出人家笑一下有哪里不对，而且也不是春光灿烂的大笑，就是快下台的时候稍微勾了勾唇角，旁边观众都看不见吧？】
【@xx：镜头看见了。】
【@xx：别吵了，我破案了，巴黎比咱们这里晚七小时，他们那里还是1号，葫芦可能想起今天国庆放假喜上眉梢了。】
【@xx：不会洗不要硬洗，HF不欢迎个人风格浓烈的模特，唐湖这次真的对不起品牌方，唉，走个大开就飘了吗？】
【@xx：看看国内几个超模做这种工作都是一脸严肃，丝毫不会带入自己[图片]】
【@Unending：她就是喧宾夺主！设计师的心血之作都被这个笑打乱了，人人出风头谁还有心思看衣服？！！！】
【@xx：ELL舔国内市场舔疯了？】
【@xx：楼上几个到底看过几场ELL大秀啊，没了解全也敢出来装逼？伊娜·弗拉桑热走ELL那几年，年年在秀场笑容灿烂跟台下观众打招呼，人家还躺在T台上睡过觉呢[动图][动图]】
【@xx：上世纪台步整体轻松，本世纪才开始流行这种冷酷风啊。】
【@xx：……我好像目睹了一场大型装逼失败现场。】
【@xx：但伊娜是超模！唐湖单单一个演员凭什么跟前辈比？】
为high fashion模特该不该笑这种无聊话题，两派人马吵得不可开交，骂战至今未停。
唐湖赚足流量，品牌方也没有因为设计师的女友黑料被扒，从而失去华夏市场的口碑，皆大欢喜。
第249章
图南影视公司, 会议室笼罩愁云。
因秀场表现引爆热搜的本尊，并没有任何闷声发大财的快乐。
——原因无他，《嫁接人生》票房扑街, 剧组正在开会反思。
唐湖数了数大号暴涨的粉丝数，扣放手机, 转而拿起一支圆珠笔：“说说吧，怎么回事。”
“首映和路演反响都不错, 现在票房才2亿出头，谁的问题？”
她坐在右手边第二个位置，主位是导演，但《嫁接人生》是唐湖积极要求公司凑了个班底拍出来的，算半个制片人。
大数据时代，一部电影上映两周便可根据票房走势计算出最终结果，这部片子上映三天突破1.2亿，按当前走势计算, 最终将会停留在4.6亿左右。
与整体几千万票房的电影相比, 将近五亿已是可喜成绩, 但《嫁接》搬来堂堂影帝加盟, 之前还敲锣打鼓吆喝了那么久——居然还没破7亿？
“……”
满座无话。
过了片刻, 导演老汤点燃一支香烟：“唉, 我的我的。”
“别跟我说这种万金油检讨, 又不是开股东会, 我们关起门自己研究一下问题。”
唐湖单手支着下巴，翻开宣发部门准备的资料：“好莱坞《深海巨兽》1月底上映, 我们提档到11月就是想避开厮杀更惨烈的新春档——但现在数据证明哪怕选个冷门档期，也拿不到好的票房表现。”
老汤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自顾自点燃：“刚搜了下同期上映片子的数据, 整个11月到现在票房最高的是部动画电影，叫……我想想，《山海传说之大禹治水》，有人看过吗？”
“没呢。”
“这个月光忙《嫁接》了。”
“动画片？”
“我都没听说过这部戏，查了下本月上映名单才知道。”
“……”
唐湖冲他摊手：“这就是问题，一部几乎没有宣发的电影，在上映之后超过了我们，丢不丢人啊同志们？”
“嗨，就是没赶上趟呗，咱命里跟属水的犯冲。”
会议桌末端，牛子儒眯起眼睛看着她，表情十足阴险。
他是黑马电影《头号烂片》的制片人，这部戏拿下13亿票房的绝佳成绩，却因为后来在筹备《一星级约会》时收钱换角，被唐湖当面嘲讽，所以这回只给《嫁接人生》剧组帮点小忙。
然而新片票房失利，他作为边缘人物，反而成了全公司最轻松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