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当然是唐父发的，估计他一直在趾高气昂地等两人回家道歉，然而坐等不来右等不来，才按捺脾气主动联系。
“妈，我先把他拉黑了，省得他一会儿打电话。”唐湖盯着屏幕将联系人加入黑名单，眼中满是关爱智障的慈祥。
“等一下。”唐母擦了擦嘴巴，“……我自己来。”
旅途一路安静。
深夜12点43分，火车进入车站，刚刚停稳，唐湖便和母亲收拾好大包小包走出车厢。
出站口的旅客不少，各个神情倦怠，还好不到白天人海人海的程度。
唐湖睡过一觉，精神尚且不错，仔细在人群里寻找可能是江雀的人，据他在微信里说，他穿着藏蓝色的羽绒服接站，一眼就能认出来。
出站口的等待区，果然站着一个衣着相似的人。
他的个子在男人中并不算高，1米7左右，和唐湖差不多，稚气的娃娃脸看着跟高中生一样，双手将一张A4白纸高高举过头顶，纸上画了六个黑白线条的葫芦娃，特别扎眼。
唐湖扶着母亲走过去，完全憋不住笑意：“葫芦娃是七个人，你怎么少画了一个？”
“六娃隐身了。”
江雀抬起一双异常灵动的墨色眼瞳，也在打量素未谋面的“@一只福禄”。
身旁，唐母拉了拉女儿的衣袖小声问：“咱们不去酒店了？”
江雀看见她身旁的人，先乖巧地打声招呼：“阿姨您好，我是她的朋友，做自媒体的，正好手上有间闲置的房子可以转租给她，房子就在朝阳区边上，龙苑小区的一室一厅，家具也挺全，去了以后您就能直接休息。”
一番话说得周全又清晰，配上单纯稚嫩的娃娃脸很容易拉长辈好感度，不过他的眼睛黑得太纯粹，深处仿佛涌着邪气。
唐湖听见“朝阳区”三个字，突然有点不自在。
朝阳群众，乃是世界五大王牌情报组织之一，隐藏在繁华都市里，凭草根之名爆出了多少明星吸.毒出轨，哪怕她没犯事儿，听见关键词都下意识生出敬畏之情。
江雀帮忙拿了一个拉杆箱，走到路旁去拦出租车，小声跟唐湖解释：“本来想开我刚提的那辆奔驰过来，但我估计你不敢直接上陌生人的车，咱们还是打车过去吧。”
唐湖听得一阵心塞：“够了，不要再炫耀你有房有车了！”
“叽嘻嘻嘻，原来你听出来啦？”
一辆黄蓝相间的出租停在路边，唐湖携母亲坐在后排位置，一路走的都是安全的大路，一个多小时才看见龙苑小区的大门。
这里住的年轻人居多，半夜还能看见居民进进出出，可见治安不错。
“师傅，在前面的13号楼停车。”
江雀坐在副驾驶位，跟司机叮嘱一句，主动掏出钱包付钱。
B市寸土寸金，小到一室一厅也能折叠成小跃层，他从前租住的房子一楼是开放式的厨房，集客厅和餐厅功能于一体，二楼是卧室和卫生间，收拾得整齐干净，虽然位置不向阳，但暖气热度足够，所以久不住人也不觉得冷。
唐湖将行李堆在门口，看见母亲一阵接一阵地打呵欠，有些心疼：“妈，你先去楼上睡会儿，别的事不用操心了。”
“哎，好。”唐母毕竟上了年纪熬不得夜，强撑着点点头，扶着楼梯慢慢往上挪。
“看来你真不是搞传销的。”
唐湖扭头冲江雀笑了笑，直到此时才略微放松一些：“房租我可以再添一部分，多谢你这次帮忙。”
“过年还带着你妈从老家过来，家里出事了？”江雀坐在豆袋沙发上，摆出一个熟练的葛优瘫姿势，“真想谢我就给讲讲，我特别爱听别人家的八卦。”
唐湖认识他已久，早就清楚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德行，翻了个白眼，挑重点讲两句：“……现在已经出来了，离不离婚倒是次要的，能断个干净最好，断不了的话我也不信他能从老家杀过来要求我妈履行什么婚姻责任，重要的是接下来日子该怎么过。”
“有道理，再争这个没意思。”江雀摸着下巴，听得意犹未尽，“太可惜了，你回家撕比怎么不叫我呢？这种阵仗要是换我出马，你二婶开口的同时可以祸水东引到你大姑身上，让她们俩内斗，你在旁边美滋滋的看戏。”
唐湖服气地点头：“……我真是没想到，你作为一个老爷们这么热衷别人的家长里短。”
不过，和别人聊一聊这些鸡毛蒜皮果然减压，尤雅雅是正经的白富美出身，估计不爱听她唠叨，对着江雀这个闲人倒能坦然说出来。
“不止家长里短，凡是有热闹可瞧的地方我都喜欢。”江雀呲出两颗小虎牙，“况且，我也没想到新晋演员玩小号还玩得这么溜啊。”
“你认识我？”
唐湖这下终于吃了一惊。
她的国民度还不算高，最多也就是在特定圈子里翻起小水花，或者在初恋妹妹的粉丝面前混个脸熟，江雀在初见面时没反应，她还松了口气，难道一开始就认出来了？
江雀笑嘻嘻地解释：“看你第一眼就觉得熟悉，路上才记起来，你还上过几天热搜呢，我经营着三个娱乐圈内容的账号，想吃这碗饭，总不可能连人都认不全。”
除了大号以外，他还直接管理“@扒皮侠”和“@娱乐第一线”这俩小号，关注人数都不少，其中“@扒皮侠”热度最高，粉丝量已破千万。
“@吃瓜雀仔”的主页内容比较杂，基本是何处有掐架何处就有他，譬如明星出轨，他会第一个跳出来把人骂得狗血淋头并和其脑残粉大战三千回合，热点新闻也要插一脚，所以才对PUA的内容如此兴趣，属于从不挑起战争，但也不畏惧嘴炮的类型。
“@扒皮侠”热衷挑起战争，专爆明星的黑料，之前著名男星柳倾的骗婚gay身份被扒得一干二净，照片证据就是这个账号放出来的，爆料的人名都以缩写代替，谁都能看出来，但当事人偏偏没法打官司。
“@娱乐第一线”倒没什么立场，一般发点流量明星的美图积攒粉丝好感度，必要时转发两个大号的言论，壮壮声势。
三个账号立场分明，要不是他主动爆出来，唐湖还真想不到皮下其实都是同一个人，不愧是当下最能赚钱的新媒体公司。
江雀慢条斯理地自爆完毕，终于切入正题：“我可不是白告诉你这些，年轻人，既然你这么能干，进我公司怎么样？”
“……难怪在火车上打电话你这么主动的帮忙，原来是想拉我入伙。”唐湖总算想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热情亲切，遗憾地摇摇头，“我主职演戏，小号只是玩玩，连广告都不怎么接。”
江雀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满脸亏大发了的表情：“我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你还是演员啊，还想着帮完你以后这事儿肯定能成呢……不行，对我来说不占便宜就是吃亏，哪怕你不入伙，也得跟我合作一回！”
他从豆袋沙发里爬起来，娃娃脸漾开阴险笑容：“我有个一直想做但还没做起来的运营号，看你这么有天赋，一起发财吧？”
第34章
成年人和孩子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清楚世界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
唐湖听他主动把话题挑开, 反而安下心调侃：“你手里账号的粉丝都快赶上微博的日活用户数量了, 还嫌不够？”
“赚钱这种事怎么能够呢？”江雀左手撑在膝盖, 上挑的眼睛里写满野心。
在唐湖的认知里，雀仔的十分话之中只有一分半可信, 不过他说能赚钱就一定能赚钱, 于是来了兴致：“到底是哪种类型的内容，连你都没做起来？”
“跟时尚美妆相关，内容主要针对女性用户的, 不过现在这种类型的账号遍地开花, 我想从零开始做个号也晚了。”江雀有点口渴的抿了抿唇。
唐湖识趣地掏出手机：“我点个外卖当夜宵吧, 大晚上过来一趟总不能再饿着你, 吃什么？”
久不住人的房子里冰箱空空荡荡, 连瓶矿泉水都没有，厨房里虽然能找到热水壶, 但她奔波一日, 也懒得起身去烧水。
“随便来点饮料点心就行，我喜欢甜的。”江雀倒不讲究，继续刚才话题，“我的公司里都是一群老爷们儿，让他们牺牲一下穿女装出镜教人化妆, 结果一个个还不乐意, 太没有职业精神了！”
“你对你们员工的要求真高。”
唐湖用手机点了一份小食外卖, 两杯珍珠奶茶, 大份炸鸡块和一盒蛋挞，随便吃吃足够填饱肚子。
不一会儿，便有外卖员敲响了玄关外的防盗门，住在大城市就是这点好，哪怕凌晨也能足不出户吃到东西。
唐湖取了餐回来，拿出一大杯温热的无糖奶茶，回忆江雀提及的相关内容。
时尚博主，亦是网红当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或者说，她们那些磨皮美颜PS的自拍照才是路人对“网红”的最初印象。
这些人最早活跃在旧浪博客和豆瓣等地，转战微博后自带一批粉丝，平日卖卖衣服和化妆品，月入过万不是梦，也有些良心博主手握干货，发些实用的穿搭或美妆教程巩固人气。
不过无论有没有干货，此类博主早就圈住不少铁粉，江雀现在才想到做这方面的内容，的确是晚了些。
“你说的合作，是想让我帮你运营一个这方面的账号？”唐湖吸了一大口奶茶，“美妆博主想有人气必须真人出镜，这是常识，但我不能在小号上露脸，不然会被扒出来。”
“我知道，颜值过得去的明星哪怕截出一部分五官，粉丝都能分辨出哪个鼻子哪张嘴是自家偶像，在我看来你也很有辨识度，发个唇膏试色的自拍都难免会被认出来。”
唐湖听他笑吟吟的把自己往天上夸，全身不自在地打断：“糖衣炮弹没用，你就直接说正题吧。”
江雀捏起热腾腾的蛋挞咬了一口，含糊道：“既然这部分市场已经被瓜分的差不多了，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换个内容做。”
“换什么？”
“我自己挣不着的钱，如果别人同样挣不着，那也是我赚了。”
“怎么说？”
“时尚美妆博主大部分都是开网店的，卖的东西不外乎化妆品和衣服，要么自创品牌，要么去做代购。我看过他们那些店铺的交易额，连专柜都不好买的口红，一个代购的月成交数量却高达3000，怎么可能全是真货？”
江雀舔掉嘴角沾的蛋挞酥皮，喝了一口奶茶润嗓子：“这笔钱也太好赚了，好赚的让我看不顺眼，当然要搞一搞事情。”
他说的，便是美妆网红们将人气流量变现为钱的基本方式。
先在微博上猛夸某某牌子的口红或底妆多么好用，某某款式的衣服今年流行，然后等热度炒起来，再顺势推出自家店里的东西。
什么中华x皂，九x云马油面霜，大x娃娃美容液，功效吹得神乎其神，上到起死回生下到美容养颜，好像就没有这些东西不能治的毛病。
然而归根结底，这等三无化妆品和烂衣服，出产地也不过是某个八线城市郊区的小作坊。
唐湖曾在上大学时贪便宜买过一些，后来醒悟，才把那些除了价格低廉以外一无是处的化妆品全都扔了。
不过若是普通人明白过来，不再买那些小作坊产品，这群营销号难道就没有别的赚钱方式了吗？
人家也还有后招等着广大路人，而且已然形成了完善的产业链。
相信每个姑娘，都在刷微博或朋友圈时看到过这样的论调。
“没有一支口红的女人是不完整的。”
“是男人就给最爱的她买包包。”
“女人如果不精致，就会被世界嫌弃。”
至于怎么精致？当然是拼了命的砸钱买买买啊！
没钱怎么办？还可以去裸贷啊！
按照那群营销号鼓吹的消费主义，无论收入如何，无论需不需要，但凡不左手神仙水右手香奈儿，仿佛就不配当女人。
营销发展到了极致，影视植入加上一群美妆博主转发抽奖，带火一个牌子并不稀奇，大名鼎鼎的YxL口红便是由此成为最火爆的美妆品牌。
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没人愿意去了解一个外表邋遢的人的内心世界，然而对于普通人而言，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买支口红添气色是正常之事，可有必要把某个牌子的口红每个色号都囤一支吗？
这其中，多少是出于自身需要才做的选择，多少是被各路营销号忽悠了？
江雀看着这群跟风吹比和随便卖卖假货还能发财的营销号同僚就来气，当然，来气的主要原因是自己不卖口红。
而他未来打算开的新号，定位和那个专扒明星黑料的“@扒皮侠”差不多，曝光三无产品，分析哪些值得去买，不过钱也是要赚的，所以会接一些广告。
唐湖渐渐听明白了：“你想用‘不跟风’的方式创造趋势，用‘反营销’来营销？”
“叽嘻嘻嘻，聪明。”江雀十分赞赏地拍了拍手，“除了必需品，在我看来最值得投资的只有房子，无论男女。”
口红包包这种消耗品用过也就没了，哪怕买辆宝马系列里最贵的M系列，一上路也会立刻贬值一半。
在华夏，只有房子才是真理，但有趣的是，所有营销号都在鼓吹女人应该买包买口红，将自己打扮成所谓“精致”的模样，却并不怎么挑剔男人的外表，而是让他们去买会升值的房子，哪怕买不起，也能理直气壮的要求父母帮衬。
可几千万套YSL全系口红和一套不动产带来的价值，能对等吗？
唐湖不讨厌营销，但这类推手的声音占据主流，总是让人不舒服的。
现代人标榜个性，不爱被牵着鼻子走，而江雀想做的这个运营内容，正好抓住普通人对过度营销的反感，如果真能拿出一些干货，到时候自然可以积累一批信任他的粉丝。
诚然，这也是一种带节奏的方式，不过唐湖可以接受。
江雀又拿起一个蛋挞，边啃边说：“我对美妆知识实在不了解，硬要扒起来也只能放空枪，你提供内容方向，我去归纳整理，所有收入七三分，你拿三成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