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藕内部中空有孔,积蓄着不少水分,遇热油以后格外活泼,炸出的动静都赶上小型爆破了。
雷雷没料到会有这么大后果,吓得慌了神,才觉得脸上一阵生疼,捂着额头哭嚎起来:“呜哇——”
“这是怎么搞的!”
雷雷妈在客厅里看电视,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扫一眼厨房的状况便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拉过儿子细细检查:“你说你乱淘气什么,让我看看烫着没有?”
雷雷抽噎着放下捂额头的手,露出脑门上被油星烫出的一点红痕:“疼,妈妈,我好疼……”
“刚才是不是你淘气了?”
“没有,没有。”雷雷在母亲严厉的呵斥下连连摇头,拿心虚的眼神去瞟唐母。
雷雷妈看着儿子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到底狠不下心责骂他,调转枪口指向帮工的唐母:“你说你,都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看着点他!现在给他弄伤了,伤的还是脸面,以后万一留疤该怎么办?”
欺软怕硬是种常见的心态。
农民工穿着布满灰尘的工地装挤地铁都会遭嫌弃,认为他们污染了座位,那是因为嫌弃的乘客知道他们不敢开口反驳,换做全身纹身的黑道大佬手提两把西瓜刀,哪怕吃韭菜盒子,都没人敢提意见。
“我……”
唐母性情温和,自然是最适合被欺负的那类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无从辩驳。
她给炸锅盖上盖子时伤得不轻,手背上鼓起了好几个透明的水泡,火辣辣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
雷雷妈虽然清楚是自己的儿子恶作剧在先,却故作大度地摆摆手:“算了,我也不难为你,今天这顿饭就别做了,我带雷雷去医院,你先回去吧。”
唐母嗫嚅地应了一声,刚想离开,又转过头提醒:“东家,还有今天买菜的钱没给……”
“雷雷都烫成这样了,我不找你索赔医药费都算厚道的,你还敢管我要钱?”雷雷妈凌厉地竖起眉毛,“赶紧走,我请你来是帮忙的,不是添乱的,回头就跟中介公司说一声,以后你也别来了!”
“……”
唐母疼得无暇顾及旁事,机械地点了点头,垂着脑袋离开这个地方。
人善被人欺,却不是善人的过错,而是欺善怕恶的人,可她嘴皮子不够利索,连为自己说句公道话的机会都没有。
……
唐湖下了饭局,拿着钥匙打开家门,发现玄关处摆着母亲的鞋子,客厅和二楼卧室却熄着灯,顿时觉得奇怪。
放在从前,她每次应付完宴席回家,母亲都会做一碗加蜂蜜的桂花酸梅汤给她解酒,乌梅桂花都是顶好的用料,比外面买的好多了。
唐湖今天也是惦记着酸梅汤的好滋味,才迫不及待的赶回来,现在厨房里依然传出酸甜的香气,却没看到煮汤的人。
“妈,你在家吗?”
她提高声音,打开客厅的灯。
楼上传来虚弱而慈爱的声音:“我……没事,已经睡了,你也赶紧休息吧。”
唐湖心底倏忽一沉,蹬蹬蹬跑上二楼的卧室:“妈,你这说谎的本事该练练了,一般人只会回答在不在家,不会上来就说有没有事,你到底怎么了了?”
“你别上来,我真没事!”唐母慌张地出声阻拦,却拦不住她一迈就是三级台阶的长腿。
唐湖直接杀到她睡的双人床前,打开床头灯,眯着眼细细观察瘦瘦小小的母亲:“有什么问题就跟我商量,别一个人瞒着,这样下去我在外面也不能放心你呀。”
一边说着,视线落在母亲藏在被子里的双手上,母亲睡觉时习惯把手放在外面压着被角,怎么今天换了姿势?
唐湖不由分说地拉开被子,映入眼帘的便是母亲那双伤痕累累的。
她为家庭操劳多年,一双手早不复年轻时那么纤白如玉,布满粗糙的皱纹,此刻双手布满红彤彤的烫伤痕迹,右手背的伤势尤其严重,偌大的三五个透明水泡肿得发亮,看一眼就令人心惊。
“怎么弄的?!”
唐湖赶紧抓着她没受伤的地方托到灯下细细查看,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尤其母亲刚才为了掩饰把手塞进被子里闷着,因为用力过猛,还把一颗水泡碰破了。
“我没事……”唐母往角落里躲了一下,见拗不过她的力气才解释,“在雇主家做饭的时候不小心被热油烫着,我已经涂过牙膏了,过两天就好。”
大城市什么都贵,她舍不得花钱去医院,再说这点小伤也不值得挂在心上,拿土办法治疗一下就行。
“涂牙膏?”
唐湖自然听说过这类治疗烫伤的偏方,总之拿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在上面抹一抹就好了,其实完全没用,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你怎么不涂酱油呢?”
唐母弱弱地解释:“我之前涂了,不管用,还是疼,牙膏好一点……”
唐湖简直要被她气笑了,赶紧将母亲拉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被烫伤以后至少要冲十分钟凉水,我看你之前肯定没洗过,先这么冲一会儿,我再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本来就是小伤,我还是姑娘那会儿,学做饭的时候烫得可比现在严重多了。”唐母连连推辞,硬挤出一个笑脸。
“我知道你觉得没什么,可是我会心疼。”唐湖自责地叹了口气,转身去床头柜的医药箱里翻找东西,“一定得跟我去医院瞧瞧,就当是哄我开心,行不行?”
唐母心底一暖,觉得烫红的地方好了大半,眼角堆出笑纹:“好,都听你的。”
“那你再跟我说件事。”唐湖找到纱布折返回来,关掉水龙头,将透气的纱布一圈圈松松的缠在母亲手背上,“是谁把你弄伤了?”
第71章
半个小时后, 唐湖耐着性子终于从母亲口中套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沉沉地叹了口气:“妈, 你说你……”
“妈妈给湖湖添麻烦了,明知道你在外面忙得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还让你担心。”
唐母立刻补充一句, 局促地低下头。
她的脾气一向好得甚至有些软弱,说白了就是奉献型人格,整日最担心的不是行事嚣张得罪谁,而是自己的事情没处理好给旁人添了麻烦,甚至连她从小接受的教育, 都是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模样, 须得温柔贤惠, 只等着嫁人以后相夫教子。
然而母亲没有把自己耳濡目染的教育强加在唐湖身上, 哪怕以自己的知识水平说不出“你要变得强大”这种听起来就热血沸腾的话, 对她最多的教诲, 也是希望她做人正直,无愧于心。
唐湖面对母亲那张堆着细密皱纹的脸,当然无法骂出“长个包子样别怪狗跟着”, 跟家人耍横的人, 往往在外面最怂。
千言万语只汇成一行字:谁让你是我妈呢, 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剩下的就交给闺女解决吧。
以后当个笑呵呵的佛系小老太太, 其实也不错。
过了良久, 她又叹气:“只要是你的事就不麻烦, 我去挂号,你先在椅子上坐一会儿。”
母亲手背上的水泡看起来可怕,但跟那些真正的重症伤患相比还不算什么,所以就没去声名远播的积水潭烧伤科,而是在附近找了家私立医院,开点药涂一涂。
私立医院收费高,不过比公立医院多卖了一份服务态度,而且这家医院保密性很高,唐湖从前治病的时候就来过。
她刚挂号回来,发现母亲身边已经站了个小护士,正在拿裹了毛巾的冰袋给唐母冷敷伤口。
护士见伤患的亲属出现,软着嗓子轻声数落:“你怎么让老人乱涂东西呢,而且还把水泡弄破了,这样特别容易感染,哪怕本来能不留疤,最后也得落下痕迹的,这个冰袋就先给你们用着,走的时候还到服务台。”
想治好病,进了医院最好别跟医生护士对着干,尤其不要在网上瞎看了一堆资料后质疑医生的诊断。
唐湖清楚其中的利害,扶着母亲站起来:“谢谢,麻烦你了。”
“应该的。”
值班护士摆摆手,又去一旁忙活。
唐湖陪着母亲向二楼的诊疗室走去,余光瞥见大厅里有个坐着的人拿起手机又迅速放下,顿时在意起来。
她被镜头拍过无数次,扫一眼在旁边举起手机的路人就知道是不是在拍自己,而这个人刚才的举动明显是盗摄。
“妈,你去找医生开点涂的药膏,尤其是手上破了的地方,得仔细看看,别心疼钱,我有点急事马上回来。”唐湖将母亲送到诊疗室门口,反复叮嘱,“一定得开好点的药啊。”
私立医院的医患关系更像卖家与客户,医生在开药前不太会考虑患者的经济状况,况且就算唐母想在烫伤膏上省钱,也没什么可节省的余地。
她细细想过一番才放心离开,用w233切入医院大厅的监视屏幕,找到刚才那个拍照人的下落。
对方已经收拾东西离开大厅,唐湖从楼梯跑下去,终于在医院门口把人堵住。
“站住。”
她单手抓住那个男人的黑羽绒服后领,将他拽到医院门柱的背后。
偷拍的狗仔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力气,脑袋在冰冷的水泥门柱上磕了一下,疼得嘶了一声:“你干什么?明星就可以限制人身自由啦,信不信我爆你打人的料!”
唐湖单只手撑在墙上,堵住他的退路,也没料到今生的第一次壁咚会献给路人甲:“手机拿过来,让我看看你拍的怎么样,上次在地铁里得罪我的那个还没凉呢,敢叫唤,我送你上头条,信么?”
”……“
男人半天没有吭声。
唐湖反剪住他的双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部苹果机后用他的手指挨个试验解锁指纹,试到右手食指时终于解开,点进相册。
本市设施过关的私立医院总共就那么几家,所以有狗仔专门在此蹲点,万一拍到某个明星秘密前往医院,不管来看什么病,一律都能被炒成独家猛料。
唐湖之所以这么警惕,是因为从前长过一次教训,她曾经因为痛经来妇科挂号被传成了秘密打胎,光是孩子他爹是谁,就涉及到了三个不同领域的大佬。
“拍我干什么?”她随意提问,找出他偷拍的那张照片,扫了一眼心下了然,“打算拿医患关系炒一波新闻?”
被抓拍的场景是刚才护士在跟她说话,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的走形,看起来像不屑,然而就算表情正常,也可以后期PS调整。
娱乐记者的强项就是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明星深夜出现在医院”、“对护士翻白眼”这两组关键词搭配起来,无论真相是“护士刻薄最近小有名气的艺人”,还是“明星仗着身份欺压普通护士”,都能预定明天的头版头条。
反正煽动医患关系对立能带来天然热度,还有些明星,被粉丝捧上了天,屁大点事就要去看公立医院的急诊,稍有不满立刻转头在微博上挂医生,继续加剧矛盾。
可惜网民是清醒的,并不觉得拿影响力这么挂人有多了不起,唐湖也是清醒的,不会干出这么没品的事。
被抓包的狗仔听她直接挑明,又反抗无果,眼神鬼鬼祟祟地闪烁一阵:“你倒是比我们都清楚这些发新闻的套路。”
花边新闻敢肆无忌惮的出现,不过拿准了网络的匿名性,艺人就是想告也不知道是谁,但他在唐湖面前露过脸,一切便不得不顺着她的意思来。
“要想不被套进去,总得比你们更会耍心眼。”唐湖将那几张没来得及上传的照片彻底删除,把手机还给他,“想要流量也不该用这个方法,不如换换招数,至少不会被我起诉啊。”
狗仔油滑的表情微微凝住,嘴巴立刻甜起来:“……唐湖姐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吃这碗饭的狗仔眼睛比虹桥一姐都毒,哪怕唐湖在圈子里刚火不久,而且在外面时习惯性地戴上口罩,也不妨碍他一秒就将来人的身份认出来。
而他看见她和一位年长女性出现在医院,又在跟护士说话,脑子里瞬间编好了明天的新闻标题:“唐湖深夜现身医院,为母求医与护士起冲突”。
管那个女人是不是她妈呢,反正有噱头就够了。
正是因为这种心理,不少明星对狗仔有着天然的排斥,被拍急了直接动手都不稀奇,现在唐湖态度如常,倒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唐湖松开钳住他双腕的手:“知道网上那个‘扒皮侠’吗?”
狗仔挠挠头:“那么火谁不知道啊,猛料一个接着一个,光收公关费就能收得手软。”
“他火不是因为有猛料,而是因为有真料。”
“你逗我呢,真料哪儿这么好找。”
唐湖将口罩拉下去一点:“我也可以给你真料,又不是只靠造谣才能博出位,况且你编的次数多了,哪怕以后蹲到真新闻也没有人会信。”
“什么料?”狗仔被她的话引上钩。
“我又没说现在给你,别急。”唐湖一脸冷漠,撩完就甩,“留个联系方式吧,你叫什么?”
“……丁超超。”他报上姓名,又说了一遍手机号。
唐湖没把自己的号码给他,低头将他的号码存进手机里,推了他一把:“你回去吧,我拿到猛料肯定会提前告诉你的,保准不比‘扒皮侠’抖出的新闻小。”
“哎……哎?”
丁超超傻愣愣的被推出几步,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再去看时,唐湖已经回到医院了。
圈子里当然有艺人主动买水军抹黑同行,不过都是经纪人从中穿针引线,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艺人会亲自下场,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掐架不要中间商?
——她想掐谁呢?
唐湖还没想好掐谁,只是扔了郑山卿那张房卡以后总觉得不安,打算多攒点人脉,免得得罪大佬后混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