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天边最后一抹橙黄也湮灭在暮色中。
阮菱笨重的起身,清音扶着她,两人慢悠悠的从葡萄架里出来,朝廊阶上走,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祥和。
这样的暮色中,皇宫突然一声巨响轰然打破宁静,紧接着,“轰隆”“砰砰”声犹如天降巨雷紧随而知,天边泛起了淡淡的橙红色,直教人心底发寒。
阮菱鼻子皱了皱,偏头去问清音:“可闻到了些什么?”
清音脸色微闪,盯着东边那团浓浓的烟雾,声音震颤:“娘娘,是火.药味!”
宫门外,渐渐喧哗起来,并着宫人的尖叫与哭喊。
阮菱脸色铁青,凝视着远处那团深黑色的烟雾,语气凝重:“政变了。 ”
第68章 倒戈 “你亲我一下,我就反水。”……
“政变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自她唇边溢出, 犹如巨大的炮.弹,顿时炸裂在整个东宫。
清音双腿都在发颤,抓着阮菱的手, 六神无主道:“怎么办啊?娘娘!这,这怎么办啊?”
“纮玉!”阮菱一声沉喝。
不远处, 纮玉踏着夜色飞快朝这便掠过。
阮菱凝眸, 语气灼然问道:“是不是有人逼宫了?”
纮玉满脸寒气:“七皇子裴止伙同镇国大将军, 带着兵攻城了!皇宫有内应,宫门没几下就破防了, 大军长驱直入,不一会儿就能到福宁殿和东宫了!”
饶是阮菱做足了建设, 还是倒吸了口凉气。裴止他, 竟然真的倒戈了?!
“快!”她声音急促:“关好宫门,一个人都不许放进来。让影卫去梧苑把殿下救出来, 东宫里的精兵全都调动战时状态, 守好宫门!”
黑沉的天色,东宫门前的旌旗被吹得烈烈作响。
每处一处宫门都守着无数精兵, 举起的火把将东宫照得透亮,橙黄色的光晕里带着一丝决然无畏, 纮玉更是亲自带着一队兵将长定殿牢牢围住。
幽长的回廊下, 阮菱凝眸高高站着, 她低头看了眼腹中胎儿,转头回屋取下了一直藏在枕头下的短匕。
太子曾告诉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拿着匕首防身。阮菱重重吐了口气, 能不能活下去,已经是最后关头了。
她复又出屋时,殿前翻下来一道黑影, 跪在她身前:“娘娘,殿下不见了!”
“什么?”阮菱吃惊的后退了几步。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伴随着兵器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阮菱心下一沉,凭借着本能直觉,这股兵马是奔着东宫来的!
“弓箭手准备!”纮玉如临大敌,突然喝道。
清音护着阮菱朝后倒去。
“砰砰砰!”
“砰砰砰!”
东宫的正宫门被重物撞击的声音。
紧接着,黑沉的夜色突然闪过火光。阮菱抬眸,一支支带着火把的羽箭呈“抛”状朝院子里射来。
“盾牌!”纮玉高声喊道。随后快速跑到阮菱身边,手中剑花翻转不停,挡下了头顶处的火箭。
他急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娘娘快进屋!”
阮菱心慌的厉害,道了句纮大人小心,便同清音回到了屋,纮玉把门锁上后,只听身后一阵惊天动地的爆裂声。
他瞳孔猛缩,宫门倒了!
——
皇城外,马蹄声伴随着烧杀掠夺的暴怒行径,一路自城郊蔓延至宫门。
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家家都闭紧了门户。叛军们吹着哨子,喊着“清君侧”的旗号在大街上肆虐过境。
沈府大门紧闭,院子里却堵满了人。沈家老太太,大房的,三房的,三个小姐妹互相搂在一起,趴着门缝看去,沈霜倒吸了口气,不住喃喃:“逼宫了,逼宫了。”
王氏腿脚一软,险些翻了过去,她咽了咽口水,眼睛睁得老大:“霜儿你说什么,外头这么乱是逼宫?”
沈霜点头:“外头扯着“周”字旌旗,女儿见那骑兵步兵的打扮,皆是军队扮样。能用兵符调兵遣将的,只有镇国大将军府了!”
沈老太太拄着拐杖的手紧了又紧,可她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脸色仍旧沉稳。
她指挥着府内众人:“快,把门好好堵上,各府各院的灯也都灭了!”
“是。”
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搬着重物堵在门前,屋里的灯火“唰唰唰”一盏盏灭下去。很快,沈府阖府都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中。
外面厮杀声马蹄声经久不绝,反而越来越动,院子里众人心有惶惶,目光都死死的落在院门上。
阮妗小脸苍白:“长姐,长姐怎么办呀?!她还在宫里呢!”
沈从染搂着自己的小女儿,闭着眼自欺欺人宽慰:“妗儿别怕,你阿姐有太子殿下的,她们一定会没事儿的。”
突然,一声“吁”的,勒马的声音停在沈府。紧接着伴随着人的交谈声,沈府上空的火光陡然明亮了些。
众人心弦一颤,死死盯着那院门,几乎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沈府,来人,快来人!这是太子妃母家!”
沈老太太心头一滞,一股难以形容的窒息感将她迅速席卷。
“上头吩咐了,太子妃母家,一个活口不留!来人,给我撞!”
紧接着,“轰隆”一声,坚硬的黑漆铁门被撞得粉碎,一道凛冽寒芒晃得人睁不开眼,戾气腾腾喊道:“杀!”
家丁们拿着刀剑奋力抵抗,可那几个把式跟真正修罗战场上出来的士兵,根本没法比。
凄厉的惨叫声,火把照应着滔天血光,沈府门破!
“快跑!”沈老太太惊呼一声,携着沈府家眷转身朝后跑去。下人们姐姐败退,士兵们长剑如杀鸡般,肆无忌惮乱杀。很快,一小队兵便冲破了阻碍,追上了沈家人的步伐。
沈霜惊恐的看着后方,胸腔一酸,紧推了一把王氏,绝望喊道:“母亲快跑!”
随后她从地上捡起一把断刀,瘦弱的身板颤颤巍巍举过头顶,寒芒将小脸映衬的惨白无比。
叛军狰狞着哈哈大笑,然后猛地举起长剑,朝沈霜胸.前刺去。
沈霜整个人朝后边摔了个跟头,绝望的摇头,泪水大颗大颗从眼眶淌下,唇间几乎失声:“不要,不要……”
“霜儿!”身后是王氏撕心裂肺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嘶”的一声,沈霜身上砸下来个庞然大物,她惊恐的,尖叫着推开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温热,血腥,扑了满身满眼,沈霜吓得哇哇大哭:“我是不是死了呀?!”
“霜儿。”耳边落入一道急切的呼唤。
沈霜费力的睁眼,睫毛上还挂着血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朗的脸,只是那人紧锁的眉,抿成直线的唇,都无一不昭示着他的焦急与担心。
“顾忍?!顾忍,呜呜呜……你总算来了,总算来了呀……”沈霜哭的说不出话来,喉咙处一阵翻江倒海,咿咿呀呀唤着。
“杀啊!”叛军头目持刀喊道。
可紧接着,源源不断的精兵从巷子里迅速蔓延,白色的铠甲犹如一道银色闪电,以坚不可摧之势迅速冲破了叛军阵营。
银色闪电之后,一群身着黑衣,袖袍上绣着金色钩叉的官兵潮水般涌了上前。
为首的人一身墨色锦袍,那双执笔定生死的手,赫然握着一把长剑。
“啊!”不知是谁尖叫一声,“快跑!是东宫的人!不对,还有大理寺的人!”
“对不起,我来晚了。”顾忍将她搀扶了起来,随后派了一小队禁卫护在沈府众人跟前。
万军从中,火光滔天。他小心翼翼,生怕再度吓到般,轻柔的哄着怀里的女子:“别怕,有我在。”
另一边,谢延快步走到阮妗身侧,身后大理寺的人鱼贯而入,手持寒刃将沈府人团团围住。
“谢延哥哥!”阮妗哭着扑进他的怀里,哭腔喊道。
“小五。”谢延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他轻轻抚着那瘦弱的蝴蝶骨,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漫天的火光撕开长夜,整个东京城都陷入刀光血海中。
湿淋淋的血迹一路从入宁街蔓延到神武门前,巍峨庄严的城门大敞四开,地上满是泥泞尸体。
裴止一身银白色铠甲,手持红缨枪,驭马飞快穿过宫门口,身后跟着镇国大将军还有周家那枚朱雀符可调动的所有大军。
福宁殿前,宫人侍卫早被周皇后用兵挟持住,苏公公躲在一众哭喊的宫人里,蹲着身子,拂尘不知何处去,帽子被砍断了半截。
眼见一点银芒涌现,周皇后面色大喜,快步走上前,嗔道:“阿止,你可算来了。”
裴止翻身下马,长缨枪直直捅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眉眼讥讽:“皇后娘娘急什么,到手的鸭子还能飞了?”
周皇后现在跟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裴止对她没好语气,她也没说什么,只道:“圣人就在里头,太医用了药,现在昏迷不醒,咱们即可便去吧。”
裴止提枪推开了门,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重的汤药味,大殿里檀香缭绕,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便是正常人也经受不住如此熏呛。
内室里的龙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德清帝,瘦弱而又粗糙的皮包着骨头,颧骨高高凸起,唇色一片惨白,昔日如载华岳的身影消瘦的不堪人形。
裴止偏头看向周皇后,想来这都是她的杰作。那拧着眉头,皱的更深了。
幽暗的烛火下,周后在御案上翻了又翻,最后在右边暗格里找到了玉玺。
望着那晶莹剔透,泛着莹润光泽的玉玺,她凤眸微荡,从怀中取出了一早备好的圣绢。
明黄的圣绢上赫然写着立当今七皇子裴止为太子的字样,周皇后小心翼翼的按下玉玺,像是完成了一件多年未能完成的使命般。
看着红印落地,不知怎的,她竟鼻尖有些发酸。
还差最后一步了!
周皇后梗住喉咙里的激动,看向裴止,涂着蔻丹的指甲微微泛白:“阿止,该取龙血了。”
楚朝立任废止太子的圣绢除去玉玺,还应覆上帝王的手指印。德清帝继任太子时是,裴澜任太子时也是如此。
“这有何难?”裴止嗤笑了声,手掌用力,腕中长枪打了个选,锋利的尖头划过德清帝的食指,顷刻便有细密的血珠渗了出来。
周皇后其实一直在后边暗自观察裴止的反应,虽然他在李国为质十年,应当恨极了德清帝,可他毕竟姓裴,骨子里流着楚朝皇室的血脉。
此番两人合作,也只各取所需。
周家盼了十几年的皇位,断不会把江山全都奉上给一个毛头小子,等杀了先帝,拥着裴止上位后,便联合着朝中党羽,以为君不正,无法降服重臣之心拉下马,拥立着哥哥上位。
“皇后娘娘,您在想什么?”身旁传来裴止淡淡的询问。
周后对上裴止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不知怎的,本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她竟觉得内心想想法被看出来了一样。
裴止笑了笑:“快取血啊。”
两人取了血,又拿德清帝的手指按了指印后便匆匆离去。
窗外,血光漫天,处处都是叛军的嘶吼声。趁着黑夜逼宫,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福宁殿内,楹窗下站着方才奄奄一息的德清帝,嵌入消瘦皮肤下的眼眸精且亮。而他身后,是日日被他责骂的太子。
——
东宫内,纮玉率着东宫近卫拼死搏杀,地上满是断手断脚,流出的鲜血汇聚成河,顺着白色的大理石板上一路蔓延。
长定殿内被火箭点燃,窗牖上的帷幔燃烧成一片,顷刻间,整座大殿冒着滔天耀目的火光,烈火熊熊燃烧着。
“哐当”一声,一个突袭的刺客被纮玉斩断了喉咙。
纮玉满身伤痕,唯有那双眼睛因浴血而变得愈发透亮,他焦急道:“娘娘,属下护着您出宫,这地方不能再待了。”
阮菱眼底绝望,甚至来不及说出一个“好”字。
身后是大火与浓烟,院外全是叛军奸党派。放眼望去,近卫们苦苦挣扎,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她怕,她好害怕。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阮菱喉咙处一片干呕,指节冰凉,四肢百骸都在颤抖着。
裴郎,你到底在哪呀?!
“嗖”又一支冷箭擦过阮菱面颊而过,白嫩的肌肤上顿时出现一道血迹。
阮菱身子晃了晃,下定了决心,她拉着清音,随着纮玉朝后跑去。
“站住!”
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阮菱回头,却见百十名弓箭手不知道何时蛰伏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中,此刻那些密密麻麻的箭头正对准她们三人。
一个身着拖地华服,头戴鎏金凤冠的女主缓缓自后边走去,那美艳的面容赫然是周皇后。
阮菱脊背挺了挺,手下意识的摸向肚子。她心知,若她们敢再往前走一分,便会被立刻万箭穿心。
“阿止。”周皇后一瞬不瞬的看着阮菱,突然笑吟吟道。
阮菱眼眸微颤,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倒流一般。
周皇后身边突然浮现一道银白色的身影,泛着寒芒的银甲,手持红缨枪,眉眼桀骜而又淡漠,薄唇抿成直线,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周皇后笑眯眯的偏头看向裴止,气定神闲的把玩着手中护甲,朱唇幽幽道:“阿止,太子妃这余孽就交给你了。”
裴止微微勾唇,笑的满脸邪气,冲周皇后行礼:“定不教母后失望。”
他们说什么阮菱都听不清,眼前的画面犹如断了一般,滔天的火光和鲜血,都不及那一抹银白色令她恶心。
裴止朝前走了几步,见阮菱好好的站在那儿,皱起了眉,似是十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