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布莱克先生刚刚成为乡绅没几年,对于这种上流社会的规则还不甚清楚,因而总有些被其他人排斥。
他是开工厂起家的,没有念过贵族学校,在上流社会没有同学校友一类的交情,也没接受过贵族们的素质教育,表现上确实显得不够优雅。
格蕾丝是不用侍奉客人用餐的,在确定餐厅里没什么变数之后,她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在单人沙发上打盹。
不能睡得太熟,因为宴会厅那边随时有需要她的可能。
而她的耳目、她的小徒弟亚当,则在宴会厅门口尽职尽责的守着,以便出了问题时,第一时间来提醒格蕾丝。
幸运的是,宴会没有出什么差错。
在用餐完毕后,仆人们端上了冰淇淋,当做餐后甜点。
伯爵夫人暂时充当女主人角色,带领女宾客们一起去了会客厅。
绅士们留在原地,开始尽情地享用波特酒和雪茄。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们甚至可以聊一些不能在女士们面前说的禁忌话题。
比如说——格雷厄姆。
“???”
格蕾丝在办公室听到亚当红着脸复述宴会厅里的话,一脑门儿的问号。
因为这群男人半开玩笑地询问约瑟夫,他的新总管是否是他的秘密情人……
一个纤细的美少年什么的,总是让这些年轻时混迹在风月场所的老油条们,想到一些不健康的东西。
格蕾丝万万没想到,自己都扮成男人了,还是没能躲过这种职场X骚扰。
好吧,暂时还算不上。
因为公爵大人很严肃地声明,他的总管是个正派的年轻人,不应该被如此调侃。
不过在此之后的几天,伯爵夫人看向格蕾丝的目光,总是带着些探究。
可见所谓的“男人的时间”,最终还是有风声传到女宾客们的耳朵里。
“约瑟夫,我在认真的问你,你为什么要笑?”
猎场上,伯爵夫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和侄子单独交谈的机会,却似乎被侄子嘲笑了。
“哦,姑姑,我很确定,格雷厄姆恐怕连您说的是什么都听不明白。他才十七岁,您这样盯着他会把他吓坏的。”
“最好不是!这是我对你的最低要求了,哪怕你娶一个商人的女儿我都能考虑考虑,但男人绝对不行!”伯爵夫人盯着约瑟夫的表情,确定他并无此意,才终于放下心来。
实在是因为格蕾丝的外表过于出众,美得雌雄莫辨,连伯爵夫人这样已经年近五十的女人,看见她都时常忍不住多看几眼,更何况是其他人。
不过格蕾丝早就适应这种目光了,因为不论她走到哪里,总会有人多看几眼的,连市场卖菜的大婶都愿意多和她说几句话。
格蕾丝把这个,称作女扮男装的红利。
今天的狩猎会是猎鸟会,宾客们不用骑马,只需要在侍者装填了子弹之后,抬手射击天上的鸟类即可。
如果是纯野生的,恐怕遭不住这些人这样屠杀。
猎场看守员的作用,就是饲养这些雉鸡,让它们的种群数量,足以应付这些精力旺盛的上层人士。
布莱克先生显然不擅长这些活动,因为他花费了一上午的时间,只打到了一只雉鸡,连雷鸟的一根羽毛也没碰到。
他的侍者小心翼翼地在旁边跟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毕竟其他人都战果颇丰,而布莱克先生只收获了一只雉鸡什么的,怎么看都像是让人恼羞成怒的事。
“亲爱的,我感觉有些累,我们能去旁边休息一会儿,喝一杯吗?”年轻的布莱克夫人也怕丈夫生气,赶忙出来打圆场。
格蕾丝原本在听差们旁边闲聊,看见这一幕,立即派了听差过去,把布莱克先生请过来。
布莱克先生只好来野餐桌旁边坐下,掏出手帕擦了擦汗,要了一杯香槟。
“我实在不擅长这些。”他本人倒是不怎么羞恼,只是觉得有些泄气。
“我明白,其实你更适合文雅一些的活动,你的钢琴就弹得很好呀!”布莱克夫人人美声甜,也难怪能以普通人的身份,嫁给布莱克先生这样的大富豪。
这时伯爵夫人走过来,让格蕾丝给她倒一杯罗曼尼康帝。
“说起来,这里的景色可真不错。”布莱克夫人和她搭话。
“是啊,可惜照片只有黑白灰三色,那些机械师为什么就不能做出彩色的照片呢?”伯爵夫人看着这片土地,颇为自豪。
布莱克夫人推了推自己的丈夫,示意他说些什么。
“为什么不请一个画家过来作画呢?我认识一位意大利画家,名叫尼科洛·科斯塔,他非常擅长风景画。”
伯爵夫人深以为然地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他住在哪里?我们现在写信请他过来,是否还来得及?”
“他住在伦敦,哈利街。”
“格雷厄姆,去给我准备纸笔,我要给这位画家写一封信。”伯爵夫人雷厉风行,立刻吩咐格蕾丝行动起来。
“不过哈利街住得不都是医生吗?”她随口问了一句。
布莱恩先生回答道:“他的油画水准很高,就是身体不太好。您也知道,敬业的画家们总会患有画家病,他住在哈利街,也方便时常去看医生。”
格蕾丝虽然学过不少东西,却没有学过油画,因此不了解什么“画家病”。
但伯爵夫人似乎知道一些,“可怜的家伙,我见过一个得了画家病的人,他的脸色总是很苍白,人也很忧郁,还时常咳嗽。”
格蕾丝听得一头雾水,这症状也不像是什么职业病啊?
她还以为是腰间盘突出、颈椎病一类的那种职业病呢!
不过没几天,那位住在伦敦的意大利画家就来了。
当时宾客们正在用下午茶,管家莱斯利先生就通报说“科斯塔先生到了”。
其他人都闻声往门厅的位置看去。
一个瘦高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戴着一个画家帽,穿着千鸟纹的粗花呢外套,不像其他绅士那样穿得那么正式。
人们对艺术家的着装总是颇为宽容,要是其他人穿成这样,他们早就嫌弃地不得了了。
“请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在伦敦认识的画家朋友,名叫尼科洛·科斯塔,是一位有名的意大利画家。”布莱克先生终于有了当众发言的机会,语气有些激动。
然而科斯塔先生原本身体就不好,又坐车颠簸了许久,这会儿都快散架了。
他脸上刚想扬起一抹微笑,就突然感觉眼前一片雪花,直直地就往布莱克先生的侍者身上倒了下去。
布莱克先生的侍者一副吓坏了的样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倒在自己身上的科斯塔先生,一动也不敢动。
“哦,天哪!”女士们发出惊叫,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这时候格蕾丝闻讯赶来,立刻支使仆人们稳定局面。
“汤姆,你去拿白兰地来,乔纳森,你去拿嗅盐。”她又叫来两个听差,“你们去把科斯塔先生扶到休息室的长沙发上去,记得通风。”
“亚当,去找车夫,以最快的速度把查尔斯医生接过来,就说庄园里有客人患了急病。”
等科斯塔先生被听差扶走了,格蕾丝才把剩下的事交给莱斯利先生。
突发事件在几分钟内就解决了,客人们都平静了下来,各自喝了一杯仆人们奉上的白兰地,稳了稳心神,这才继续交谈起来。
格蕾丝的应急能力让大家都有些刮目相看,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面对突发状况却如此镇定实在是相当难得。
想到这,大家又难掩轻蔑。
商人就是商人,连仆人的素质都不行,没看见布莱克先生的侍者都吓傻了吗?
一个高级仆人却这么没有定力,可见布莱克家的其他仆人更是没眼看。
被这种轻蔑的眼神盯着,好脾气的布莱克先生也难免脸色铁青。
他的侍者苍白着脸站在一旁,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查尔斯医生很快就赶到了,提着医药箱在听差的引领下去了休息室。
科斯塔先生正虚弱地躺在长沙发上,一个女仆在用酒精给他擦拭额头。
第20章 画家病
格蕾丝赶过来的时候,查尔斯医生正在洗手。
“他现在非常虚弱,我建议让他卧床休息几天。房间里的通风要做好,最好再派一名护士过来照顾他。”
格蕾丝顺手把一条挂在门边的法兰绒毛巾递给他,“我不太明白,画家病具体是什么样的?”
查尔斯医生的眉毛活泼地抖动了几下,“这可不好说,实际上,医学上把画家们不知缘故的不适症状都归结为画家病,因为目前还没有人能找到这种病的真正原因。”
他把毛巾放回原位,转身对格蕾丝继续解释,“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患病的画家确实有相似的症状,而大多数的其他职业的从业者,并没有如此多类似的病症。”
“那么,具体症状是什么呢?我今天听伯爵夫人说,得了画家病的人会咳嗽、脸色苍白。”
“伯爵夫人?哦,你是说诺森伯兰伯爵夫人吧!她说的没错,不过病人的症状远不止这些。”查尔斯医生把自己的行医笔记翻开,递给格蕾丝,“看看吧,我认为科斯塔先生的症状已经有些严重了。”
笔记上面记载,科斯塔先生平时时常咳嗽、吃饭也没有胃口,偶尔还会出现幻觉,像今天这样眼前一黑,短暂失明和昏阙倒是第一次。
“你知道吗?我时常怀疑,这和画家用的某种染料有关,但是我并不能时常接触这些。作为医生,我首先需要让自己身体健康,才能有精力给别人看病。”
格蕾丝看向他,“让科斯塔先生这段时间不要接触染料不就好了?如果他的病情好转了,就说明你的假设是成立的。”
她相信,伯爵夫人不会反对的。
毕竟贵族们最在意名誉,伯爵夫人是不会希望有人病死在伊登庄园的。
……
在晚宴之后,仆人们终于有时间吃个晚饭了。
不过这些仅限于高级仆人,中下级的仆人们,可还有的忙呢!
由于现在是伊登庄园待客的时节,宾客们带来的仆人,也能成为座上宾。
只不过他们当然不会坐在宴会厅里,而是在格蕾丝的总管餐厅用餐。
不论他们在雇主家地位如何,只要来做客,作为伊登庄园的仆人,格蕾丝就要拿出待客之道,让他们在总管餐厅吃饭。
布置自然没有宴会厅那么豪华,但对仆人们来说已经很好了。
格蕾丝坐在主位,旁边还有莱斯利先生和沃克太太作陪。
下午茶时发生的变故,仆人们都看到了全程,因此都有些排斥布莱克先生的侍者亨利。
上流社会总是如此,不仅主人有阶级意识,甚至仆人们的阶级意识更强。
他们以服侍高贵的雇主为荣,因此也不大看得起中产阶级家庭的仆人。
布莱克先生虽然最终做了乡绅,但他长久的商人身份,仍旧为人所诟病。
亨利坐在一群势利眼中间,愈发局促起来。
这在格蕾丝眼里简直是夸张。
这狐假虎威的样子也有点太明目张胆了。
都是仆人,谁又高贵到哪里去了?
更何况要不是为了赚钱,格蕾丝也不会觉得贵族们有多高贵。
毕竟他们大多数人,不过是出生在一个好家庭罢了。
像诺森伯兰伯爵那样的人,其品质更是和高贵八竿子打不着。
“亨利,是牛排太硬了吗?”她看亨利迟迟没有动刀叉,温和地出声询问。
“亚当,去切一些羊腿肉过来。”
关切的话给了亨利一些勇气,他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苍白了。
用过晚餐后,仆人们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很多人都会跑去后面的小门偷偷抽烟。
不过亨利似乎没这个习惯。
他忐忑地接近格蕾丝,想和这位年轻的总管说说话。
“我今天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了,布莱克先生一定很生气。”
格蕾丝被他的声音打断了思绪,转过头礼貌地安慰了一句,“布莱克先生看起来是个温和好相处的绅士。”
“没错,只不过这样我反而更加愧疚了。我有一个好雇主,可我却不能为他赢得荣誉。”亨利羡慕地说道:“克里斯蒂先生,您这么年轻,却能临危不乱,真让人钦佩。”
“我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
格蕾丝被问住了。
实际上,她之所以那么淡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对上流社会的人没有感情。
应当说没有特殊的感情,她既不嫉妒他们的好出身,也不仰慕他们的高贵,更无所谓的主仆之情。
对她来说,这是一份工作。
既然是工作,就不应该掺杂太多个人情感。
可其他仆人多数不是这样。
他们看到科斯塔先生晕倒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哦,天哪!一个可怜的苍白的画家!”
而格蕾丝脑子里只有一句话,“麻烦来了,大家都看着,赶紧解决它。”
她总不能告诉亨利,她的诀窍就是冷血无情吧?
于是她只能给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在工作的时候,摒弃个人情感,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摒弃个人情感……”亨利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格蕾丝掐着时间,估摸着男仆们已经抽完烟了,才让亚当把人都叫过来,一起去确认门窗是否锁好。
伊登庄园的门窗多到不可思议,睡觉之前不仔细检查的话,很容易出问题。
总管的职责之一,就有带着仆人们一一确认门窗之后,才能熄灯的规矩。
一大群仆人端着蜡烛,第一层由格蕾丝带领,第二层是莱斯利先生,仆人们居住的第三层由沃克太太带领。
门窗一一锁好,格蕾丝才任由仆人们熄灭楼道里的壁灯,各自回房休息。
在狩猎季,伊登庄园的仆人们每天都会十分劳累,且睡眠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