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暂时没什么事了,不过——”查尔斯医生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继续说道:“这群孩子为什么会中毒?”
“中毒?”格蕾丝不敢置信地说道:“这不可能啊,庄园里一直对厨房格外在意……”
而且谁会给两个孩子投毒啊?
说句不好听的,要投毒也是投给公爵大人才有利可图。
“我给他们喂了木炭,那东西可以解砒·霜的毒。幸亏你们发现的及时,如果再晚一点,恐怕我也无能为力了。”
活性炭可以吸附非常多种类的毒物,只不过这种方式只有在中毒早期,毒药没有被完全吸收的情况下才有用。
这时候的人们并不知道这个原理,只以为是木炭可以解毒。
不过想想两个孩子被“恐怖”的查尔斯医生喂了好几块黑乎乎的木炭什么的……
恐怕查尔斯医生有很长一段时间会成为孩子们噩梦里的主角。
小听差们今天吃过的东西,都被送到查尔斯医生面前,挨个检查。
可惜又万幸的是,伊登庄园的食物没有问题。
格蕾丝去看了两个孩子,盯着他们的脸看了许久。
她发现,两个孩子脸上黄绿两色的染料残留非常多。
而没有得病的孩子们,虽然脸上也是五颜六色的,但明显没有像这两个孩子,满脸都是黄绿色,看起来就像被人毒打了一顿似的。
格蕾丝找到了科斯塔先生,先是向他表达了歉意,然后才说出了目的。
“黄色和绿色的染料吗?”科斯塔先生现在脸色好多了,比起刚来的时候,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因此在伊登庄园遇到的一些小麻烦,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都在这里了,虽然被那群小淘气鬼拿走了不少,但还剩了许多。”他拿起一小块黄色的矿石,“如果你说的是黄色染料的话,我这里有一种叫做雌黄的矿石,是黄色的。”
雌黄?
格蕾丝突然想起了和它对应的另一样东西——雄黄。
东方端午节有喝雄黄酒的习惯,不过后来的科学证明,雄黄酒是一种毒酒。
这是因为雄黄是一种砷化物,用雄黄泡酒,自然也就是有毒的。
那么雌黄呢?
格蕾丝向科斯塔先生讨要了一些小块的颜料,准备一一拿去做马什实验。
查尔斯医生对于新型的仪器也很有兴趣,两个人去附近最大的药铺买来了玻璃器皿,准备做实验。
“已经可以确定了,雌黄里的砷含量非常高,那两个孩子应该是洗脸的时候把颜料吃进嘴里去了。”
即使找到了罪魁祸首,格蕾丝仍旧没有停下来。
反正颜料都拿来了,不如都试验一下。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除了雌黄,还有一种名叫翡翠绿的颜料里,有非常多的砷。
“幸亏它们只是颜料。”查尔斯医生把这些东西记下来,还有心思开玩笑,“我相信,不会有哪个傻子会去舔自己家的油画的!”
格蕾丝想得却是另一回事。
既然砷这么容易获得,会不会是布莱克先生误服了什么东西呢?
就像今天一样,大家之前都不知道一样东西有毒,因此也完全不会注意这东西能不能入口。
不过像布莱克先生这样的成年人,总归不会像孩子似的,把颜料往嘴里塞。
想必是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她的眼睛往实验装置上一瞥,冷凝器里,砷凝结成了白色的小颗粒,看起来就像一小撮甜美的糖霜。
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把格蕾丝惊了一下。
她匆匆离开了查尔斯医生的小实验室,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公爵大人。
正在书房和约瑟夫讨论案情的布雷恩先生眼睛一亮。
“真有你的,格雷厄姆!”
他把两只粗糙的手拍得发红,“这下子作案手法不就很明显了吗?就是有人把砒·霜当成糖霜混在了糕点里!”
“那你又要怎么解释,其他人没死,只有布莱克先生死了呢?”约瑟夫“关切”地看向耿直的治安队队长。
“无论是亨利还是布莱克夫人,恐怕都没机会去厨房下毒吧?”
“也许砒·霜是下在了咖啡里?”
“布莱克先生不喝咖啡,而且那家小旅馆也不会提供像样的咖啡。”格蕾丝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摊开给布雷恩先生看,“还记得布莱克先生那天的饮食清单吗?晚餐只有汤可能会被下毒,但汤是服务生亲手送到餐桌上的。”
晚餐的时候,男主人和女主人面对面坐着,汤盘都在各自的面前,中间隔着一整张长桌的距离。
布莱克夫人要有一双十英尺长的手,才有可能往布莱克先生的汤里下毒。
布雷恩先生又一次被否决,整个人都处在崩溃边缘。
“哦,上帝!你们难道就不着急吗?”
约瑟夫脸上还带着笑,“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布莱克夫人身份调查的结果。”
看着布雷恩先生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他无奈地劝导道:“着急并不能解决问题,布雷恩。在证据不充足的情况下,所有的推断都不能算是推理。”
“那是什么?”布雷恩先生抱怨道:“证据不可能总是那么充足。”
“是瞎猜。”
约瑟夫伸出一双长腿,坐在华贵的金色镶边红丝绒单人沙发上,右手摩挲着下巴。
“证据总是充足的,只是有的地方需要你用头脑来勾画。但是我们目前得到的证据,一定还不全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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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陈年往事
“我们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三天后,布雷恩先生又一次拿着资料上了门。
“我们把项链里的画像复制了很多份,还在报纸上刊登了寻人启事。”他从皮质大手提包里掏出一沓信件,“有不少人写信到报社,他们有的说画像像自己的远房侄女,还有说像某某家的家庭女教师……”
约瑟夫耐心地听他炫耀一般地说完了自己调查的全过程,总算等到了重头戏。
“结果我们发现了一封非常有趣的信!”
布雷恩先生把信展开,拿腔拿调地朗读起来:“这封信来自兰开夏的考曼太太: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寻人启事,上面的女人似乎是我已故的朋友海伦娜·格林。
我们曾在兰开夏最大的制铅厂工作,只是后来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家人们劝说我辞去了这份工作。
不久之后,我就听闻了海伦娜去世的噩耗。
她的家人现在已经举家搬迁,想要找到他们,想必会非常困难。
希望我的信能给您提供帮助。
诚恳的玛德琳·考曼”
念完信,布雷恩先生看看约瑟夫,又看看格蕾丝,想要从他们的脸上看到震惊一类的情绪。
然而约瑟夫又开始摩挲他的下巴,脸上除了沉思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
而格蕾丝呢?
她就站在约瑟夫身后,像一个漂亮的雕塑,那张精致的脸上,没有泄露任何情绪。
“也许您可以写信问问,格林家有几个女儿。”格蕾丝给布雷恩先生提了个建议。
现在有一点已经十分明确了。
布莱克夫人应该根本不是什么美国人,而是海伦娜的妹妹。
这也是她和画像上的人长相相似,年龄却对不上的原因。
而亨利根本不是和她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他是海伦娜的未婚夫。
当然,这些还都是根据现有消息的猜测,具体的验证,还需要布雷恩先生去跑一跑。
布雷恩先生看着这两个人没几分钟就一脸“我明白了”的样子,额头上青筋直跳。
这种每次都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实在是让人不爽。
“我们该去审讯室看看了。”约瑟夫突然站起身,没有拉铃叫乔治过来。
格蕾丝很有眼色地把他的外套拿起来,站在身后帮他穿好,这才赶回办公室穿好外套,急匆匆地坐上马车。
……
“亨利,她是你的爱人,对吗?”约瑟夫拿出黄铜项链,递给亨利,“我会把它还给你,但你要保证对我说实话。”
黄铜项链对于亨利来说,确实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我可以告诉您实话,不过……我已经注定要上绞刑架了,您还想从我的身上了解什么呢?”
“不,也许你并不需要上绞刑架。”约瑟夫终于说出了布莱克先生的死因,“你的雇主,是死于砒·霜中毒。”
“什么?”亨利瞳孔一缩,突然改口道:“是的,没错,那确实是我下得毒,就在他的红茶里,哦,不,是在汤里。”
“布莱克夫人是海伦娜的妹妹,对吗?”
亨利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住了,脑筋一时转不过来,“是——哦,不,不是的,她们只是长得有些相似,布莱克夫人可是美国人。”
“哦,原来是这样吗?”约瑟夫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把黄铜项链塞进亨利的手里,“亨利,有时候,事情并不像你想象得那样糟糕。”
他带着格蕾丝离开了审讯室,却没有第一时间上马车,而是选择在外面的街道上散散步。
“你怎么看,格雷厄姆?”
“亨利应该是在维护布莱克夫人,他以为是布莱克夫人下得毒,但又不希望海伦娜的妹妹被绞死。”格蕾丝的眼睛有一瞬间地放空,“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没有找到指证凶手的有力线索。”
因为没有服务生在场,布莱克夫人和亨利又是嫌疑人,他们所说的话并不完全可信。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不可能下在面包、饼干一类的东西里。
而其他的食物,如果想要下毒,只有两次机会。
一次是在服务生上菜的路上,但显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餐盘往里倒毒药的可能性不大。
第二个机会,就是布莱克先生离开餐桌的时候。
可是布莱克先生用餐期间有没有离开餐桌,无人能够给出有力证明。
离开餐桌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
用餐的只有布莱克夫妻二人,两人用餐时边吃边聊,且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的话,布莱克先生应该不会离开餐桌。
但如果是布莱克夫人想要寻找机会下毒,那么对她来说,用某种借口支开布莱克先生一小会儿,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当然了,餐盘早就被清理干净了。
即使布莱克夫人真的下了毒,他们也没办法拿出有力证据。
除非布莱克夫人亲口承认。
在他们去见布莱克夫人之前,验尸官找到了两人。
“我在布莱克先生的随身小药箱里发现了一瓶可疑的药品。”
验尸官把一个棕色的玻璃药瓶拿了出来,“这是福勒氏溶液。”
“有人在药品里下毒了吗?”格蕾丝不太清楚这是什么药品。
她对现在的药品了解得并不多。
“哦,不,是这种药品本身就有毒。”验尸官解释道:“这种药实际上就是小剂量的砒·霜。”
格蕾丝:“……”
砒·霜也能治病吗?
“这种药主要是用来治疗疟疾的,既然布莱克先生早年经常会呕吐,那么他配备这类药品的可能性很高。”(①)
“您的意思是说,有可能是布莱克先生自己服药过量?”格蕾丝有些怀疑。
“不排除这个可能。”验尸官叹了口气,“其实福勒氏溶液的副作用很大,经常会有人出现轻微的药物中毒,但像布莱克先生这样致死的,却是从来没出现过的。”
“既然副作用这么大,为什么还会有人使用呢?”
“因为和它同一功效的奎宁实在是太苦了。”
以格蕾丝半个现代人的思想来看,为了不吃苦药就吃毒药什么的,简直是脑回路清奇。
然而维多利亚时期的人们,却经常这样。
甚至有的人会因为服用砒·霜中毒时会脸色红润,而去长期服用砒·霜,让自己始终维持慢性中毒的状态。
梦中的时代,总有人批评亚洲人过度追求苗条是病态的。
殊不知,论病态美,二十一世纪的人玩的,都是维多利亚人玩剩下的……
验尸官告知了这些之后,就离开了审讯处。
他的本职工作是医生,平时看诊非常忙。
格蕾丝根据药瓶里的药液的高度,计算了布雷恩先生最多服用了多少砒·霜。
药瓶的标签上有各种成分的浓度,计算起来并不难。
她把结果记在了笔记本上,准备回去和查尔斯医生一起用小鼠做实验。
等到他们去见布莱克夫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布莱克夫人的头发有些凌乱,“这次出门我连贴身女仆都没带。”
她的脸上有焦急,却没有一丝害怕。
格蕾丝看着阴冷潮湿的牢房,猜测这里晚上还会有老鼠一类的东西。
可是布莱克夫人似乎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兰开夏的工人家庭,和伦敦东区差不多,甚至更加贫穷。
“布莱克夫人,您结婚前的姓氏是什么?”
“呃……凯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