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姝:“顾之川是个好人,他肯定不会让你尴尬。他就根本不会继续往下问了, 也不会说出去的。放心吧。”
纪姝说着, 又抱了一下他, 转身就想从窗户跳出去。
然后她发现窗外是悬崖。
纪姝:“……”
窗外只有一块土石之地,上面种着一棵没有开花的白梅,孤零零的,这个禅房在非常偏僻幽静的地方, 是灵境寺的最西端。
也就是说, 也根本不可能从窗外的那一小块土石之地翻到其他房间去。
纪姝作为一个修士, 倒也不是不能从这悬崖上往下跳,反正皇宫那么高她也天天跳。
但是这禅房唯一通往外界的门还关着,大概率顾之川和小沙弥还在门口,因为纪姝能听见顾之川正竭尽全力在给小沙弥解释。
待会儿怎么向他们解释,房间里的一个人不翼而飞了?
她要真走悬崖离开,若是行空大师知道了这件事,恐怕就会看出破绽来,知道颜粲的那个所谓“心上人”并非凡人。
若是再密切关注颜粲,恐怕还会发现颜粲的身份。
颜粲可是魔修啊。
上太虚盟通缉令的那种魔修。
纪姝又从窗户上跳了回来:“不能走窗户,这样留破绽,你的身份很容易叫人看出来。”
这个时候,顾之川正在试图拉走那个一根筋的小沙弥。
小沙弥还在尝试越过他,重新推开禅房的门,小沙弥振振有词:“顾施主!我们佛家讲究慈悲为怀,你看那个施主摔得爬都爬不起来,我们怎么能放任他倒在地上!我们得去帮颜施主!”
顾之川小声对他说:“没事,颜施主认识她,他会照顾好她的,你不要太担心。”
小沙弥义正词严:“顾施主,就算颜施主认识他,那孩子也摔得厉害,现在恐怕在哭呢,我们必须要去搭把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顾之川愣了一下:“……孩子?”
小沙弥点头:“今天灵境寺并没有多少留宿的外客,除了你和颜施主、宁施主,就只有几个孩子了,那些孩子是病愈之后,特地到寺里来修心的。宁施主在行空禅师那儿,里面摔倒的人必然是一个孩子。”
“况且,刚才顾施主你也看见了,摔倒的人这么纤弱,个子也不太高,明显是个还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
顾之川这时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情:“……那些孩子里,有小姑娘吗?”
小沙弥摇了摇头。
顾之川:“……”
顾之川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免想起之前听人说,颜状元一心向学,不近女色,难道是……
正当两个人陷入谜之沉默的时候,那间禅房的门忽然打开了。
最显眼的自然是颜粲颜状元,他那张脸让他永远是人群中第一个被看到的人。
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人匆匆朝他们点了个头,然后迅速沿着长廊离开,一下子就不见了。
不知道是因为夜色比较重,还是因为那个人的长相太大众了,顾之川虽然看了他一眼,但是什么都没记住,好像根本没见过他似的。
小沙弥更是一眼都没看见他的正脸。
颜粲已经走上前来,对小沙弥说:“他没事的,没有摔得很重,已经可以自己走了,谢谢你关心。”
小沙弥嘿嘿地笑:“没事就好。那顾施主,你和颜施主继续聊吧。”
颜粲看向顾之川:“你找我?”
顾之川满脸窘迫,他本意是想来交个朋友,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撞破了人家的私事,现在很不好意思,连忙顺着小沙弥的话往下说:“对对对,摔得不重就好。”
顾之川和颜粲默默走了一会,顾之川还在疯狂心理斗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
名义上他其实算是颜状元的前辈,但是顾傻白甜一向认为人人平等,期盼天下大同,平常也不太看重阶级身份什么的,因此这会儿也不会直接用名头去压他。
顾之川平时是很细心很周到的一个人,结果现在一系列事情把头都冲昏了,完全忘记自我介绍,导致颜粲根本不知道他是哪位,对他的态度很是谨慎。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调整好心态,试图安慰颜粲:“其实,断袖之癖也挺风雅的。”
颜粲:“……”
颜粲:“你误会了,我不是断袖。”
他们正好经过那些半大小子住的地方,听见他们用变声期的特殊嗓音在对话。
顾·傻白甜·之川鼓足勇气:“就是吧,不知道您……您那位同好多大了?要是年纪不大的话,其实……不太好……”
颜粲:“……”
颜粲:“都说了我不是断袖。”
顾·傻白甜·之川还想着刚才小沙弥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怀着他一向的热心肠,想着自己多说几句就能拯救一桩惨案,继续说:
“其实您那位同好只是长得比较年轻,年纪一点都不小对吧。”
颜粲摸不准他要说什么,沉默了一瞬。
顾之川见他不语,忽然惊恐地想到一种可能。
不会……不会他们是露水情缘!颜状元根本不知道对方多大吧!
顾之川:“……”
颜粲已经主动撇清自己和顾之川幻想出来的惨案了:“我与他刚认识不久,不知道他多大,也不知道他的姓名,你不要再问我了。他刚才就是碰巧摔了一跤。”
顾之川:“……”
真的啊!刚认识没多久,就直接、直接……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太太太太领先世俗潮流了。
顾之川感觉自己受到了冲击。
受到冲击的顾之川感觉自己过去几十年的生活瞬间乏味了起来。
他以为颜状元和他志趣相投,也认为“不立业,何以成家”的人,没想到颜状元的想法超前他那么多。
已经到了“性别这限制别卡的那么死”的阶段。
不仅不在意阶级贫富,甚至连性别限制都不在乎了。
受到冲击的顾之川见颜粲似乎也无心和他清谈,有些恍惚地同他告别,一直到临走时,都没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有自我介绍。
顾之川恍恍惚惚回到自己的住所,一进院子就看见住在隔壁房间的纪姝坐在院子里。
纪姝现在用的是“宁则”这个身份,长得挺周正的。
顾之川一看见她,就想起方才的事情,看她一眼都觉得自己在对人家起不轨之念,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过这位宁贤弟确实相处起来很舒服。
顾之川忽而想起之前看《梁祝》,梁山伯看见祝英台耳朵上的耳洞,怀疑她是女儿身,祝英台糊弄他,说是自己小时候扮观音才扎的耳洞。
顾之川不知怎么,忽然凝神去看眼前这位“宁贤弟”的耳垂,一眼望去,确定没有耳洞,长舒一口气,心里却隐约有些失落。
纪姝想着不能将颜粲的魔修身份暴露在行空大师面前,方才已经想好了应对之词:“顾兄,行空大师急匆匆去了东南方向,我久等他不至,就跑回来找你了。这禅房有些大,我还迷了会儿路,见笑了。”
顾之川连忙说:“那你快回去,行空大师方才处理好事情已经回自己的禅房了,你现在赶紧去,还能赶上!”
纪姝就等他这句话,点了个头,又重新跑回去找行空大师。
行空大师果然在禅房中等她。
纪姝:“我刚才看见你一直不来,就去找顾之川了。”
行空大师大约觉得这非常符合她“全都要”的妖女身份,叹了口气,说:“顾施主他有大智慧,虽然此生不长,但累世因缘积攒,最终会有大造化的。”
纪姝笑了笑,把这话题混过去,然后直奔主题:“你之前戴的那个银环,像不像我手上拿的这个?”
她手掌上平摊着那个银环。
行空大师从她手上将银环拿起来,看了一眼,说:“花纹完全相同,应该是一对……你从哪里得来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纪姝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的不是小颜啊。
纪姝说:“我一个朋友的遗物,他年纪不大的时候就被仇家谋害,去世了。”
行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行空说:“我佩戴的那只银环,其实是我俗家母亲无意中捡拾到的。佛子看过了,说那银环其实是用来限制‘真魔之血’的,或许你那朋友年幼时得了重病,承受不了‘真魔之血’的血脉,所以才打了这种银环。。”
这世界上,其实共有三只银环。
颜粲有一个。
颜粲那个早亡的弟弟有一对,但是其中一个丢失了,机缘巧合来到了行空大师手上。
然后,颜粲那个早亡的弟弟,曾经生了重病,可能是这重病导致他的残魂被一起封印在银环中,后来对行空进行了无意识夺舍。
纪姝来灵境寺,原本还打算直接向行空大师求助,告诉他自己希望尽快结束太虚令回去,请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可是她方才听到行空大师和秦国师的对话,又通过顾之川悟出了鬼祟之事大雾天的秘密。
太虚盟明明禁绝了太虚境和人界的交往,但是他们自己在操纵人界的走向。
纪姝想,恐怕太虚盟有些“不能为外人道也”的秘密。
行空大师显然和这些人联系紧密,他们俩又关系尴尬,她还是别打草惊蛇的好。
行空大师向她道了一声佛号,纪姝便自觉同他告别了。
等纪姝出门走了一段路出去,她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检查过自己的万里传音石了。
因为它在人界总是没信号。
之前有拜托梁朔联系自己的好闺蜜的,让她来人界给自己打打助攻,自己狗命难保,急需好姐妹帮忙。
纪姝刚把万里传音石拿出来,就看见最上面一条讯息:
【[青城世家江疏鹤]:我来人界帮你啦!】
第51章 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案(上)
纪姝和行空大师分开之后, 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灵境寺虽然为香客准备了额外的居所,但是并不能达到“一人一个院子”这么奢侈配置的地步。
所以纪姝和顾之川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新到灵境寺的颜粲在另一个院子里。
顾傻白甜非常没心没肺, 拉着纪姝唠了几句《大理梵文文献的释读与研究》和《道尊于世, 天下大同——四书通讲之中的治平之道》。
顾之川就是那种非常典型的封建社会的理想主义者,虽然谁也没见过“天下大同、四海升平、国家强盛、圣德明”的那个理想状态,但是他依旧坚持不懈地努力, 认为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纪姝和他说了几句,他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认为纪姝累了一天,他还一直拉着纪姝叨叨,于是就立刻和纪姝道别,回房间休息去了。
纪姝一边感叹傻白甜真是人世间的瑰宝, 一边□□去找颜粲了。
万里传音石只是短暂地有了一会儿信号,纪姝也没法回复。
这么好的夜色,隔壁院就住了个美貌小哥哥,又没有别的地方去, 正是□□敲窗的大好时机。
而且她现在可以去找颜粲验证一下那个银环的事情。
刚刚搞人家搞到一半,忽然开始一本正经问银环的事情, 只要颜粲脑子没问题, 他都会觉得她来搞他就是为了问银环的事情。
纪姝不希望他这么觉得。
他会很难过的。
而且那个时候她也心绪难平, 很可能控制不住表情,给他看出破绽来。
万一颜粲一路追查,发现她拿着银环找的就是他的亲弟弟,他绝对会以为自己是亲弟弟的替身。
一旦这件事发生, 纪姝都不敢想象他的黑化值得飙多高。
她绝对会把自己再一次搞进死亡结局的。
所以说刚才她当场跑路, 绝对是最佳选择。
纪姝刚跳到颜粲院子里的那棵老树上, 立刻惊走了一只树上暂时栖息的鸟雀。
颜粲院中是棵长了许多年的桂花树,枝干粗壮,满树繁花。
夜色已经非常晚了,凌晨都过了,秋夜的凉意很盛,月光洒落一地,和花香混合在一起,酿成了独特的氛围。
中庭地冷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桂花的香气太浓郁,常有人觉得它香得太平易近人,没有梅花冷香那么高雅。
但是这种平常的、处处可以闻到的桂香,却让纪姝在这个秋夜觉得无比安心。
还有颜粲,颜粲也让她觉得很安心。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沉迷于他的美貌,完全忘记了自己一百天后潜在的死亡结局。
多么强大的安慰剂效应。
然后纪姝低头一看,看见了站在树下仰头望她的颜粲。
颜粲端着一盏桦烛灯,他站在烛光之后,烛火散发着微暖的光芒,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他的眉眼也在温润的光芒中显得愈加出色,年轻人的锐气掩都掩不住。
《国史补》中写:“正旦晓漏以前,三司使大金吾以桦烛拥,谓之火城。”
说的是科举考试的时候,举子们用的灯烛都是桦烛,所以考官身处考场这种,被数不胜数的桦烛包围,就像是置身火城一般。
人们也一般用“桦烟深处”来指代科举考场。
颜粲就是端着这么一盏桦烛灯,在人界硬生生考了个状元出来。
现在他匆忙披衣起身,端着同样的一盏桦烛灯来接她。
……他到人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报仇吧。
为什么要入仕进入官场呢?这些对他报仇很有必要吗?
纪姝不知道。
纪姝只知道她玩游戏的时候,碰见了有“血海深仇”标签的人,过些日子去翻那人的履历,绝对一拉一长串全是“报仇”“报仇”“报仇”,报仇就是他们生命的唯一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