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同宗门的一位女性好友送的生日礼物,披上这张画皮,就可以任意更改自己的容貌,就算对方修为远高于你,也无法看破你的真假。
纪姝一直没用过这张画皮,是因为她本身修的独门心法,有和这画皮类似的功效。
没错。
用障眼法、隐身咒,很容易会被高修为的人看破。
但用心法改变容貌,随心而变,便是对方是大乘大圆满的修士,也很难看出任何破绽。
纪姝从清思殿的仓库里找出一个扎针灸用的木头人,告诉桃枝说自己“昨晚睡得太少了,现在又困了,别来打扰我”,然后把婢女们都支走了。
她将那张画皮披到木头人身上,捏成自己的模样,放在床上,接着给了自己一个隐身咒,便直奔宫门而去。
路上还碰见了小兰。
小兰披着纪姝送她的那件新披风,和婢女一起在摘花,很专注,额头上一片薄汗都不擦一下,也不喊累。
看来虽然已经做了宫妃,但少时繁重的劳作依旧永远地塑造了她,赋予了她较为强健的体魄和远超常人的韧性。
宫门附近很热闹。
殿试之后,状元要率领诸位进士赶往午门前行礼,将表文交给司礼监官,再由司礼监官转呈给皇帝。
大夏有训象的习惯。
“时朝廷大辂用象挽之,朝会亦用象陈列殿陛两墀及阙门之外。”
今天这场合自然也少不了用象。
还有坐在一边奋笔疾书的画师,正盯着状元猛看,好将今年的状元画进《状元图考》之中。
现在流程快走到尾声了,各位进士即将前往鹿鸣苑参加鹿鸣宴,纪姝垂涎的那棵七宝灵枝,也将作为“鹿鸣之礼”出场。
要是动作快点,纪姝说不定还能赶回清思殿吃顿中饭。
说实话,纪姝现在的处境比较尴尬。
哪怕郁华观的观主是她的好闺蜜,也没办法帮她中止太虚令,让她立刻回到太虚境去。
最多就是偷偷送她几颗灵果。
当然,是熟人总比是陌生人要好。
而且她也不好和人说什么“我梦见自己一百天之后会死掉,想要快速增进修为,你能借几颗灵果给我吗?”
感觉和“我,秦始皇,打钱”是一个诈骗套路。
最最关键的是,她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自己。
是蓄意谋杀,还是激情杀人?
若是现在向自己海里的鱼求助,万一打草惊蛇,导致凶手提前动手,那她这条命岂不是白瞎了。
还是低调一点,积极自救。
正想着,站在最前面的红衣状元郎已经走完了一切程序,转过身来,要带着诸位进士前往鹿鸣苑。
穿着红袍的状元郎着实生得一副好容貌,行走之间一派少年风仪。
那么年轻。
纪姝本来漫不经心地坐在楼梯扶手上,忽然一眼看见状元郎的脸,明知他们看不见自己,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坐直了。
草,好帅。
就在纪姝前面忙来忙去的画师,也终于将画稿上状元郎的脸补完整了。
画稿上还有状元郎的名字:颜粲。
旁边是一行小字,写着东方俨对他的评语:“磊落英才,粲然盈瞩。”
画师自己也很满意新状元的好容貌,文绉绉地诵了一句:“寒春入骨清。”
眸色沉静,清寒入骨。
这状元郎也过于美貌了。
东方俨真的是靠才学来选状元的吗,真令人怀疑啊。
隐身状态的纪姝很容易就跟着大家一起混出去了。
按惯例,状元被殿试钦点之后,会由礼部官员开道,从皇城前往鹿鸣苑。
这一段行程,被称作“夸官”。
路上无论遇见什么官员,逢官大一级,沿路官员都需要停车停马,为新科状元让路。
等着看状元郎的百姓早就在沿途的酒楼等着了,远远看见状元郎骑的白马就开始起哄,人山人海,姑娘们手上拿着花,往状元的车架上扔。
纪姝一路看着热闹,觉得这可比窝后宫里搞《全武行》好玩多了。
后宫里哪有颜粲这种级别的美男子。
常言说:美貌不能当饭吃。
但是颜状元这种级别的美貌,已经不是吃不吃饭的问题了,而是愿不愿为他而死的问题。
就连纪姝这种见惯了美男子的妖女,一路上只要有空,就仗着自己是隐身状态,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的脸看。
鹿鸣宴上,状元郎的位置自然是最好的。
纪姝的目标是鹿鸣之礼,于是就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在了颜状元对面的花园围栏上,开始等待郁华观观主的出现。
颜状元这张脸,真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他又一身红衣,颜色殊丽,更衬得他机巧若神。
或许是因为纪姝的隐身咒非常过关,颜状元从头到尾都没察觉到她的目光,甚至从来没有往她的方向看过一眼。
这样纪姝就更加毫无负罪感了。
“郁华观观主到!”通报声远远传过来。
颜粲听见,眼神一转,不自觉地侧头看向那个方向。
纪姝的心猛地一沉。
颜状元和她那个叛出师门的孽徒,长相简直是毫不相干。
但是他刚才凝神偏头的一瞬间,却像绝了她的弟子。
第8章 傲娇的另一种解法
纪姝差点从围栏上翻下去。
稳住身形之后,她立刻找了根大柱子,藏在柱子后面,确定没人能看见自己,才再度看了过去。
大家能懂纪姝的感觉吗。
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个大帅哥,看着心情都好,结果转头发现这人是自己那个糟心的徒弟。
就和发现《王者荣耀》里又娇又媚的妲己是自己亲妈配的音一样,别的感觉顾不上,第一反应就是人傻了。
纪姝绝不原谅那个傻逼。
要不是因为他,她现在还是个逍遥自在又有钱的妖女呢,至于在这里绞尽脑汁思考怎么保命吗。
颜状元是他吗?
纪姝的弟子本名叫陆宣,修为并不如她,只是因为锻出了本命剑,所以武力值略高于她。
理论上来说,她的弟子陆宣,是没法看破她的隐身咒的。
更何况,他现在应该和齐欺霜待在一起啊,跑来人界做什么?又为什么要换一张完全不同的脸?要变作不一样的名字?
会不会只是碰巧相似?
纪姝虽然这么盘算着,但依旧留了个心眼,没敢继续坐在颜状元身边,打算换个地方待着。
鹿鸣苑由苑中的鹿鸣池而得名,宴席就在鹿鸣池南岸的临水殿中举行,现在已经入了秋,阳光不烈,洒在鹿鸣池上,一片波光粼粼。
梁朔正和身旁的官员客套。
他原本只需要放下东西,说完那几句场面话,就可以告辞了。
但大夏的皇帝却并没有如约到来,只是有位年轻官员急匆匆地跑来,说圣上有事耽搁了一小会儿,但已经在路上了。
梁朔大约猜到了是因为什么。
算算时间,如今这位皇帝的病心之症也该犯一犯了。
同太虚盟的其他人相比,梁朔并不算热衷人界之事。
他只热衷于追寻大道。
除了东寰剑宗那些把剑当成自己老婆的剑修,整个太虚境,就属他对大道爱得深沉。
这次愿意亲自来送鹿鸣之礼,也很难说是因为对太虚盟有什么放不下的责任感。
虽然梁朔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鹿鸣池波光粼粼,浮光跃金,静影沉壁。
池若汉之昆明,苑若夏之鹿鸣。
每一年开春,皇帝都会带着宠爱的妃子,离开皇城,来鹿鸣苑踏春。
纪姝一定会来这里的。
她也一定会知道,郁华观的观主梁朔曾来这里参加过鹿鸣宴。
这样,纪姝来这里的时候,就会顺势想起他。
她还记着他吗?
当然,这种曲折的心思、见不得人的隐秘思量,就算当着他的面质问他,梁朔都不会承认的。
整个太虚境都知道,他修无情道,道心坚定,就算是大名鼎鼎的合欢宗妖女,也在他手上折戟。
他足够理性。
理性到知道自己应该疏远她。
梁朔其实明白,她来撩拨他,完全因为他是衔月楼的楼主。她听到“衔月楼”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全是新奇。
之后就总是来找他玩、缠着他,逗他笑、哄他开心。
都是冲着“衔月楼楼主”这个称号。
他都知道。
他之所以会接受她的好意,不过是因为……
梁朔处于“大乘后期”这个境界已经许多年了,但是突破率低的惊人,迟迟无法飞升,他必须要主动去找能让自己突破的契机。
梁朔觉得纪姝就是那个契机。
东寰剑宗那些剑修,经常幻想自己被一个妖女看上,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之后,被妖女伤透了心,从此突破率直升一百,成为世间最冷酷、最有故事、最强的剑修。
梁朔觉得他们的重点在最后那个“最强的”上。
梁朔知道自己和纪姝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她的好奇心耗尽之后,迟早要去找别人。
但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也谈不上谁辜负谁。
目的达成之后,就可以分开了。
而且他们的三观差异太大,她不能理解他的道,他也不能理解她,迟早要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琐碎的失望会将最后一丝温情都撕破。
这样分开就好,一面都不用再见。
她那种没有心的妖女。
梁朔这么想着,不经意抬头去看鹿鸣池边的柳树。
水面映出的灿金光芒投影到雕梁画壁之间,波光粼粼仿佛自树影之中而来。
树前站着个襦裙美人,眉眼间似乎有些慌张,左右一打量,抬头直接就对上了梁朔的目光。
纪姝从未如此刻一般真实地感觉到世界的恶意。
郁华观观主是梁朔。
她用隐身咒跑过来,还被他抓了个正着。
草。
她怀疑《妖女模拟器》的游戏策划是猫里奥的粉丝。
这么致力于研发《玩家的一百万种死法》。
纪姝甚至有点怀念鹅厂,至少鹅厂明码标价,氪完金是真的能当爸爸。
鹅厂的剧情也都是春节档合家欢那一挂的,从来没有试图飞龙骑脸玩家的骚操作。
她若不被颜状元肖似自己徒弟的一瞬间吓到,绝不可能主动换位置。
如果没有换位置,她就还好好坐在花园的围栏上,被花木扶疏遮掩,她在暗处梁朔在明处,早就将梁朔看清楚了,绝不可能直接跳到梁朔眼前去。
现在仔细想想,颜状元和俞笛那孽徒长得完全不像,她刚才怎么就鬼迷心窍被他吓到??
梁朔一身青衣蓝缘的道袍,清阳曜灵,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立刻收回眼神,不再看她。
纪姝:“……”
好了,确定,不能找这人帮忙。
不仅自取其辱,还可能会死。
梁朔对她的好感度是零,估计在纪姝认识的所有人里垫底。毕竟她长得还挺好,大家对她的初始好感度都在20 。
最主要的是,这个男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大道、自己的修行上。
他或许喜欢过纪姝,但他明显更喜欢大道。
吃不到的美食一律以不好吃处理,搞不到手的男人一律以渣男处理。
纪姝见他避开目光,也不犹豫,闪身消失在回廊之后,准备提前前往水心五殿。
按惯例,诸位举子在临水殿用过饭之后,要前往鹿鸣池中央的水心五殿,进行一定的比试,胜者即可拿走鹿鸣之礼。
郁华观的人向来只是露个面就走。
就连那位忠君爱国的郁华观副使——大夏的国师,也不爱在鹿鸣宴上久待。
毕竟这是皇帝和新举子培养感情的重要时刻。
等大家用完饭,到水心五殿去的时候,梁朔一定已经走了。
到时候她动个手脚就简单多了。
一想到刚才梁朔冰冷的眼神,自认为是个绝世大美女的纪姝就开始耿耿于怀。
妈的这男人和其他人好不一样,要不是急着自救,纪姝真的好想再搞他一次,然后狠狠甩了他报仇。
.
梁朔想,她好像瘦了些。
但是比从前还要好看。
从前只是偶尔眉眼间有灵气,就已经足够勾人心魂、足够叫人念念不忘了。
可现在,她一举一动都焕发着灵动的活力,简直让人连眨眼都舍不得,只想把这美人抱到膝上,问问她,你怎么才愿意多笑一笑呢?
你怎么才愿意……
真正地喜欢我呢?
波光树影都沉入她的眼眸中,鹿鸣池在咫尺之外,远空与波澜之中,山色若有若无。
“他们不会有好结果的,迟早要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琐碎的失望会将最后一丝温情都撕破。”
他知道会是这样。
可是他们其实并没有走到最后,他在最情浓时推开了她,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他在耿耿于怀什么?
梁朔不敢多看她,只淡淡一瞥,就迅速收回目光。
骤然重逢带来了剧烈的不真实感,像是忽然听见了几十年前无比喜爱的歌曲。
难以抑制的旧日回忆铺天盖地地向他扑来,仿佛潮水一般,要将他冲走。
为了证明自己的心思完全没被她勾走,他十分认真地在听身边官员说话,并且还很严肃地回答了他。
绷紧了神经,严阵以待,好像不这么做,就立刻会输掉。
那个不知姓名的官员是新换到他身边的,见梁朔唯独对自己那么认真,颇有几分自得。
梁朔答了他好几个问题,方才略微放下心理建设,假装漫不经心地又瞥了一眼她方才站的地方。
人已经不在那儿了。
梁朔发现自己一直在袍袖的遮掩下紧攥着拳头,连忙松开。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给自己下了隐身咒,才这么坦然自若地站在举子之间,其他人也完全没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