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梁朔不是来杀自己的,纪姝其实不太在乎梁朔怎么想的。
这人无非就是:我挺喜欢你的,但是你要是阻碍我的道心、阻碍我参悟大道,对不起,好感一秒清零。
呵,男人。
她就是有点怕他和东方俨打起来,血可能会溅在她身上。
要被东方俨目睹自己和陌生男人滚在一起,东方俨那个疯劲,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说不定会上来抢人头。
在《妖女模拟器》后期,他甚至不允许纪姝看见任何一个异性、任何一副有男人形象的艺术品,那座为她而建的、镂金粉丹的金屋,成为了事实上的囚笼。
他总是一整夜一整夜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坐着,为病心之症营造出来的幻象而提心吊胆,猜忌着所有男人,每天想着她可能会因为哪个男人移情别恋呢?
想出答案了,立刻就要开始杀人了。
纪姝那时也没太在意,觉得东方俨反正杀的是别人,又不杀她。
他猜忌、囚禁她,她祸害他的江山朝野,挺公平的。
可是现在纪姝想,他把天下人都杀尽了,下一个……恐怕就是她了。
把爱人杀掉,才能彻底杜绝爱人离开的可能。
现在东方俨对她的好感度虽然只有72,但是他的疯劲是东方家祖传的,谁知道好感度72安不安全。
“你放开我。”纪姝听着脚步声逐渐接近,又挣脱不开梁朔的钳制,咬牙切齿地小声说:“你误会了,我没有约你过来。你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快回太虚境去吧。”
她还惦记着那棵七宝灵枝呢。
她现在并不希望有任何人偏执、沉重地喜欢她,不要有误会,大家好好活着,各过各的。
梁朔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问:“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害怕我靠近你?你在害怕什么?”
他是聪明人,又心心念念着面前的姑娘,对她的情绪感知自然敏感许多。
纪姝还没想好怎么圆过去,梁朔已经又逼近了一步,试探道:“你害怕……我杀了你?是不是?”
纪姝:“……”
???
等一下,你怎么猜得那么准?她刚才完全没透露过相关讯息吧??他是不是早就这么想了,所以才会这么猜?
悬疑小说里面你这样可是要被盲狙凶手的哦。
纪姝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眼前掠过无数杀妻证道的案例。
纪姝之前并没有疑心过梁朔,他们俩虽然算是有过节,但是在《妖女模拟器》后期,梁朔在【事件提醒】里并没有出现过。
你若是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第一个怀疑的肯定是最近接触过的人,而不会去怀疑十几年没见过的前男友,对吧?
但是结合现在的情境一想,梁朔的嫌疑确实也很大啊!
甚至高过东方俨的嫌疑!
东方俨还要通过一系列花里胡哨的操作(渡劫成功 堕魔)才能拥有杀掉纪姝的实力;衔月楼这位一心向道的楼主,可是从一开始就能随手杀掉纪姝啊!
纪姝连忙引导他的思维:“没有。我怎么会这么想。你道心坚定,不可能会去杀无辜之人的。”
梁朔见她否认,追问道:“你不是怕我?那你是在怕东方俨吗?”
不是,大哥,您是没听见东方俨的脚步声吗?您这种穷举法能不能换个场合再往上套啊?您是完全不了解东方俨的疯劲是吧?
东方俨是打不过你,但是他能杀我啊!
纪姝铁了心抽身要走,梁朔本来就没太用力,刚才又在晃神思索她的话语,猝不及防,竟然直接被战斗意志点满的纪姝给掀翻在地。
纪姝浑身都紧绷着,像一只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凶唧唧地瞪他。
纪姝是这么想的:不同的鱼要下不同的药。
东方俨这种疯劲大的,就要尽量顺着他,慢慢往下拖好感度;梁朔这种你越和他感情好,他越想着毁了这份情意冲突破几率的,你就要直接了当告诉他——
“你别问了。我不喜欢你,我们早就不是道侣了,你就算要杀妻证道,也不应该来找我!”她压低声音,企图一次性根除他的杀心。
梁朔是第一次看见她非正面的表情,一下子好像离真实的她又近了许多,觉得她又好看又可爱,一时脸上竟然有些恍惚。
纪姝当然知道,阻止别人杀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先下手杀掉别人。
但是她不可能杀掉梁朔。
首先,在人界,她的攻击行为会被太虚令锁住。
其次,她和梁朔差了两个大境界,她的天赋点又全点在魅惑和敏捷上了,武力值差距估计能有个上千万,就算毁丹田自爆都差点意思。
把人撂倒在地,纪姝立刻往自己身上再丢了个隐身咒,往后退到窗边,打算从窗户逃开——
东方俨已经走到了这一列的书架前。
藏书楼不只四壁都是书,房间内还立着许多书架,书架上也都密密麻麻陈列着书籍。所以东方俨刚才虽然推门进来,但被书架阻隔了视线,并没有直接一眼看见他们俩。
东方俨穿着件玄黑色的深衣,腰间按惯例佩了把长剑,他十分戒备,手按在剑柄上,随时要拔剑出鞘,迎击敌人。
纪姝不知道东方俨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跑到这个偏僻的角落里来。
他那件玄黑色深衣非常正式,显然挺看重这次鹿鸣宴。
可是他却把那场宴席丢下,一个人在藏书阁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梁朔完全不在乎被他看见,他已经站了起来,拂了拂自己的袖子,甚至没给东方俨一个眼神,只是用探究的眼神去望纪姝。
他的性格十分高傲,这在太虚境是出了名的。
高傲有个前提,就是默认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并且完全不接受反驳。
在梁朔看来,他认识纪姝在前,真要算插足别人感情,那也是东方俨插足他们的,他梁朔既然是在理的那一方,为什么要心虚?
站在窗前的纪姝已经开始紧张了。
东方俨转过头,一眼看见了梁朔。
但是他却并没有露出任何惊奇的表情,手按在剑柄上完全没动,神情无比严肃。
东方俨顺着梁朔的眼神看向窗边,冥冥之中和纪姝的眼神撞在了一起,但是他的视角是什么也没看见的,于是他习以为常地收回眼神,继续往前走去。
纪姝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东方俨的病心之症,恐怕已经开始发作了。
所以他才会一再迟到,甚至已经到水心五殿了,不去赴宴,却把自己关在无人的藏书阁中。
东方俨发病时,会看见许多现实中不存在的场景。
受那些虚幻场景的影响,他才老觉得纪姝要被别人抢走了,他得先把有嫌疑的人杀了再说。
他方才以为梁朔也是假的。
但若是纪姝也在,恐怕东方俨就算以为他们是假的,也要提着剑上来先给这个野男人一剑。
纪姝见东方俨已经走远,抬眼又看了一眼梁朔。
衔月楼这位楼主脸色一直冰冷,现在也看不出什么来,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情。
但是纪姝还是小声重复了一句:“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快走吧,修道要走正路。”然后就从窗户前消失了。
梁朔平常也是挺理智的一人,尝试劝劝,他只是一时心魔附体,说不定还能给劝回去。
主要是她也打不过他,只能劝了。
梁朔听到纪姝这句话,终于茅塞顿开,搞明白了今日经历的这一系列反常。
首先,纪姝的态度十分奇怪,反复无常,一会儿约他私下相见、暗示前缘未断,一会儿又抗拒冷漠,还说什么修道要走正路。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梁朔没少为她的修为操心,整天让她少勾搭男人,多放心思在修行上。但是纪姝一直都是听听就算了,从来没照做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妖女平常都是能勾搭一个算一个,前缘再续不是问题,方才却这么决绝确定地让他离开、让他快回太虚境。
梁朔觉得她应该是被卷入了什么她无法明说的事情中,她的处境十分危险,但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通过反常的行为向他求救。
一定是这样。
他要去查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要伤害她,又是什么人让她连求救的话都说不出口。
正一路疾驰、往鹿鸣宴而去的纪姝完全没想到,她思索了那么久,如何礼貌友好地向郁华观观主请求帮助,竟然通过把人袖子撕了然后掀翻在地实现了。
场外援助在她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了。
第11章 不思量
纪姝觉得自己老牛逼了。
作为一个基本通关了市面上绝大多数游戏的老玩家,虽然修真游戏、宫廷游戏较为冷门,她没玩多少,但是她还是对自己有信心。
处理完东方俨和梁朔之后,确定自己刚才逃过一劫、顺利通关,她便一路朝着鹿鸣宴去了。
因为东方俨还没到,诸位举子都在水心五殿赏景清谈,等待宴席正式开始。
这群青年才俊刚刚通过了大夏最难的考试,不管满不满意自己的成绩,现在都放松了许多,三两聚在一起攀谈。
大夏的举子许多出身并不高,一路赶来京都的路费盘缠都是乡里凑出来的,除了今天这场鹿鸣宴,一直供他们念书的贡士庄、亦约都也会为他们组织宴会。
在例行的拜见座师之后,各种权贵高官的盛宴都会为新科举子敞开大门,尤其是家中有适龄女儿的。
“榜下捉婿”,一直是美谈。
除去状元着红袍,其他举子大多穿着大袖绿袍,腰间束着革带,统一蹬着双乌皮靴。
在取得功名之前,他们大都穿的是白衣澜衫。
大夏规定:“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朱,七品以上服绿,九品以上服青,流放官及庶人并衣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朱红色比绿色显眼多了,纪姝一眼望过去,又看见了那位长相俊美的颜状元。
纪姝自恃有隐身咒,也不避讳,坐在回廊围栏上,细细地观察这位颜粲。
奇怪,明明他长得和俞笛那孽徒一点都不一样,为什么刚才她会觉得两个人相似呢?
刚才那位在宫门前作画的画师画技很不错,纪姝只在他身后看了几眼,就再也忘不掉那幅即将编入《状元图考》的人物像。
背景中反复的曲线层层叠加,描摹人物的线条曲折连贯,仿佛流水般清透,画笔下的男子容仪俊朗,眉目分明,鬓发入墨。
待这一编的《状元图考》流传出去,街头巷尾熟知的美男子恐怕又多了一位“颜郎”。
画布上有惊世容貌的美男子如今就站在纪姝不远处,仿佛刚从传世的画卷上走下来。他正同身边的几位举子清谈,一身磊落红袍,让人挪不开眼去。
纪姝记得,游戏中,这位状元郎的运气一直很不错,获得了许多高官的赏识。前朝有位擅词赋的司徒从事中对这位颜状元惊为天人,还专门写了赋鼓吹他的颜值:
“山川秀气直萃其躬,锦绣文心有如其面。”
“气欲凌云,美如冠玉,宛卫阶之清癯,似潘安之妙丽。”
这位颜状元,应该……不是俞笛吧?
她那孽徒哪有这么好看。
纪姝在游戏中没见过颜状元,和他也不熟。她游戏后期一直在和东方俨那位忠君爱国的国师作对,哪有精力去管前朝那位还没进入权力核心的新状元。
她正绞尽脑汁回忆着游戏里有什么关于颜粲的剧情,忽然听见通报,说是陛下来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一身玄黑色衣袍的东方俨走了进来,面目如常,严肃而威严,仿佛刚才犯病的人并不是他。
讲道理,作为一个有文化的皇帝,虽然和颜状元的类型完全不同,但是东方俨长得也很不错。
但是纪姝现在的关注点并不在男人上面。
东方俨来了,举子们之间的比试就开始了,那株作为鹿鸣之礼的七宝灵枝捧出来转了一圈,用来激励大家,接着就收到了宝津楼中去。
虽是初秋,但是大太阳底下,还是挺热的。保管鹿鸣之礼的官员怕把那株好看的宝物给晒蔫了。
纪姝才不在乎他们比什么,她的目标一直是那株七宝灵枝。
当场换不太安全,怕东方俨身边还有郁华观的修士,给人家一眼看出来就完蛋了。
最好的时机是:颜状元拿到那棵七宝灵枝,散会之后,她悄悄跟着颜状元,把那棵七宝灵枝给换掉。
为了不跟丢,纪姝干脆就坐在七宝灵枝旁边了。
宝津楼是水心五殿最靠近南岸的一座楼阁,也是存世最久远的一座。
鹿鸣池最早是大夏用来训练水军的一个军事基地,后来承平已久,这边景色又着实不错,就慢慢变成了一座皇家园林。
宝津楼就是鹿鸣池边最早的一座建筑。
纪姝记得这个地方。
如果没记错,在游戏中,就是从宝津楼开始,她真正地把手伸进了前朝。
那天,东方俨同她一起来看鹿鸣池中的水秋千和龙舟竞标。因为宝津楼最高,就登上了宝津楼。
他们在宝津楼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那天,东方俨嫌弃宝津楼中的桂花香气媚俗,便唤人将庭院中的桂花移走。
奴仆们从桂花下挖掘出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已经化为白骨,白骨上穿着绯袍,腰间系着金带,头发乱蓬蓬地披散着,脚上只有一只靴子。
当时,纪姝就已经猜出这具尸体是谁的了,她可以从【事件提醒】中追溯几百年前发生的旧事。
但是她还是撒着娇,装着害怕,让东方俨去查这具尸体的具体身份,说是不明不白更让人担忧恐惧。
查,查出来就好了。
东方俨召回了几十年前的奴仆,从白发苍苍的老人那里收集只言片语,最后拼凑除了一桩几十年前、原本已经被压下去的旧案。
说起来有点复杂。
东方俨的父亲,也就是大夏的先帝,是孝昭王。
这个孝昭王呢,并不是嫡长子,而是他亲娘宫斗太厉害,活生生把原皇后陷害死了,原太子也失宠被废弃,接着把自己的儿子推上了皇位。
就是孝昭王。
孝昭王的父亲临死的时候,发现原皇后是被冤枉的,可是已经无力回天,于是留下句遗言给孝昭王:“凌廷无罪,汝可乐处置之,勿学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