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粲:“那缕残魂就是从我身上分出来的。”
他一股脑把话全说出来了,右手放在身侧,已经从芥子戒中拿出了那两只不一样的银环,怕她质疑,想要直接把整件事讲给她听。
但是纪姝倒是轻巧地直接答应了。
纪姝还完全靠在他怀里,身体和他大面积接触,像是一对久别的情人,正说着多日离别的思念,但是她的语气却十分冷静,一点也不被现在他们的姿势所影响:
“我之前就隐约猜到了,只是没证据。”
颜粲说:“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纪姝还能闻到他身上独特的花香:“你有那个时候的记忆吗?”
颜粲诚实地说:“没有。”
纪姝微微一怔:“那你怎么确定的?如果没有相关记忆的话,不应该先怀疑你的弟弟吗?”
颜粲把嘴唇靠到她的耳朵边,先用灵识快速巡视了一下外面有没有修士,然后才压低声音说:“你之前见到的那个秦归止,其实也是我,那是我扮演出来的幻象。”
他原本不打算这么快就说出来的,他希望这件事稳妥一点,但是事情发展并不会永远都在人的掌控之中。
反正就全说完了。他自暴自弃了。
纪姝:“……”
等、等一下,什么?
很难形容纪姝这一刻的心路历程,“颜粲”“秦归止”“行空”“银环”“甜糕”各种关键词围绕着她打转,把她的脑袋都弄昏了。
感觉就是……她原本在一个花园里种果树,桃子李子分门别类,现在颜粲走进来,给她的桃子树上嫁接李子,李子树上嫁接蟠桃,柳树和榆树共同育花,现在这些树全部齐齐开起花来,整个院子那叫一个群魔乱舞。
颜粲压根就没想到累了一天、二十多个小时没休息过、刚经历了大喜大悲的纪姝可能会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已经把所有能说的都说了,能解释清楚的都解释清楚了。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将她抱起来,解开了禁锢住她手腕的桎梏,摸黑走到了床边,将她放在床上,然后低声说:“你不要伤心,我从头到尾都没事的。”
她并没有质疑“我喜欢的那个人是秦归止,你扮演他,我喜欢的也依旧是他,而不是你”。
颜粲感觉自己和心上人立刻心意相通了。
他刚才的负面情绪立刻全被消解了。他就这么轻易被哄好了。
所以说“乖”并不是一种可以人为压抑的性格特质。
颜粲只觉得这区区数个时辰的黑夜立刻宝贵起来,怎么都爱惜不尽。
他想象着阿姝这一刻的心路历程,不忍心把她孤零零扔在重重思虑之中,摸索着她的脸,回想自己所知的情话,想要哄哄她。
现在是两情相悦的环节了,他可以正大光明地抱抱阿姝、亲亲阿姝了,但是不可以立刻就上手做这些事情,女孩子会嫌弃这种行为的。要多哄哄她,说好听的情话,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颜粲想到的第一句情话,是“子若老死时,我愿为棺椁”。
他年少的时候,曾经为了寻找一个非常珍贵的法宝,去过一个大墓,大墓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他在黑暗中自如活动的能力就是在那里锻炼出来的。
他在墓穴中摸到那行字“子若老死时,我愿为棺椁,抱子何安详,与子同腐朽”的时候,几乎是立刻想起了纪姝,即使他们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第94章 所梦才一时
那是一首很长的诗, 全诗没有名字,大约当初也只是随笔写来抒发自己难以压抑的思慕与爱恋,甚至有点流水账的意思。
“子欲下九幽, 但去不须返。以身承子足, 渡过冥河岸。
子欲登紫府,但去不须顾。代子受雷噬,担负戮魂苦。”
“所梦才一时, 辗转又一痴。”“所失为何物?所失无非我。”
格律不严, 也没什么具体描写的内容,甚至文笔都有点拉垮, 写诗的人平日里一定不怎么写类似的抒情诗,只会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热烈的爱意, 说自己愿意为她而死, 求求神明把所有的苦痛都赐予他, 让她永远快活,就算死后也有个好归宿。
一直以来, 狂得没边的情诗一直不被主流文界所认可, 只有内敛克己的诗句才能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
因为痴狂而热烈的爱意谁都有过一瞬间, 那瞬间恨不得为心上人而死,一点也不妨碍日后爱意衰减、相看两厌。
但是时隔多年, 依旧绵延隐忍的深沉爱意却极为难得,时间是剪断良缘的短刀, 能从尖锐刀锋下逃出来的人不是幸运,而是能忍受住时间这把刻刀给自己造成的一再伤害, 然后死不放手。
文界大家们自然认为后一种要更可贵、更罕见。
可是, 颜粲是在一座深埋地底的陵墓之中发现这首诗的。
他从这首诗的第一句摸到最后一句, 因为整首诗太长了, 显然第一句和最后一句被刻下的时间相差很久,最后一句的笔迹已经潦草起来,甚至刻痕也远浅于第一句。
那个在陵墓中摸索着刻下这首诗的人,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想必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这诗里的热烈与痴狂并不是短暂的、易逝的,它一直留存到了写诗人生命的终点。
那个写诗人,他被封入这座陵墓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他是自愿给自己死去的心上人殉葬的。
原本显得轻薄的痴狂,因为有死亡作为底色,而显得如此真实。
如果说有什么比隐忍的爱意力量更大,那就是真实,强硬的真实。
疯狂和真实这两个词,竟然能够组合在一起。
甚至千年之后,盗墓者找上门来,摸到这些诗句的时候,都惊诧于这字里行间永不止息的热血奔涌和狂妄。
绝望的爱意是如此强大,像风吹得烈烈,让每个人都觉得胆怯。
颜粲下到陵墓里之前,还提前看过墓主人的生平。
这是位身世传奇的贵族少女,出身破败贵族,和妹妹同一日出嫁,但是在大婚时却不小心搞混了花轿,嫁给了妹妹本该嫁的一位富商。
因为碑文残缺,颜粲只能看见前两句,之后这位贵族少女经历了什么、最后又是怎么死的,完全不知道。
大概是老死的吧。
有一位这么爱护她的丈夫。
他是如此爱她,以至于不忍心她一个人归于死亡的阴影,就这么毅然而然放弃了自己所有生的希望。
只可惜颜粲没能找到更多这桩尘封恋情的见证,他下到墓穴之前,这座陵墓已经毁坏得差不多了,只是后来有修士借这陵墓来藏起自己掠夺来的法宝。
棺椁、整个陵墓的机关、珠宝早就不见了。
已经过去上千年了,想必也已经化成灰了。
只有这首机缘巧合被保存下来的、留在封闭墓室角落的诗。
甚至连这诗也立刻没有了,因为颜粲打开了墓室,外面的空气涌进来,这些石刻的诗句立刻就化为飞灰,瞬间全不见了。
所欲无故物,焉得不速老。
那个时候颜粲还是个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少年,每日为活下去而奔波,心头压着自己的深仇大恨。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世界上除了“仇恨”和“鄙陋”还有其他东西。
一些浓烈的、甜蜜的、和生死有关、又和生死迥异的东西。
他于是不自觉想到了纪姝。
想起她从漫天的尘沙中急匆匆地向他跑来,无畏他的尖刀,径直将他抱在怀里,要将他从死亡边界拉回来。
“……所以?”纪姝虽然能够自然活动了,但是还是被他牢牢扣在怀里,下巴靠在他肩膀上,发出一个短暂的疑问句。
她刚才见他忽然讲起一桩盗墓旧事,还以为这又和刚才她没理清楚的桃树李树有关,于是集中注意力,非常认真严肃地认真听下去。
但是聚精会神听完全程,纪姝非但没能理清楚刚才的事情,还更迷糊了。
这和“秦归止”“颜粲”“银环”有什么关系?
她实在想不通,于是不得不出声提问。
颜粲讲完自己少年时知慕少艾的经历,见她声音软软地问了一句,立刻感觉像喝了蜂蜜一样,觉得自己讲情话真是有天赋,有些得意地把她抱得更紧了一点,吧唧又亲了她一口。
纪姝:“……”
颜粲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好好抚摸了一遍,觉得这比接吻好玩多了。
纪姝还以为他亲完就愿意详细讲解了,结果他玩得不亦乐乎,于是她不得不出声提醒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可以告诉我吗?”
颜粲:“意思就是我一直喜欢你。”
说完他又亲了她一口。
纪姝:“……”
等等,他怎么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开始了高甜恋爱画风?
他们刚刚不是还在悬疑频道的揭秘环节呆着吗?
他只告诉了她结论“颜粲和秦归止是同一个人的两个马甲”,但是这个结论怎么推导出来的,则完全没说。
纪姝就算有时候天马行空了一点,也没办法完全靠想象力来完成论证过程啊。
这就是她一直卡住的点。
她方才以为颜粲是在带着她论证这个结论,所以很安静很认真在听他讲故事。
结果讲完故事,颜粲上来就亲她一口,然后就开始了甜蜜蜜的情话环节。
原来刚才那个故事就是小男生碎碎念,把自己的恋爱历程一股脑全告诉心上人,根本就和逻辑无关。
纪姝让他黏糊糊地抱着,颜粲没什么太过分的亲密动作,她就也没推开他,见他开心得摇头晃脑,像个刚学舞狮的小狮子,没有破坏氛围,硬拉着他问“秦归止”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只是觉得……有点复杂,有点绕不明白,同一件事情在一天之内迎来多次反转,她已经很难有什么特别剧烈的反应了,只觉得非常不真实。
像是酒后的一场梦一样。
藏美酒有甚者,有谁敢大醉一场。
她是不是太伤心了,喝了太多酒,然后现在在做梦?
纪姝渐渐睡过去了。
她真的太累了,大悲大喜,还有绕不明白的逻辑题,已经疲于给出反应的情绪。
现在周围好黑,他抚摸她手指的动作非常温柔,她也不知道从那个瞬间开始有了睡意,只觉得在他的庇护下非常安全、非常安心,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然后就睡过去了。
颜粲见她安心地睡在了自己的怀里,一时间满足得不行,也不敢调整姿势,怕惊醒她。
他实在过于爱惜同她相拥的这段时间,不管怎么过,就算是一晚上不睡只感受她的体温,依旧觉得过得草草,太浪费了。
他试图再次去吻她。
因为刚才进行了“回忆”这个行为,很多已经过去许多年的记忆又再次从记忆的边角翻涌了上来。
他眼巴巴跑去找阿姝,以为她丢下他只是考验他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一个老婆婆在教育自己的孙子。
她说:“你不要去招惹那些野狗,给它一点甜头,它就会缠上你的。”
老婆婆这句话当然并不针对颜粲,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记了这么多年。
现在逆反心理延迟发作,他带着几分报复的快意,恨不得告诉全世界阿姝爱的就是自己,她不是被他缠上的,她是自己愿意的。
颜粲一向是实用主义的拥护者,他虽然也很爱看书,习惯从书本上汲取技巧与知识,但是会随时随地根据自己的实践来调整对事物的认知。
刚才实战过之后,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书上说“接吻比拥抱更舒服”是一种偏见,因此,也顺带着对“阴阳交合”是不是真如书上说的那么神奇产生了怀疑。
这就是他只沉溺于抱抱摸摸阿姝,而不图谋更近一步的原因。
但是可以吻阿姝,还是要多吻几下,以后没机会见她,也有东西来好好回味。
他低头去吻她。
纪姝睡得昏昏沉沉,忽然感觉有人在珍重地吻她,迷迷糊糊的,什么也思考不了,不自觉就开始回应他。
颜粲是在她微微张开嘴,湿乎乎地去含他的唇瓣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对“接吻”的认知有偏差的。
纪姝因为嘴唇被占用了,又不太适应鼻息前有人碍着,呼吸很是急促了几分,鼻音带着睡意,软绵绵的。
颜粲感觉自己之前的浅薄认知全被撕碎了。
阿姝的呼吸都好好听啊。
他很是积极地去含她的舌尖,唇齿纠缠,甜腻腻的,比他吃过的最甜的甜糕还要甜。
纪姝的犬齿有点尖,被他吻急了,半梦半醒间,又没多少力气,推也推不开,恼起来,尖尖的犬齿一不小心把他的嘴唇磕破了。
鲜血的味道立刻涌了上来。
颜粲完全顾不上了,他恨不得就这么吻她几个小时,除了明天早上的太阳,谁也别想阻止他。
纪姝略微清醒了一点,搞明白了呼吸不畅的原因,正要放下心来继续睡,又觉得自己这个姿势太不舒服了,也不太方便他,于是自觉地用手环住他的脖颈,唇齿纠缠的缝隙中,用已经开始发烫的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脸。
耳鬓厮磨。
颜粲好像听见了自己血液逆流的声音。
那一刻,他终于彻底地理解了,那个心甘情愿殉情的丈夫。
第95章 长忘当年过此门
纪姝一直觉得颜粲像一把尖锐的刀。
他的情绪很容易就能掀起非常大的波澜, 爱恨也鲜明,喜欢你就一直追着你,不管不顾, 从来不考虑自己可能被讨厌了。
年轻人锐利一点自然没什么不好,少年正是锋利的时候。
但是太锋利, 就代表刀刃薄。越快的刀就越容易折, 这是纪姝心血来潮学画画,结果先给师姐师兄们削了三天笔之后, 得到的结论。
一个东西一旦走极端就不好了。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是一句说滥的话。
这就是纪姝之前一直不太能和颜粲进入状态的原因, 颜粲是长得好看,又乖又甜,贴心又温柔, 但是他性格就比较直接,是快意恩仇的路子, 太容易大喜大悲, 还是个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