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粲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被当作替身的影子。
作为一个虚幻的幻影看她,颜粲觉得自己太像是一个亡魂了,他十分迫切地要脱离“秦归止”这个身份,哪怕真正属于他的爱情是苦涩而扭曲的,他也想要自己独有的东西。
所以他决定现出形体,只是在视觉上依旧看不见,上手摸是可以摸出来的。和“秦归止”严格区分开来,只是有一点差别也好。
他只是一不小心站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她忽然转身的时候,根本来不及闪避,就直接被她抓住了。
所以说人间的祸事往往有个极其微不足道的开端。
谁能想到,他好好一个当世罕见的魔域天才,在想要隐藏自己行踪的时候,按理来说就算是太虚盟的修士们出来人海战术,都不一定能抓住他。
结果现在竟然就因为“想看看她”这个念头而当场翻车了。
当世通行的话本《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其中那个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最开始从石头里出世的时候,惊动了天上的神仙。于是太白金星去查验,查完了,回来写报告,说不过是下界一个生灵,倒晓得有个向善之心,之后就不再过问了。
那个时候,谁料得到这个有向善之心的小生灵,将来把天宫都砸了个稀巴烂。
纪姝抓住了他,扑进怀里,这时又闻见了隐约的花香,靠得太近了,已经贴上去了,风也吹不散这味道了。
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甜糕,想必是非常喜欢的,她闻自己身上是没有这种香味的。
纪姝脑子里的想法一行一行地过,忽而又想,他是非常喜欢这甜糕呢,还是非常喜欢我,所以爱吃这甜糕呢。
她心中的火焰这时又不烧字句了,改成烫糖画,一勺糖浇在烧热烧红的铁板上,“滋滋”地响,同时散发出奇妙的甜味。
纪姝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实在是不擅长在这种场合巧舌如簧。于是她直接推了推面前的男人,将他推倒在身后的硬木椅子上。
他浑身发冷,亡魂就是这样的吗?像是一个正常人处于极度的精神折磨下,手指冷得像冰一样,怎么都暖不起来。
纪姝摸索着硬木椅子的轮廓,上前去将他困在椅子和自己的身体之间,俯身想去吻他。
这种时候就该接吻的。
一定要吻他才不亏。听说亡魂会吸食活人的生气,这是亡魂控制不住的,他们渴求活着的生命,《聊斋》里都是这么写的,聂小倩和婴宁都是这样的。
接会儿吻也不会丢失太多生气的,和亡魂睡一觉也死不了,大不了明天去吃两串烤大腰子配韭菜。
纪姝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乱窜,只觉得今天不睡了这个美男子简直不是人。
颜粲内心酸涩,这些天以来在梦境中才敢出现的妄想成了真,他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想着她心里到底把他认作谁。
肯定不是颜粲。
他识海中到处飘荡着幽绿色的鬼火,幽幽的火光呈现琥珀一样透明而凝固的质地。在魔域待久了就是这样,脑海里对某些东西的印象会完全停留在非常诡异的层面。
他实在嫉妒得不行,这些幽绿的鬼火即将烧穿他的心防,他甚至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做出太过恶意的事情来报复。
阿姝为什么每次都不选我。
为什么每一次,只要有另外一个人和他在同时竞争,不管这个人是陆宣还是“秦归止”,反正阿姝就是不选他。
他是哪里长得不好,还是哪里不够强,他对阿姝不好吗?阿姝为什么不选他?
阿姝明明说喜欢他的,可是为什么她让他那么难过?
颜粲伤心的时候,纪姝正头脑风暴女孩子吃韭菜到底能不能补生气,按理来说这玩意儿算是补阳气的,补阴气是不是得吃睡莲……
她手上已经摸索清楚了,牢牢按着这个冰冷冷的美男子不让他动,打算克服困难、排除万险,反正今天他别想跑。
还没等她思索出个所以然,纪姝感觉自己的手被一股蛮横的灵力给挡开了,接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扭向背后,手腕靠在一起,动都动不了。
纪姝还坐在他腿上,硬木椅子的扶手硌在小腿前:“……”
纪姝试着挣了一下,没挣脱,她有些恼:“秦归止,今天晚上就要过去了,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亡魂到白天就会不见的。
从来良宵短,只恨情丝长。
然后她压着的这个男人说话了,纪姝立刻安静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被她困在椅子中的男人很平静地说:“我知道。”
是颜粲的声音。
不是秦归止。
纪姝呆若木鸡。
她只恨自己没法不用手,就从跪坐在人家大腿上的状态恢复成正常的站姿。
所以她只能保持这个姿势,稳当当地坐在小颜的大腿上,双手被绑在身后,动弹不得。
颜粲怎么会在这儿?
他就算来西南,怎么会深更半夜地跑来找她?
颜粲是知道了秦国师是他的亲弟弟吗?
那他、那他还知不知道自己的亲弟弟喜欢她?知不知道秦国师的真实身份?
纪姝犹豫了一下,主动开口:“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放开我,让我下去,我方才把你错认成别人了,我和秦归止……”
她话没说完,就立刻被打断了。
颜粲吻她了。
《丘祖忏悔书》中有一句:“妄认六尘之幻,沉溺爱河。”
纪姝感觉颜粲这是快被水给淹死了,他自己淹死不甘心,一定要拉着她,想要她救他。
他吻得十分凶狠,就和纪姝穿越之后对他的第一印象一样,凶得要命,感觉像要把她给活吃了。
这孩子应该是学习过不少理论知识,就算作风非常凶,但是依旧感觉他有明显的步骤,一步一步来,捏住她下巴吮吸她下唇的时候,他甚至陷入了一个明显的停滞阶段,显然是在回忆书上看过的内容。
纪姝压根动不了。
她方才试图活动手腕的时候,还只是手臂那一块被控制住了,现在整个人都没法用力了,坐在他大腿上,像是一只肥嫩的羔羊,自己把自己鲨了,处理得干干净净,往锅里跳完还贴心地给盖上锅盖。
不过初哥到底是初哥,就算看起来又凶又A,依旧是纯情的初哥。
纪姝稳如泰山,他怎么蹭、怎么舔,她都一点反应不给,很快这孩子就败下阵来,拉开距离,沉默地喘着气,吐息轻轻蹭过她的侧脸,吹起她垂落的鬓发。
纪姝想,小颜这个时候一定眼睛都红了。
这孩子好像感官格外敏锐,所以身体上的反应也波动很大。
她这么想的时候,颜粲红着眼睛近距离看她的样子一下子就从回忆中窜出。
即使现在他们身处黑暗之中,但是回忆起小颜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纪姝依旧感觉惊心动魄。由于对方过于好看,她时常感觉自己在白嫖他。
颜粲不管不顾地把她抱进怀里,他的喘息十分沉重,一下一下抽气,好像马上要哭了。
他不会,他不该,他做了错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轻轻叹息,说:“你冷静一点,我有事情要同你说。”
纪姝说:“你有个亲弟弟,我高度怀疑秦归止就是你那位亲弟弟。”
颜粲的喘息声一下子就停了。
纪姝的言下之意其实挺明显的,她想说我可能实际上算是你的弟妹,咱们好好讲话行不行。
但是颜粲安静下来的这个瞬间,纪姝忽然想起关外大漠少数民族的一些奇特风俗。
由于女性太少,就算是王族,一个旧王死去,他的妻子也依旧会被新王继承。
颜粲这孩子,好像是生活在大漠里吧。
魔域的大漠,应该没有这种习俗……吧?
第93章 我愿为棺椁
她脑子里瞬间无数历史小故事掠过。
传说塞外大漠, 女性极少,所以孕龄女性非常珍贵,优秀的贵族女性就更珍贵了, 甚至最极端的情况下, 一代贵族就只有几个适龄的女孩子可以婚配。
能够登上皇后宝座的女性, 自然是万里挑一,有了这个就没有第二个了。
所以,若是兄弟同辈之间传递皇位, 新王往往会保留原本的皇后。
在民间就更普遍了,因为女孩太少了,经常一家兄弟只能娶一个女性, 甚至还出现了“典妻”这种遭人唾弃的行为。
就是说, 实在是娶不到女孩子,女性太少了,所以只能暂时租赁别人的妻子。
当然,这种畸形的社会形态不可能要求女性的贞洁,寡妇再嫁简直是一桩天大的功德。哥哥的妻子, 接着嫁给弟弟;弟弟的妻子, 躺在哥哥的床上,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纪姝感觉这种畸形的社会形态迟早要灭亡。
但是魔域是一个比人界塞外荒漠更畸形的地方,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纪姝感觉小颜的三观也不会正到哪儿去。
在颜粲和她共同陷入谜之沉默之后,纪姝脑子里的韭菜已经完全被传说中塞外典妻的恐怖习俗给替代了。
他沉默的越久一分,她脑中的历史小故事就越生动一分。
甚至某个瞬间, 纪姝的脑洞已经开到了“小颜已经知道一切事情了, 他知道自己的亲弟弟是谁, 也知道秦归止生前曾经喜爱过她, 但是在他那里,继承自己兄弟的妻子,是非常正确的事情,所以他现在来搞她了”。
虽然讲道理,真的要论,把颜值能力性格各项打分放在天平两侧,他们俩还指不定是谁搞了谁,谁占了便宜,反正纪姝觉得自己睡个几千年难得一遇的美男子怎么都不吃亏。
但是纪姝还是整个人都呆住了,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众所周知,最难搞的就是坦坦荡荡的小人。
有句话说,虚伪是邪恶对正义最高的致敬。
但是纪姝此刻觉得,最难搞的是从小三观长歪的小孩。
他若是根本不觉得自己是错的,他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合情合理,甚至换个环境,他的行为确实合情合理,那么理论上来说,他和你一起站在道德高地上。
在亲弟弟去世的当天晚上,把自己的弟妹抱上床,他真的可能觉得自己没错。
喜爱弟弟生前喜爱的东西,这不就是爱屋及乌、这不就是怀念弟弟的表现吗?这不就是塞外大漠传统的好哥哥吗?
颜粲还是不说话,纪姝又颤颤巍巍地开口:“你不要冲动,既然我们已经离开魔域了,还是要尊重一下女方出生地的习俗和规矩,好不好?”
颜粲有些疑惑:“什么?”
他刚刚在极力忍耐自己内心的冲动,胸口炽热的火焰烧得他喉头发干,连带着说话也声音发哑。
若说他之前那种任性、黏人的性格还有点像没长大的少年,现在这略微沙哑到有些性感的声音就完全断绝了纪姝对他年纪的错误印象。
不能第一面见他的时候,他是少年,就以后一直觉得他永远保持着少年的年龄。
纪姝顿了一下:“你放开我。”
颜粲的双手原本是握着她的肩膀的,后来紧张到手心出汗,就不得不放下去,自己小心地擦了擦。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他又觉得自己手掌中什么都没有,实在是太令人失落了。
好想抱阿姝。
可是她已经明确地表现了拒绝,再伸手过去一定会被讨厌的。
颜粲思考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一直这么重思虑,顾虑来顾虑去也得不到阿姝的青睐,一瞬间自暴自弃,不仅不听她的话了,还刻意和她对着干。
反正他都那么听话、那么乖了,阿姝依旧前一句话说喜欢他,后一句话就跑去找别的男人了。
不要乖了。
太过分了,为什么乖小孩要吃亏,他乖乖听话到底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要活该拱手把心上人让给其他人?
颜粲拿出自己全部的勇气,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腰肢(其实因为动作太轻,只摸到了衣服),然后直接把她整个人揽在怀里,紧紧抱住。
他刚刚尝试和她接吻了,但是因为她一点反应都不给,除了得出“阿姝很香”“阿姝的嘴唇很软很甜”这两个结论之后,并没有感觉特别开心。
接吻这件事的重点,其实来源于心仪对象的反应。
所以颜粲现在还是更喜欢和阿姝抱在一起,两个人身体大面积接触,肢体纠缠,他感觉到了极度的亲密和安心,还有骤得心爱之物的满足与愉悦。
像是一辈子都没吃过糖的人忽然得到了一勺上品蜂蜜。
纪姝被他抱得喘气都不好喘,这时真有些恼了,斥道:“你干什么!”
她话刚说完,把她抱在怀里的人立刻扶住她的头,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下。
他可能没有系统学过“亲吻”这件事,不知道亲脸和亲嘴有什么区别,吻她侧脸的时候,几乎立刻就能辨认出他还在应用刚才接吻的技巧。
比如,他亲完脸颊之后,理所当然地认为下一步是舔和吸吮,于是纪姝的脸颊被舔了几下之后,直接被他轻轻含在嘴里了。
没错,是含,他本来打算咬的,结果要用牙齿了又舍不得。
这么奇怪地“咬”了她几秒钟之后,颜粲终于意识到这个姿势好像不太对劲,于是悄悄地松开了,想假装什么都没发什么。
纪姝:“……”
所以说最恐怖的就是这种半懂不懂的孩子,他觉得自己懂了,接着就会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操作。
纪姝深呼吸一下,柔声说:“对不起,我刚才认错人了,是我的错,但是你这样一点都不能解决问题,我们能不能好好把话说开?意气用事只会让事情变得不受控制、越来越糟糕。”
颜粲小声地说:“你说喜欢我的。你没和我提前说你喜欢秦归止。”
纪姝:“……”
纪姝心虚地眨着眼睛。
颜粲又理所当然地继续说:“不过没有关系,他已经不在了,你现在喜欢我就可以了。”
纪姝的声音也放轻了:“我刚刚说,秦归止很大可能是你的弟弟,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颜粲:“我知道。”
颜粲:“我还知道你以前喜欢的那个行空,他其实不是真正的行空,而是一个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