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睿批完一封奏疏,明黄的封皮碰在一起发出响亮的一声,他将奏疏扔在桌上。
把专心听事的段榕榕吓得一个激灵。
贵妃愣了愣,妩媚的小脸逐渐变白,“穆总管作为大内侍奉之人,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三日之久,臣妾过问都不能吗?”
“贵妃。”宇文睿抬眼看向她,黝黑的眼睛里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酷,“这是朕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你,以后穆锦文的事,莫要再多费口舌。”
贵妃的脸彻底白了下来。
段榕榕有些惊讶他对穆瑾的维护,但是向着穆瑾说话的态度还是赢得了她的一点点好感,又看到讨厌的贵妃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弯起眼睛,露出个明媚的笑容来。
在贵妃愁云惨淡时露出这种笑脸,无异于直接给贵妃难堪。
贵妃箭一样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了她。
段榕榕一卡壳,差点打出个嗝。
“陛下,穆总管的事臣妾不会过问。”贵妃暂时无暇理会段榕榕,她又看向宇文睿,对他连头都不回的反应有些失望,说话的声音里发着细微的抖,“但是这个丫头,行事粗鄙,不恭不敬,哪里有资格在御前侍奉?若是陛下这里缺人,臣妾自会为陛下挑几个可心的,何必让她在这里添乱。”
宇文睿捏了捏眉心,周身的气势倏然凝滞下来。
“贵妃啊,”他的语气不知为何,竟掺入些叹息,“朕竟然不知,朕想要一个人,还要得到你的同意吗?”
他目光冰凉如霜地看向脸色难看的贵妃,尾音落下几分森然凛冽。
这无疑是帝王动怒的前兆。
“臣妾不敢!”贵妃面对这种目光,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死死握住了拳给予自己力量,指甲在袖子下刺得手心生疼,“臣妾只是心疼陛下,臣妾是为陛下着想……”
“好了,夜深了,李连,送贵妃回栖凤宫吧。”
宇文睿略显疲倦,将手中写着“东川急报”的奏折随手扔在了一堆奏折之上。
李连应声而进,对门的位置伸出手,“贵妃娘娘,请吧。”
贵妃脸色白得像鬼一样,她不甘地望着宇文睿半晌,最终还是败在了心中的怯意之下。
在她离开之后,段榕榕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了几圈,开始盘算起来。
她没有看到,宇文睿看似疲惫的神态之下,清明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一下。
贵妃支撑着走出太和殿,当李连一转身离去,就软在了柱子上。
在殿外等候的徐露昭立刻上前,搀住她惊呼道:“堂姐,这是怎么了?陛下训斥你了吗?”
“昭儿。”贵妃一把握住了徐露昭的手,手中冷汗瞬间浸湿了对方的皮肤,没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蹙眉,“我们不能继续了,陛下在对穆锦文的事上,分毫容不得他人插手,我不能惹得陛下厌弃……”
她当年艳名满燕京,家里的门槛都快被提亲的人给踏破了,从来没有人教她如何温声软语,伏低做小。
入宫这几年,皇上虽然不留恋于后宫,但是对她破为恩宠,也不必她去做这些谄媚之态。
而如今,他竟然不顾她的脸面,当着一个贱婢的面给她难堪。
徐露昭温声道:“堂姐,可能是陛下深夜还在批阅奏疏,心情不太好,这才会训斥于你。”她顿了顿,“陛下不容任何人插手穆锦文的事,堂姐还不认为这是个危险的征兆吗?陛下已然泥足深陷,若是连你都不肯拉他一把……他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弹劾之中,再也做不成他想做的圣明君主。”
她温柔端庄的声音充满了蛊惑,“现在只有你能帮助陛下了,堂姐,你是贵妃,是六宫之中地位最高的人,若是连你都不率先表态,就没人能帮助陛下了。”
“为今之计,只有杀了穆锦文,以绝后患。”
贵妃打了个寒战,似乎被这句话里蕴含的冷酷惊到了,“一定要……杀了她吗?我们可以将她赶出宫去,让她永世不得回来,陛下看不到她,自然会将她忘却。”
徐露昭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之色,这个堂姐,从小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伯父和那些王孙公子都给宠坏了,进宫这么久了还是一派天真。
她掩饰着不耐,劝道:“堂姐,陛下的性格,你侍奉多年还不了解吗?他想得到的东西,除非毁了,否则定然不会放过,若只是将她赶出宫去,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怎么会一无所知呢?”
贵妃表情怔忪,喃喃道:“难道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吗……”
“是,堂姐,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徐露昭斩钉截铁,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冷硬,又马上柔软下来,“堂姐今天受惊了,我扶你回栖凤宫吧。”
她笑得端庄又优雅,丝毫看不出,方才她口中轻而易举说出了要置一个人于死地的话。
看着有些脱力的贵妃,徐露昭漫不经心地想着,吴嫔死得太快了,虽然事情没有做好,但看在她临死都没把她供出来的份上,就没有为难她的老母亲,只是砍了她哥哥的一只手,还给他们家留下了一丝生机的。
她愈加殷勤地搀扶着贵妃,满心憧憬地认为,她的好堂姐应当不会那般没用。
穆瑾的这一晚也没有睡踏实。
一整晚,她都提心吊胆着,生怕系统会突然爆出一声机械的电子声,和她宣告男二不治身亡,她的任务彻底结束了。
好在直到天亮,也没有听到这声提示。
按照时间来算,若是这会儿都没有问题的话,想必戎锋的赤蚕毒已经解了。
而在见到特意来寻她的顾倾之后,穆瑾更加确定了这个猜测。
“戎锋毒已解,勿念。”
顾倾装作来内务府挑选新的捣药石臼,一边低声对她道,“药王匪也被他收押,日后可能会派上用场。”
穆瑾不动声色,眼角眉梢尽是预料之中的淡然。
顾倾看了看她,唇间含着一丝笑意,“你竟丝毫不担心他吗?”
“我不担心的是你的医术。”穆瑾脱口而出。
说完她意识到不好,顾倾这家伙早已叛/变/革、命,变成了剧情脱缰派的走狗,怎么能在他面前说这么意味不明的话!
果然见顾倾整个神态都柔和下来,眼里涌动着欣悦的光,不忍猝读的穆瑾默默扭过了头。
仲如在当天下午也赶回了宫中。
穆瑾上下打量他一番,没有看到明显的伤痕,本着关心员工的心态,她主动问道:“有无受伤?”
“属下无碍。”仲如仍然是那副棺材脸。
这几天看惯了庄城的直男憨气,这时候再看这副棺材脸,倒是让穆瑾有些不习惯了。
她目光凉薄,“你这时候回来,应该不是刚把人打退吧?”
“属下去调查了一番,几乎可以确定,那些杀手正是巡抚派来的。”仲如沉默一下才道,“这个人三番五次给我们添麻烦,不如直接……”
“糊涂。”
穆瑾厉声轻斥。
“如今他视为肉中钉刺的是我,若是他在这时离奇暴毙,会没有人怀疑到我身上吗?”
开什么玩笑,那小孩的复活大计就差一个步骤就能实现了,怎么能这时候把人家老爹也咔嚓了?
同样都是提建议,仲如和庄城,倒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仲如被训斥一番,明显地沉默下来,虽然他平时话就不多,但是就这么杵在这里,让穆瑾看着颇为闹心。
她打量一番这个前梅君的部下,即使他刚刚为她出生入死,但心里还是难免生出些提防之感。
张明旭的事实在给她敲了一个警钟,来自现代,知道剧情,身怀系统的傲然感被打击得分毫不剩,现在对于剧情之外的人,她已经做不到心大地全部信任了。
简单给他布置了几样事物,穆瑾将心思放到了如何见段榕榕一面来。
再不想打扰男女主的“二人世界”,想到段榕榕那脱缰的性格,穆瑾还是有几分担心。
若是真的培养出了感情,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是她总觉得,更可能发生的情况是,段榕榕不分轻重地得罪了宇文睿,从此被发配边疆或者干脆砍头。
……那可就彻底拽不回来了。
问题是,如何在不见到宇文睿的情况下,把他御前的人叫出来呢?
穆瑾眸光一动,一个计划浮上心头。
第58章 不知你还记得……他么?……
虽然贵妃半夜来探望皇上, 反而被训斥得踉跄而出,但是太和殿在接下来的几日,仍然一片祥和, 丝毫看不出有人受罚, 或者更惨丢命的事情发生。
穆瑾细心地观察了几天,结合里面的眼线与自己通风报信,知道了段榕榕在太和殿基本算是个摆设, 皇上除了时常让她侍奉在身边, 即使是半夜也是如此。
还说段姑娘夜里会困得打摆子, 不止会忘记给陛下的灯续油,还会不听陛下的命令。
转述的小太监极力在穆瑾面前忍耐住想笑的神色,听得穆瑾一脑门子黑线。
倒是把她吓出一身冷汗。
宇文睿虽说不是暴虐无道的君主, 但伴君如伴虎,段榕榕这般没轻没重, 脑袋居然还好好地待在自己的脖子上,真是算她命大。
不过转念一想, 女主在男主面前,得到一些特权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么一想,穆瑾又有些欣喜。
但只从别人口中推测,毕竟算不得数,宇文睿不知为何,严格控制住了段榕榕的时间,让她想要偷见一面而不得。
从这一日开始, 穆总管开始每日都往太和殿送些吃食。
有时是大膳房准备的精美糕点, 有时是大补参汤,有时是口味清淡的汤羹,每日一两样, 从来不重复。
而当皇上服用完毕后,就由太和殿里当值的宫人们给送回大膳房。
即使皇上嘴上不说,但是连迟钝如段榕榕,都明显感受到了宇文睿周身气压的提升。
当李连奉上大膳房又送来的红糖苹果,宇文睿状似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略带嫌弃道:“居然会有人用红糖煮苹果?这又是锦文的奇思妙想吗?”
段榕榕:你懂个屁。红糖煮苹果可是气血的大补之物,给你真是糟蹋了穆总管的一番心意。
她略带羡慕的目光看向御案上那一小盅,哀怨地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腿。
站了这么多天,她的小腿都要肿成萝卜了呜呜呜。
狗皇帝肯定不会给她分一口,叫她来又不让她做事,一天到晚就这么cos树桩,也不知道到底图个啥。
于是段榕榕的一天,又即将在心中辱骂宇文睿中度过了。
正当她百无聊赖间,没注意到,周围当值的宫人竟然因为各种各样的由头退出了太和殿,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了她和大公公李连两个人守着宇文睿。
宇文睿和平时一般,即使面上嫌弃,还是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将穆瑾送来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的餐具也不能一直放在皇上的御案上,李连左右看了一圈,发现只有在后面昏昏欲睡的段榕榕一人,连水金都被支了出去。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眼专心回到奏折上的宇文睿,端起杯盘对段榕榕使了个眼色。
段榕榕顿时一个激灵,反射性地接了过来。
李连正常地小声吩咐道:“将这个送回大膳房。”
段榕榕兴趣缺缺地应了下来。
得,大冬天的还等增加个跑腿工作。
但是只要能出来透透气,总比一直闷在殿里要好多了。
段榕榕就像一只刚被放出笼子的小松鼠,走出太和殿之前还轻手轻脚的,一出来就瞬间放飞自我,一蹦一跳地去了大膳房。
而当她抵达大膳房门前时,一只泛着熏香的手从角落中伸了出来,准确无误地捂住了她的嘴,在她瞬间瞪大的眼睛中,将她拖入了阴暗的角落。
段榕榕先是一惊,随即一阵狂喜涌了上来。
她一站稳就立刻回过神来,待看清穆瑾的脸,看到她难得温和的目光,霎时感觉眼眶湿了起来。
每一次,她能忍受各种各样的境地,能在绝望中等待那一抹希望的光,没有彻底自暴自弃,将自己放逐在这陌生的时代。
就是因为有穆瑾的存在。
她知道穆瑾会来找她,会来救她。
穆瑾就是那唯一的光。
“穆总管……”
段榕榕吸了吸鼻子,出乎穆瑾的意料,她竟然强行将泪意憋了回去,转而露出一脸大大的笑容。
她甚至端着杯盘,在原地转了一圈,“你看,我是不是好好的?去了太和殿,我也没有给你丢脸。”
不知道为什么,穆瑾的嗓口突然也有些堵。
就像看着自己悉心呵护种出来的白菜,终于熬过了日晒雨淋,长成了茁壮的模样。
然而她并不能表露出来,反而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一圈,确定她除了眼睛底下硕大的黑眼圈之外,没有任何缺斤少两的迹象。
“总算是给自己谋了个差事,没有搞掉自己的脑袋。”穆瑾用着恹恹的语气,移开了目光,“伺候皇上可骇顺手?”
段榕榕早已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这句话在她耳朵里被自动过滤成:你做得真棒。
但是一听问到了狗皇帝,段榕榕的表情顿时就垮了下来。
“这个g……皇帝,他身边明明有那么多人伺候,为什么还要把我调过来?”她嘟嘟囔囔地道,“也不让我干什么,我比那殿里的花瓶还要一动不动,我还是更想和穆总管一起待在内务府。”
“皇上想要你去,你就没有拒绝的道理。”穆瑾听着这话不太对劲,为什么女主对男主的怨气还是这么大。
转念一想,这才过去几天,万一女主发现男主日日夜夜励精图治,被他的帝王之气吸引……那也是有可能的。
于是穆瑾精神振奋了一下,循循善诱打边鼓,“你仔细想想,若不是皇上将你调去了太和殿,你会被贵妃怎么样?”
段榕榕想了想,满清十大酷刑在脑海中过了个遍,微微打了个寒颤,犹豫地道:“贵妃……她和那个堂妹,好像对你有很大的敌意,穆总管,你要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