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既然做出了承诺, 就一定会满足于你。”宇文睿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 “现在可以提出你的愿望了。”
段榕榕精神摸鱼突然被点名,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听完问题才渐渐冷静下来, 她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问:“陛下,奴婢现在还没想好,能不能继续欠着?”
“不行。”宇文睿反驳了她的意见,“今日战事旗开得胜,朕需要有另一件喜事来凑双。你尽管提,朕自会考虑。”
事情到这里本来一切正常。
按照穆瑾的计划,到段榕榕能向宇文睿提出兑现这个承诺的时候,应该是两人感情起码有了进展,段榕榕自己有所求的时候。
再次,也该是段榕榕实在受不了宫廷生活,求宇文睿将她放出宫去,无论怎样都不至于惹得他雷霆大怒。
然而段榕榕如果能这么循规蹈矩,她也就不是段榕榕了。
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大眼睛转了一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跟皇上说了一句话。
就是这句话,惹恼了皇上,也让她自己沦落到翻车的边缘。
她说:“那陛下,奴婢可真说了。奴婢的愿望,就是希望有朝一日,陛下能放奴婢,和奴婢请求的另一个人出宫,从此过没有约束的日子。”
如今整个宫中,有谁不知道她段榕榕是谁的人?
退一步说,她的行为举止都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甚至没有一个走得近的朋友,唯一和她相处得时间长些的人,就是穆瑾。
和另一个人出宫,这不等于是直接背穆瑾的身份证号。
而这话在宇文睿面前说出来,无异于直接向他宣告:穆瑾是我的人,我要把她抢走了。
宇文睿的血压好不好,穆瑾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的血压一下子涌上来,让脸颊都升起了薄红。
气得。
仲如打量着她的神色,“梅君,该如何?”
该如何?当然是去救女主的小命。
穆瑾脸上带着不用伪装的阴沉,步履焦急地一路赶往太和殿,中途还因为没来得及刹住车,撞断了一根开始凋落的梅花枝。
仲如虽说有着隐藏的身份,但还是不宜在宫中露脸太多,赶来太和殿的便只有穆瑾一人。
还未到殿门口,周围在各自位置上瑟缩的宫人就让穆瑾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她停在殿前,看向抖得跟鹌鹑似的水金。
“水金,里面都有谁?”
“穆……穆总管。”
水金看着她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有种看红颜祸水的感觉,在其中又夹杂着一些微妙的敬佩。
“只有皇上,师父,与段姑娘三人,其他人都被皇上赶了出去。”
穆瑾点点头,也来不及多理会他,直接道:“进去禀报吧。”
顿时水金的一张脸就和哭了一样。
“穆总管,您饶了小的吧。除了您,现在谁敢在皇上盛怒的时候冲进去啊。”
“没用的东西。”穆瑾轻瞥地斜视他一眼,扬声道,“陛下,奴才穆锦文求见——”
水金望着她的目光顿时更加敬畏了。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以往几乎立刻响起的“进来”迟迟没有响起,穆瑾屏住呼吸,老老实实地等在殿外,直到殿门打开,李连神色复杂的脸出现。
“穆总管,”他道,“皇上请你进去。”
穆瑾抬腿迈进了门槛。
李连手中的拂尘敲了水金的脑瓜一下,“仔细着点,切莫再叫人这么大喊大叫了。”
“可那是穆总管,”水金捂着脑袋,委屈地发出灵魂提问,“换成您,您敢拦她吗?”
李连沉默了一下,又敲了敲他,转身跟了进去。
这一出,闹得是什么事儿啊。
皇上和一个小宫女争风吃醋,传出去整个大燕的脸都要没了。
可若是为了那位……似乎也不是让人不能理解。
李连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跟了进去,他可没有穆总管那个人形免死金牌的特殊待遇,这时候若是弄出点动静,看皇上不扒了他的皮。
此时穆瑾已经绕过屏风来到了宇文睿面前,正规规矩矩地下跪行礼。
宇文睿也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刻叫她起来,他眼里还有着盛怒的神色,但是脸上已经归为一片冰冷,他看着跪在底下的穆瑾,久久没有出声。
穆瑾趴着没动,被眼睫遮盖的眼球稍微向旁边瞥了瞥,看到段榕榕粉色的裙角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也同样是跪着的姿态。
李连贴着边溜回了宇文睿的身后,手持拂尘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当成一幅壁画。
半晌,宇文睿终于出声,却不是对着穆瑾。
“段榕榕,你说你有想保护的人,是此刻这个急着来救你的人吗?”
饶是穆瑾没有抬头,也能听出来他语气中隐含的愠怒。
她的心稍微提起来了一些,不知道段榕榕的回答会不会更加惹怒了帝王。
“陛下,我……奴婢也就是随口一说,并非真的想带人离开宫里。”段榕榕的声音有些轻,也有些许颤抖,显然是被吓到了。
穆瑾有点心疼,但是随即微微松了口气。
只要这时候段榕榕别再咬死了之前说的那个人是她,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在这么紧张的间隙穆瑾居然还走了个神:若是这一次能让段榕榕有惊无险地度过,那拯救女主三次的任务也应该能完成了吧。
“哦?不是她?”宇文睿冷冷地道,“你可想好了,朕只给你这一次确定的机会,再说错了,朕都保不了你。”
呜呜呜呜呜好可怕!
段榕榕的小身板有点颤抖,她现在脑子里混乱成了一团,不知道宇文睿究竟是在说正话还是反话。
若说是正话,刚才她稍微流露出一点想要穆总管的意思,他就突然发起狂来,一副恨不得将她当场击毙的模样。
而若是反话,那他到底为什么还要问啊!不是都否认了吗?
段榕榕委委屈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偷偷斜眼去瞄跪在旁边的穆瑾。
恰好穆瑾也斜过眼神,黑沉沉的眼珠和六神无主的段榕榕对上了。
穆瑾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段榕榕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坚定地对宇文睿摇头道:“不是,陛下,奴婢方才昏了头,是说自己想要离开宫里。”
穆瑾在心里比了个拇指。
段榕榕有时候蠢是蠢了点,但还不算不开窍的朽木,否则她们俩今天都得交代在这里。
在听到段榕榕如此坚决的否定之后,宇文睿的声线似乎和缓了一些,他也终于开始搭理跪了半晌的穆瑾。
“锦文,这个丫头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吧。”
“回陛下,说不上提拔,就是奴才手中缺人的时候,顺手抓了一个。”穆瑾抬起头,凤眼光华流转,闪烁着真挚的光,“而她又是陛下钦点的百花魁首,这才留了下来。”
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穆瑾的说话准则就两点,一是回答问题,二是和段榕榕割席。
不过男主对女主发这么大的火,竟然真的是因为……她?
穆瑾跪在这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知道男主对她产生了畸形的感情,她更愿意称之为扭曲的占有欲。
却没想到因为这种占有欲,竟然会让狗男主有了几分疯批的意思。
穆瑾在心中默默吐槽着,面上却一派真挚,仿佛并不清楚宇文睿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丫头,而发这么大的火。
而她也这么说了:“陛下,您为何会生这么大的气,丫头若是伺候得不好,罚了赶出去也就罢了,气坏了您自己的身子不值得。”
宇文睿面色沉郁,静静地凝视着穆瑾的表情,似乎在判断她说的是否是真心。
穆瑾极力将表情控制在最诚恳的模样。
宇文睿蓦然冷笑了一声,
穆瑾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每当这些剧情人物要开始作妖,她都会产生这种预感,仿佛看到了脱缰远去拉都拉不回来的剧情。
宇文睿道:“既然这是你以朕的承诺换来的愿望,朕自然会满足予你。”
等等!
“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宫里的宫女,你也不必再留在宫里,今日就出宫去自谋生路吧。”宇文睿看向穆瑾,“去内务府勾掉她的花名册,段榕榕从此不得再入宫。”
夭。寿。了。
穆瑾差点两眼一黑。
即使她极力忍耐,脸色也顿时苍白下来,凤眼里充斥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什么。她听到了什么?
男主把女主赶出宫了?
而一旁的段榕榕也顾不得掩饰了,立刻惊慌失措地回头看向穆瑾,又充满祈求地看看宇文睿,却担心自己焦急之下会说出什么让两人更加陷入危险的话,憋得脸色通红,眼底开始漾起泪花。
这两人的情状落在宇文睿的眼里,和一对即将被强行被拆开的小情儿一模一样。
他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怎么,怪朕棒打鸳鸯吗?”
深邃阴郁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穆瑾,里面分明晃动着明显的威胁。
若是不答应将她放出宫去,等待段榕榕的只有更残酷的未来。
比如之前他向穆瑾提起的那几种可能,无论实现任何一种,都无异于毁了段榕榕的一生。
穆瑾意识到,她现在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能力,要是想保住段榕榕,就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于是她看都没向段榕榕那边看一眼,很快恢复了正常的表情道:“陛下圣明。”
段榕榕在一旁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在大殿上当场哭出来。
她只是想试探一下狗皇帝,并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决绝,直接将她扔出了宫外。
以后她还如何能见到穆总管?还怎么去保护她!
段榕榕要把自己恨死了。
穆瑾心下发出微微的叹息,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去安慰她的好时机,宇文睿看起来为今天的事找好了结果,但谁能确定他这股气已经过去了呢。
宇文睿在下了这个命令之后,似乎消散了一部分怒气,甚至语气都和缓了下来,“还不谢恩吗?”
穆瑾隐晦地瞪了段榕榕一眼。
段榕榕压下差点涌出的一声呜咽,缓缓地磕下头,“奴婢,谢主隆恩。”
“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放出宫去,也算你运气好。”
穆瑾的脸色还没彻底缓过来,此时即使努力扬起笑容,也还是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
“等出了宫,拿着这些年在宫中积攒的积蓄,做点小生意也好,嫁人也罢,过得好了,可要无时无刻不要忘记陛下的恩典。”
说着这些话,穆瑾感到心口在滴血。
女主被男主赶出宫了,她还在劝女主去嫁人。
她真想拿把刀当场就让自己去了。
姿容绝丽的小太监说着和心上之人诀别的话,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冷漠样子,然而她那苍白柔弱的脸色,以及眼中压抑不住的痛苦,还是暴露出她内心深处的挣扎。
宇文睿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一切,看着一对“有情人”在他的强迫下分离,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他的目的达成了,但是他看着穆瑾苍白的脸,一股股的邪火和怒气还是控制不住地向上蹿起。
赶走她,就这么让你难受吗?
只是见不到她而已,甚至没有要她的命,竟然让惯于隐藏的你,连表面上的伪装都做不出来了?
如果穆瑾能听到他这句话,一定会当场吐血。
实在不是伪不伪装的问题,只是你做的这个事实在是太狗了。
无论段榕榕愿不愿意,她都被叫进来的侍卫强行拖走,临走前她慌乱无助的眼神不住地看向穆瑾,但穆瑾一个眼角都没有分给她。
段榕榕面露绝望,毫不挣扎地被侍卫带了出去。
穆瑾听着她的声音消失在殿中,心里微微放下了点紧张。
她早已安排了仲如在暗处接应,只要段榕榕被带了出去,就要时刻盯紧她的动态。出了宇文睿的视线,起码段榕榕的生命是不会出危险了。
段榕榕的离开并没有引起系统通报任务完成的声音,想必这个结果在系统看来不算“拯救”了女主。
穆瑾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看向上方的宇文睿。
真正的硬仗,现在才要开始。
此时,千里之外的平墨陀。
这里是大燕与东川的交接之地,属于大燕的地界,只是距离燕京过于遥远,通信不便,兵力薄弱,之前在骁勇善战的东川人层层逼迫之下,险些有失守的危险。
而这一切,都在戎将军带着大燕军队抵达这里之后被改变了。
戎将军身边有一批闻名天下的戎家军,他们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各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战士,有了他们的加入,整个战局顿时有了巨大的倾斜。
戎将军虽是年轻,但是用兵如神,思维缜密,一旦出兵必是摘取胜利。
然而好景不长,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东川军那边似乎每一次都能预判到这边的行为,无论是作战计划,还是战斗时所用的阵型,都能及时作出准确的反应。
这让他们一度陷入困境。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现状并没有持续很久,甚至没有到需要急报到燕京的地步。
戎锋开始莫名接到一些关于战局的情报,这些情报可能是出自偶然听来的只言片语,一联系如今战局就能迅速得出有用的信息。
也可能是特意留给他的密信,里面明确地点出东川军即将行动的计划,而按照这些计划去伏击,往往都能击中他们的痛点。
戎锋再迟钝都能感觉出来,这是有人在刻意帮他,或者说在帮大燕。
但是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给他递信,却刻意不暴露自己身份?
戎锋仔细地比对过收到密信,每一次的手笔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他比对过记忆里所有人的字,也没有一个和密信上的字迹符合。
密信的事没有隐瞒他的军师杜尚,而杜尚在仔细看过密信之后,也和戎锋一样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