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晚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周穆,最后认命地揉了揉眉心。
她割破手指,拉起周穆的袖子,将血涂抹在那处的朱砂上,道:“西院的空房还有很多,你们看着安排,云宸还等我给他送饭呢。”
周穆神情微动,他一直在打量林向晚的表情,见林向晚态度如此,忍不住出声:“少将军......”
“无事。”林向晚给他把袖子好好放下来,好言道:“错不在你,我没必要生你的气,我家云哥儿是个好相与的,你二人住在一处,我很放心。等风头过去,你想另择良人,便去留随意。”
周穆见林向晚说完欲走,忍不住叫住了她,弯身拜道:“穆,多谢少将军搭救之恩。”
“周哥哥客气。”林向晚亦回礼,“以周哥哥的出身,来我家做个侧室,过于委屈了。”
林向晚不敢多留,忙从客室溜去了东院,心想她与云宸昨晚才鱼水情浓,转眼就多塞了个男人进来,要怎么解释才能叫屋里那位舒心?
毕竟云宸对陈秋明的作风怕是知之甚少,一时半会儿恐难理解。
所以她只好率先去了东院,找她那哥哥求救。
可林向晚刚走了一半,站在东院门口,却突然想起,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之子凡品貌端正者皆要去,那为何她哥哥不用去?
她沉吟一声,难怪刚刚她的爹娘是那样一个表情,眼看离春天不远,内廷官吏恐怕已经将来年入宫选秀的名单拟好了罢。
故而,陈秋明再乱来,也不会公然和梁帝抢人,她所说的五品以上,皆是未被内廷择中的官员。
“阿妹?”林煜出了院子,见林向晚愣愣站着,惑道,“怎么不进来?这大早上的,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林向晚收起复杂的思绪,淡淡一笑,“哥......我说我今早刚纳了个侧夫你信吗?”
林煜以为她在说笑,可看着林向晚的表情,他才逐渐反应过来,林向晚是认真的。
“今早上?”林煜愣了愣,“你昨儿又去了教坊司吗?”
林向晚不悦,“这是什么话!我这回娶的可是昨儿与你说话的周家哥哥。”
林煜怔怔看着林向晚。
见他如此,林向晚只好将事情与林煜解释了一遍,沉声道:“周家也是无奈,若今后周穆与云宸有什么不合,我又不在府上,还请哥哥调节一二。”
林煜亦神情凝重,“我瞧妹夫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你与他好好分说便是,只是......三殿下已如此说了,这名单中难道还有我的位置?”
林向晚看了林煜一眼,心想入宫一事横竖母亲也会过来言明,她现在说了,还能看看哥哥的态度。
“其实...哥哥的名字,应是在来年入宫的名册上,而此事,母亲父亲多半是已经知晓了。”林向晚徐徐说着,一面仔细观察着林煜神情。
只见林煜呆愣了半晌,复又抿紧唇瓣,复又露出个极难过的表情来,哑声道:“那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林向晚心中一酸,强笑着故意道:“去宫里做贵君,不是一件极好的事吗?若是得宠,还能光耀门楣呢。”
林煜眉宇间直凝出一片愁云来,“可...陛下而今已近不惑了,我一直以为,我......”
他未再说下去,可林向晚却隐约猜出他的意思,想她哥哥心中亦是想嫁个如意良人的,并不欲入宫。
看来谢容那边,她着手的准备是对的。
日前,谢容才认全了常用字,又方请了乐坊的先生教其女声的发音,仪态礼节都要一一细学,好在谢容还算聪慧,没有耗费很长时间。
笃定了林煜的心理,林向晚只当看不见林煜的表情,自顾欢喜道:“届时母亲一定会来找哥哥说的,若是敲定了,我带哥哥去市面上买几件好衣服,这样等入了宫,陛下瞧着也能多几分欢喜。”
林煜彻底陷入沉沉的绝望之中,缄默了声气。
林向晚看着林煜的样子如鲠在喉,心想上辈子她的哥哥得知入宫之事时,必然也是这般的难过,而她却全然没有关注过。
她没再说话,悄声退出了东院,深深长叹一声,才转向西院行去。
日上三竿,司琴许是早就伺候过云宸的早饭了,可林向晚却还腹中空空。
她打起精神,道现在云宸多半去书房看书了,想来想去,此事还是和云宸解释一二为妙。
然事情发生得总要比林向晚先上一步,她方进了东院的门,就见院中下人攒动,都是来去搬东西的,云宸站在主屋门口,合手冷眼瞧着她们。
周穆在她后脚进来,一同来的还有明迟。
周穆一见林向晚,极是为难地道:“真是对不住,我......”
“无事。”林向晚出声安抚,她父亲是个雷霆性子,能早办的事绝不拖沓一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跟云宸解释原委,也不知那人心里怎么想的。
林向晚偷瞄了眼一脸严肃的父亲,忙溜去云宸身侧,握住云宸一手道:“手怎么凉成这样?可按时用过早饭了?”
云宸收回了投在偏屋的目光,静静瞧着林向晚,淡声道:“昨儿妻主与我同房,是为了让这人进屋么?”
第37章 提名 不曾位列三甲
林向晚后背一凉, 没想到这人竟误会成这样,赶紧道:“是周家遇上麻烦,周哥哥呢......只是来借住一段时日, 只是名义上的侧夫,以后他若是想离开, 随时都能走的。”
周哥哥?
云宸心下冷笑一声, 倒是叫得亲热!他在林向晚身边那么些日子, 也不见林向晚这般亲热地叫过他!
“如此。”云宸略微点头,“这么说,若是周家哥哥不想离开, 便也不必离开了罢?若是他夜里寂寞,想唤将军过去说说话, 将军怕也是不会推诿罢?”
“你这是什么话!”林向晚气道, “他是周宓的哥哥, 于我也便是兄长,况且我与他相见次数寥寥无几, 怎会对他有非分之想?”
云宸见林向晚不来哄他,反倒自己生上了气,心里那团气瞬间胀成了无边的委屈,凉声道:“将军说什么, 自然都是对的。”
可见他如此,林向晚却忽然消了气,心道本是来哄他的, 哪有这样哄人的道理。
于是她轻手轻脚, 一把搂住云宸腰身,缠在云宸身上将人晃了一下,软声道:“哎呀......我与他又没有私情, 你这是吃的什么醋,今次是我不帮他,他就要被三殿下看去,万一做了侧夫,那是一件多难过的事情呀,云哥儿也于心不忍对不对?横竖我将军府就是添双筷子,周家哥哥学识很好的,你以后可以不必再去问季痕,转而问他便是,以后还能有人跟你解闷儿呢。”
说了半天,林向晚声音轻轻道:“我跟你保证,我不去他房里,只跟你睡,这还不成吗?”
云宸面色瞬间红了红,不怎自在地道:“奴也没怎么生气,将军无需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来同奴说话......”
林向晚一听他还称“将军”,就知这人还未完全哄好,想了想缘由,林向晚又抚摸着云宸的小腹,娇声道:“乖乖,我还饿着,为这破事张罗了一上午,你容我喝口茶再拌嘴?”
“......”云宸一听林向晚竟也还空着肚子,还顾着端什么架子,终是软和着道:“那...我那儿司琴送来的点心还没动呢,奴去叫他们把茶也热了。”
林向晚见果然是因为应他的早饭没来送一事,狡黠一笑,跟在云宸身后进了屋。
这二人的事,周穆瞧了全程,忍不住羡慕道:“少将军与云公子的感情真好。”
明迟本来已经够觉得难堪,听人这么说,更是不悦道:“她素来没规矩,近来真是愈不成体统。你且不用管她!你往后在这里一切随意些,缺什么便告诉管家,同我说也可以,这里我就不盯着了。”
周穆忙行礼道谢拜别,默默回了自己的住处,等三皇女的人过来验他身子,把他从那份名单上抹去。
虽是意外,但知是无可奈何,林向晚并不欲刻意冷落了周穆,将人当个罪人一般,何况周宓曾言,周穆是个内向的人,在自己家里就憋得要命,别又因为这事成日自责,再憋出个什么病来。
于是与云宸吃过饭后,她便大大方方将云宸拽去了周穆屋里,笑道:“我听闻周哥哥词写得不错,我家云哥儿才学了几日的字,却是个天资聪颖的,下午也是无事,不如周哥哥多教他几个生僻字,累了就聊聊天,晚饭若不乐意,叫西院的小厨房做了就是,不必专程去主院一趟。”
周穆受宠若惊,忙起身道:“少将军高看我了。”
“都现在了,还叫什么少将军。”林向晚将云宸推至人身边,“叫名字便是!今晚我在万宝楼约了友人同聚,要是有什么事,就差人来说一声。”
云宸只好无可奈何地留下了。
安顿好这两人,林向晚长吁口气,才换了身衣裳前往翰林院。
梁朝对贵族子弟很是人道,由于知道这些世家大族出身的人用功读书的还是在少数,故而出成绩时,只是叫考生自行来翰林院听提名,并不公众于外。
且批改阅卷的效率也很高。
林向晚才至翰林院门口,就见明如澈又穿了一身极为骚包的殷红玉绸棉袍,揣着手等她。
“怎么又来了?”林向晚道,“里面可是已经开始了?”
明如澈点点头,“刚开始,快进去吧。”
翰林院内窃窃私语者诸多,站在上面的翰林院学士在那处朗读高中名单。
“一甲三名依次是:韩玉昭,万椿,万华。”
三人的名字刚落,就听周围人唏嘘不已:“这光是个一甲,就占了两人上去,真不愧是万家。”
就连明如澈也道:“完了,就这排名,万华居然被排在她那庶妹的后面,怕是要气死了罢。”
闻言,林向晚才觉今日并未得见万华的身影,忍不住悄声道:“今日的排名,她不来听吗?”
明如澈笑:“你忘了?人家在翰林院可是有内人在,哪需像我们这般累脚脖子。”
后又唱二甲一人:郁芙。
郁家列七姓之一,几代行医,族中长者有三分之二是宫里的御医,近来年郁家开通商业,做上了香膏,口碑很是不错。
这七族之中,明家以司学传教,族人几乎遍布各州;沈家经商、郁家行医、韩家的□□冷器一绝、周家因人众而显分离之势、万家借宫中万贵君的地位扬名在外,而楚家则身隐山林,以机关术闻名,其族人除楚月自小养在皇宫,林向晚再未见过其他,颇为神秘。
她有时只是想,这七姓族人几乎遍地皆是,居然不能算她林家一个。
后来稍想便觉释怀,陈家不也没在其中。
然,提名提到这里,明如澈脸色已然有些不好,余光频频瞧向林向晚,却见林向晚神色平平,仿佛全然没有她的事一般。
算了算了。明如澈自我宽慰,林向晚中个三甲也是好的。
三甲五人:沈香兰、周雉、勾宝枝、勾朵朵、勾宝莲。
林向晚称奇:“勾家三姐妹竟同是三甲,真是稀奇。”
明如澈却全然不在意这个,只用一种复杂的神色看着林向晚,低声道:“林向晚,提名已结束了。”
林向晚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明如澈一直在等翰林院学士提她的名,可她那份卷子上什么也没写啊。
“咳......”林向晚尴尬地搓了搓手,笑道:“看来我学识欠佳。”
明如澈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哭丧着脸道:“韩淑怡将你要秋闱一事传了个满京华,今日却是这样,不知那些人要怎么笑话你,你还笑得出来?”
“又不是笑话你!”林向晚敲她脑袋,“你拉什么脸,没中就没中,今晚不是有万华做东吗?我好久没去万宝楼了。”
见此,明如澈也只能长声叹气,感叹林向晚心态真好。
这边才提完名,万华仿佛掐准时间一般从后面走了出来,春风得意地笑看了林向晚与明如澈一眼,道:“走啊,万宝楼!我上回在里面预定了几个姿色甚佳的郎君,届时叫出来伺候。”
万宝楼是专供世家子弟消遣的高奢场所,连林向晚也未必会去上几回,那里面的红郎更是贵得离谱。
“几个?”明如澈兴奋地搓了搓手,“能留着过夜吗?”
万华笑着拿扇子打她,“买都买了,岂有不能睡的道理?你明如澈惯会占我的便宜。”
话说了一会儿,万华饶有兴味地瞧着林向晚,道:“林妹妹惯不留宿,不知这回可要破例?这都两个月了,对家里那位想必也是腻味了罢?”
林向晚皱了皱眉,看着万华身后徐徐走来那人,低声道:“我劝你还是不要说了。”
“为何?”万华浑然不觉,“难不成你还惧内?教坊司出来的男人你也怕么?”
明如澈却想搬弄是非,笑嘻嘻看着万华道:“难道万华御人有术?郑学士被你管得愈发死心塌地了罢?”
“他?”万华想了想,“他长得倒是极有滋味,只是总端着一副读书人的架子,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时间久了也惯没趣的,我只想着今夜寻哪个郎君来解解乏。”
话音刚落,万华终于觉出不对劲来,忙往身后一看,是郑回昉正用一种极为悲哀的目光看着她,手上还拿着万华的狐毛披风。
她忙想解释,郑回昉却将那件披风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寂寂回了翰林院。
万华脸上现出一瞬黯然,她望着郑回昉离去的方向默了片刻,又回身露出个自然的笑来,“管他呢,我们走吧。”
明如澈神色有些尴尬,却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悻悻跟在了万华后面。
今日万华做东,一同宴请者甚多,连林向晚这个席内人都不清楚具体有谁。
平素是,林向晚、明如澈、万华及韩玉昭多有来往,韩玉昭是韩淑怡之女,有时楚月也来,其余家族的女孩得空便跟在她们这些人身后,下馆听曲,颇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待她们三人到了万宝楼,韩玉昭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大摇大摆地摇了摇手里的酒囊,道:“知道这是什么吗?我娘从西域得来的销魂酒,听说饮了可催情,还不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