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为民只说:“该见到的时候总会见到的。”
这个时候,他们倒是真的见到了雪音,她领着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儿,去买了一碗砵仔糕。
那女孩儿瞧着年纪也不大,只三四岁的模样,肉嘟嘟的古灵精怪可爱得很,吃砵仔糕之时腮帮子一鼓一鼓,眉目之中与雪音有些像,但偶尔也像陆靖言。
周为民心中一酸,他当初也畅想过与雪音有个女儿。
如今她真的有女儿了,他却没有,好在,还有个小山。
“见到你娘了吗?”
小山有些惊愕:“爹,娘在京城到底是干什么?那个小姑娘是谁?”
周为民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这几年每次问到娘的事情爹都是这样,小山已经懵懂地明白了。
父子二人往前又走了没一会,忽然遇到几个西疆打扮的人,其中一人见到周为民热络地喊道:“周大人!”
周为民一怔,才笑道:“原来是达蒙,好久不见。”
达蒙爽朗地笑了起来,与周为民找了一处茶馆叙旧,难免提到很久之前的事情,问:“先前周大人教我的栽种蔬菜的方法达蒙已经教了族民,如今我们那里青菜多了不少,族民门都很喜欢。不知道周大人的朋友可得救了?”
他当初把自己仅剩的一瓶“毒药”送了周为民,当时也是见周为民实在是恳切。
那毒药的确是毒药,但在某种情况下却也是解药,他听说周大人的朋友被狼群围攻过,双腿双脚没有断开却软绵绵如同废了一样,心里便知道了大致是什么情况。
在他们西疆,时常有这种被狼伤过的人,甚至有昏迷不醒的,用这万重纱服下之后反倒成了解药。
周为民想到上朝之时远远看到的陆靖言,他站得笔直一如从前那般潇洒俊逸,又更添几分沉稳,可以看得出来已经恢复得极好。
“那人已经好了,多谢达蒙相救。”
达蒙仔细看了看,见周为民蓄了胡须,几年不见,竟然沧桑了许多,问道:“可你……怎么瞧着似乎不大如意?我听闻周大人在山东一带励精图治,很受百姓爱戴!”
周为民笑呵呵的:“事物繁忙,难免有些为百姓忧心,达蒙若是得空,可去山东游玩,我必热情招待。”
二人没说多久的话,便告辞了。
周为民吩咐车夫把马喂饱,决意连夜回山东。
小山终究有些不舍得,上车之时恳求:“爹,再去见一见娘可以吗?”
周为民有些不忍心:“你很在意她吗?”
小山重重点头:“我想娘。”
“那你知道,她最在意什么吗?”
她最在意的是陆靖言,是她如今的女儿啊!
“小山,你我父子二人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们不必去打扰她。哪怕是很想她,放在心里便是了。”
小山眼圈一红,最终还是忍着心里的难受上了马车。
马车越走越远,小山有些疲惫地靠在周为民的腿上睡着了。
周为民合上眼,才有些困意就恍惚中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猛地睁开眼,才知道那是幻觉,是梦境。
那是他梦到了几年前第一次离开京城之后,雪音追着马车喊他的声音。
马车一路颠簸,周为民的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回想起这几年的时光。
最初成亲的时候他畅想过无数中平和安静的日子,他会努力做官,好好照顾她,做一对和美的夫妻。
可真的成亲之后他才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到底如何,他那不只是单纯的感恩,也不是浅浅的喜欢,他心底有一种想要把她的人和心都占据的欲望。
若非他忍着,他早就让她成为了自己真正的妻子。
有时候,他也想不管她心底到底爱谁,直接同房不就好了吗?反正她也是愿意的,哪怕心里不愿意,可嘴上是愿意的。
但每到那个时候,他就又看不起自己。
说好了保护她的,说好了让她开心的,所以,他怎么可以勉强她。
明知道,她实际上还放不下那个人的,他就算是再难受,也不该强迫她接受自己啊!
只是那一次,他上山遇到了陆靖言,陆靖言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还有狼在试图撕咬他,周为民一刀砍死了那狼。
他没有为陆靖言收尸,他提着刀下山,却一步步如同踩着自己的良心。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呢?
仿佛自己成了另一个不认识的人,那一晚他疯了一样要去找雪音做真正的夫妻,要一辈子与她好好地在一起。
可却听到她睡梦中又喊那个人的名字。
他心里到底有多痛,无人知道。
白日里,她温顺恭谨,把周家打理的十分妥当,可到了夜里,到了梦里,她才做回了那个真正的她,哪怕她自己都不承认,可周为民知道,她心里惦记着陆靖言。
即便二人吵架之后不再见面不再说话,可周为民日日都想着她念着她,每次踏进周家的门槛,都觉得心痛如刀绞。
直到他遇见了竟然死而复生回来的陆靖言,虽然残缺不堪,周为民却看到他在努力地帮助自己。
帮助他周为民,为的是要他好好待雪音。
他决意成全她,一步步安排下来,他伪造了陆靖言的信引她去了三福酒楼。
在隔壁房间听着她哭着承认有多喜欢陆靖言,周为民在那一刻才知道,心痛从来没有边界,只会越来越痛。
他恨自己不是齐雪音喜欢的男人,可是恨又有什么用呢?
悲痛之下,他给了她休书,强吻了她,那是他唯一一次吻她,还咬破了她唇。
他多想让她知道,他有多痛啊!
哪怕痛得想立即死去,却还是选择了成全他们,因为那是她最想要的生活。
那一晚,他落荒而逃,第二日便携了全家赴山东。
而后,他再未曾互动打探过京城的消息,陆靖言是死是活,那都是他的造化,齐雪音是福是祸,那都是她的选择。
他周为民能做的,已经做好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时不时地听到她的消息。
她与陆靖言的事情甚至都传到了山东。
人人都说,这两人是真爱,那陆世子昏迷数月,世子妃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而后陆世子清醒之后竟然从一个双脚双手残废的人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那该是怎样的奇迹啊,令人艳羡的气运与情爱,无人记得,这世上有个周为民也深深爱着齐雪音。
因为爱她,从不舍得侵犯她,哪怕她说她愿意。
而他呢,可笑地在山东的宅院之中还设立了她的房间,放着几件她的衣裳,她最喜欢盖的那床被子。
有时候忙到半夜,他回到家中在那屋中坐上很久,有时候难以自持地喝醉了,就一个人沉默地坐在那屋中。
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祝愿她幸福。
这一次来京城,原本也不是非要来的,是他还是不死心,想要再看她一眼,也真的看到了。
她过得很好。
可他呢,过得一点都不好,哪怕在山东一带受万民爱戴,不知道多少人喜欢他,可他并不好。
要是他也愿意一直等,会不会等到有一日峰回路转,她会知道他仍旧是个好人,也会喜欢上他?
周为民闭上眼,喉咙里酸涩一片,决心此生再不回京。
就让她以为自己是个坏人吧,就让她心安理得地过完余生吧。
第72章 周为民的亲事
周为民一走, 陆靖言心中却依然不安宁。
他总觉得周为民的事情不是那么地简单,但那几年他不在京城,许多事情也无法追究,只能作罢。
但雪音却发现了异常, 她去书房给陆靖言送糕点之时听到了张三对陆靖言说的话。
“周大人这几年在山东一直励精图治, 没有过其他行为, 也从未让人打听过世子妃的事情。”
陆靖言嗯了一声:“你出去吧。”
雪音在外站了一会, 还是进去了。
她也没有隐瞒, 如今两人什么话都可以说。
“你在查周为民?”
陆靖言原本伸手拿糕点,此时一顿,抬眼平静地看着她。
雪音倒是没什么紧张情绪, 她把糕点放下, 就坐在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你莫要误会,我只是……”陆靖言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说。
说实话, 那就是他吃醋在意,怕周为民再对她做什么。
不说实话,便又成了欺骗她。
雪音微微一笑, 手里抓着帕子,静静地说:“其实没什么好查的。当初因为惧怕你求皇上赐婚,匆忙之下他来齐家求亲,我爹娘都喜欢他,便答应了。我那时候告诉他,我对他没什么男女之情, 成亲可以,我会做一个好妻子,但其他的便给不了。他也答应了,成亲之后, 他却变了。他要求我也要喜欢他,我做不到,他就非常生气,不再见我,还有了妾氏和孩子。但我想,他不是个坏人,当初他给你服下的所谓毒药,若真的毒药,你怎么会醒过来呢?”
又怎么会一点一点的竟然恢复成了常人。
提到这些,雪音心中的愧疚弥漫,她就算没有去查,可偶尔想起来,许多事情也渐渐地有了眉目。
周为民若真的是坏人,早该跟她做了该做之事。
从始至终,都是她亏欠了他。
陆靖言听到她提到另外一个男人,心中仿佛被堵住了。
而雪音怔怔的:“我与他,从不曾做过真正的夫妻。他那时候总说我心里还有你,可我不承认,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心里的确始终都有你。是我对不起他。”
原本心中的难受瞬间消失,陆靖言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
“怪我,那些事情,都怪我。”
雪音眼睛带着泪意:“可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弥补错误,我也不想让你误会什么。我喜欢的是你,但我的确亏欠了他,若是我没有嫁他,他娶了旁人,现在一定会很幸福吧。”
陆靖言心疼地拍拍她的背:“你放心,此事我来处理。”
这以后,周为民的仕途似乎更为顺利,陆靖言数次在皇上面前提起他,为他举荐,原本周为民就手段了得,山东在他的治理下越发富庶。
但这样的人只在地方的确是十分可惜,陆靖言思虑再三亲自写了封信寄过去。
原本死活不愿意回京城的周大人,在看到这封信之后几乎第二日就启程回了京城。
皇上大喜,立即任命他为工部侍郎,而周为民凭着自己的本事,短短几年,坐上了工部尚书的位置。
虽然是在京城,他与陆靖言时常相见,却从未说过一句话。
京城天高地阔,与山东可不一样,周为民一心扑在政事上,倒是对从前的事情淡然了许多。
这一日,陆靖言路上遇着他,道:“小山近来可好?”
周为民一顿:“你不必这样。”
陆靖言笑了起来:“若非如此,周大人岂会回来?朝廷需要你,百姓需要你,你自己的人生也需要你。”
周为民也笑起来:“所以你凭什么以为,我情场就一定会失意?本官情场并未曾输给你,官场自然也不会输给你。”
陆靖言给他寄的信上便只有六个字“情场败,官场败。”
宫道之上,两人走得平静,嘴里的话却并不平静。
“你我二人不同,我心中只有她,你心中有江山社稷,有宏图伟业,周大人,你是要载入史册之人,而我,只求存在于她心中。”
出生入死,受尽痛苦,只求在她心中永存。
周为民闭上眼,停住脚步。
他的确不只是有喜欢她这一件事要做,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所以呢?本官早已不再掺和你们之间的事,陆世子还要如何?”
“我要你成为最好的周大人。”
良久,周为民没再说话,抬脚离开。
几日之后,小山到宣平侯府门前求见雪音。
雪音此时正怀了第二个孩子,知道之后有些惊喜。
当初虽然与小山没有相处过多久,但也知道这孩子很是可怜,她心中也是非常喜欢这个孩子的。
小山如今已经十四岁,他生得好看,却表情淡漠,只在看到雪音之时眼神有些动容。
他想喊娘,最终还是只喊了干娘。
“干娘,您可还好?”
雪音摸摸他的脑袋,忍不住眼睛有些湿润:“我一切都好,你父亲把你照顾得也很好。”
小山心中酸楚,父亲待他是好,可这些年来他还是很思念娘。
旁边的白姐儿如今也七岁了,她好奇地看着小山:“这是哪位哥哥呀?”
雪音解释道:“他是你……是你一位叔父的孩子,你喊他小山哥哥便是。”
其实来之前,小山想过,自己见到她的孩子时会不会嫉妒,可等到真的见到了,心底却一片柔软。
那年在街上买砵仔糕的女孩儿,如今都长大了。
他微微一笑:“我叫周山,往后,你想要什么哥哥都帮你去寻。”
陆白软软一笑:“好呀,谢谢小山哥哥。”
自打小山与雪音走动之后,便时常去拜见她,他这些年都没有享受过母爱,雪音待他也好,但也会顾及陆靖言的心情,私下问他:“你会不会有什么不舒服?”
陆靖言放下笔,笑:“我就是不舒服,才设法让周为民回来的,你恐怕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雪音有些意外:“什么意思?”
“当年明玉公主有心嫁他,他见都没见就拒绝了明玉公主。而明玉公主这几年兜兜转转竟然也耽搁了,一直未曾出嫁,还说要去做姑子呢。周大人一回来,明玉公主也不想做姑子了,这些日子借着修缮宫殿一事与齐大人来往不少,否则你以为,他怎么会愿意让小山来见你?”
这让雪音有些意外:“明玉公主原来是为了他不嫁?人人都道明玉公主是太过挑剔,真没有想到啊!”
“她要面子,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心里惦记着周为民。否则你觉得皇上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人把周为民弄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