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清看到了,蝴蝶真的快要没有了,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
他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拉着她手不放,固执重复那一句,“喜欢的……”
纪圆闭了闭眼,觉得今天的自己异常失态。她每个月都会去监进院开例会,现在再面对那么多位高权重的掌门家主时,已经不会再紧张害怕,可以笑着跟每一个人寒暄问候。
她现在变得又成熟又知性,根本不会随随便便跟人吵架生气!
跟他生气算怎么回事呢,搞得她多在乎他多喜欢他似的。人只有在面对在乎的人喜欢的人时,才会产生这种复杂的情绪,又爱又恨的情绪,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所以她根本不应该生气,她已经不喜欢他了。
他拉着她不放,她挣脱不开,一声不吭低着头去抠他的手指。
他握着她的手腕,握得很牢,用乞求哀伤的目光看她,但因为身高差距,她甚至都不需要刻意避开,垂着眼眸用力去抠。
他死不松手,握得她很疼,纪圆报复性的握住他的小拇指往后掰,掰到极限,她缓缓用力,看着他手指因为拉扯而发白,已经弯曲到了诡异的角度,他还是不松手。
两个人,顶着快晌午的大太阳,隔着一扇竹篱笆较劲,她气得脸通红,许镜清咬着牙忍着痛死也不放。
她总不能真把他手指掰断,掰断他又有借口赖着她了。
她泄了口气,肩膀垮下来,掏出一把裁纸的剪刀抵在手背上,威胁他,“你再不松手我就扎下去了。”
于是许镜清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剪刀掉在了地上,她两只手都被钳住了。
他用力将她嵌入怀中,将她脑袋按在胸口,认真说:“不要生气,我再也不走了,我都还干净了。”
纪圆脸贴着他滚烫紧实的胸膛,一点都挣脱不开,想狠狠咬他一口又觉得没必要,僵持了很久她才恍然想到地上那只死狐狸,“你再不松开赤狐九就真死了。”
许镜清说:“那你别生气。”
纪圆说:“我不生气。”我跟你生气我犯不着,你以为你是谁啊。
他松开她,低头去看她的脸,看她到底生没生气。纪圆不生气,只是咬着牙用脑袋狠狠去撞他的下巴,撞得他‘啊’一声,他又赶紧去摸她头顶,给她呼呼,“撞疼了没!”
她肩膀又用力朝他撞过去,这男的下盘可稳,倒把她撞了个趔趄。
许镜清拉住她生怕她摔倒,她疯婆子似的大叫一声,“别碰我!”
这突如其来一声吼把人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松开她。她提起地上半死不活的赤狐九,指着他,“从今往后,不准进我屋,就在外面呆着!”
纪圆提着赤狐九进去,哐当一声用力把门一砸,栓上,给赤狐九治伤。
治好就让他们两兄弟一起滚蛋吧,滚得越远越好,她眼不见为净。
赤狐九伤得很重,气息已经很弱了,估计再耽误一会儿就真的死翘翘了,纪圆从晌午到傍晚,一直没出来,傻清悄悄推开篱笆门进去,蹲在她屋门前守着,给她护法。
傻清忘性大,这会儿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很自豪,他在保护她呢,谁都不能打扰她。
隔壁院的方简坐在院里遥遥看了一下午,知道纪圆关在屋里治人,做了些吃的提着食盒来看她。傻清把手指竖在唇上示意他别出声,方简点点头,他就继续埋着头蹲在地上画圈圈。
方简把食盒搁在桌上,又回到傻清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病了?”
傻清不出声,握拳秀了秀他的肱二头肌,又捶了两下胸膛,表示自己好得很,根本没病。
方简明白过来,不是身体病了,是脑子病了。以前是憨,现在是傻,街上流浪的二傻子那种傻。
方简眼神复杂,“怎么会这样啊……”
傻清正要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话,窗户吱呀一声响,纪圆探头出来。方简见她脸色苍白,赶紧把食盒给她递过去,“吃点东西。”
纪圆接过,正要关窗,半个黑溜溜的脑袋从下面探出来,傻清跪在她窗户下面,两手攀着窗棂,眼睛滴溜溜转,小声喊她,“圆圆,休息会儿吧!”
纪圆冲他翻个大白眼,把窗户关上,傻清飞快松了手。
方简摇摇头走了,没管他们小两口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赤狐九的伤花了三四个时辰才完全医治好,一直折腾到深夜。纪圆把它放在温水里洗干净,擦干毛,用小毯子包着放在床尾。
小狐狸安安静静沉睡着,比做人的时候招稀罕。毛发柔顺,没有一根杂色,漂亮得紧,挼起来也很舒服,她控制不住偷着摸了好几把,从后背一直撸到尾巴尖,尤其是那九条大尾巴,可带劲。
赤狐九的外伤是治好了,但用神识检查的时候,纪圆发现他体内剑骨确实是没有了,从伤口看是被人活活剥去的。想来应该是很痛的,痛得他到现在还不愿意醒。
心伤内伤她没办法治,什么时候醒或是恢复人形也得看他自己的意愿和造化了。
她忙活一天累极,草草洗漱过就躺下了,没管外面那个家伙。
这半年来,头一次能如此快速入睡,睡着前她还在想,救人确实更累一些。往常她越是累就越是睡不着,一直睁着眼睛熬得二更天才能勉强入睡。
睡也不踏实,一点风吹草动就醒了,尤其是下雨的时候,老是迷迷糊糊梦见有人还躺在外面草地上,半睁着眼睛去开门,对着空无一人的草地招手,让他进来。
其实外面哪里有人啊。
她外表看起来风风光光,是太初的新掌门,有了孔萩云的帮助,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但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还是会偷偷闷在被子里哭。
从秋到春,一百九十九天,每一个黑沉沉的夜,都让她赶紧无比难捱。她总是担心他死了,怕见到他又怕再也见不到他。
现在他回来了,她也能睡个好觉了,能安心了。
傻清一直坐在她门口守着,困极了也睁着眼睛不敢睡,争表现,给人家站岗护法呢。
纪圆一早打开门时,他不小心靠着门睡着,身子往后一倒就摔进了屋里去,这一下人摔醒,摸着脑袋憨憨冲她笑:“圆圆。”
纪圆难得睡个好觉,火气消了很多,但还是没有好脸色,手指着篱笆门,“滚出去。”
傻清赶紧到门外边蹲着,老老实实的小狗模样,眼睛亮晶晶看着人,等人夸。
纪圆说,“憋跟我来这套,装傻没用,让你滚出去听见没。”
傻清不出去,竹篱笆离她的屋门好远,他连她喘气声都听不见了。他不出去,还把脑袋埋在臂弯里,乱糟糟的头发跟个大拖把似的垂在四周。
纪圆拽他胳膊,“你给我出去听见没!”她返身回去把赤狐九抱过来,掀开他头发从手臂缝隙里塞进去,“带着你弟弟走吧,我家不欢迎你,你寄几个有屋,回去你屋睡去。”
傻清把赤狐九抱着,抬起头看她,“不要生气了嘛!”语气有点重,还带了点抱怨,表情不太高兴样子。
别人没生气,他还先生上气了,“我以后哪里也不去了嘛。”
嘿!他还敢还嘴!
纪圆走到石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隔夜茶,早上霜重,茶水凉得她牙根发酸,骂人却一点不含糊,小手指点着他,脾气又一下上来,“你少在那给我装傻充愣,我不吃这套我告诉你!你有本事去有本事别回来啊,你回来也别来找我啊!你不是挺能耐吗?”
她走到他面前,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揪着他打结的头发,“你瞅瞅你,你自己照镜子瞅瞅,一去半年多,我以为混成啥样了呢。头发也不洗,衣服也不穿,你是哪个山头里来的野人,来我家干嘛?我认识你吗?”
她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傻清说不过她,只能抱着赤狐九垂着脑袋生闷气,纪圆骂完又是一阵后悔。
不生气啊,不应该生气啊,她跟一个野人有啥可生气的。
她骂完想通,重重哼了一声,小模样神气得不行,长发往身后一甩,提着裙子哒哒哒进了屋,门哐当一砸,睡回笼觉去。
第五十四章 每天喜欢我一点,行的吧?……
只有野人才不回家, 许镜清就是野人。
不爱回家的人,最终无家可归,哼。
但纪圆睡完回笼觉起床时, 却发现下铺木板上多了几个大泥脚印。
泥脚印从窗口到床边,在下铺乱七八糟踩了一通, 有来有回的。
纪圆下床悄悄摸到门边打开一条缝看, 傻清还挺会享受, 一点不客气坐在桌边啃果子,吃得瓜香,果皮果核都堆成小山了。
她呼啦一下打开门, 傻清腾一下站起身,把桌上的果皮挡住, 用力吞咽口中食物, 还用手背抹了一把嘴。
纪圆叉腰, “谁准你吃我东西啦?”
傻清梗着脖子说:“我饿了!”
人家刚从异界回来,还暂时不能适应没有饭吃以灵气辟谷, 肚子饿了可不得吃饭的。
可吃都吃了,总不想再让他吐出来吧,她问他:“你是不是偷偷翻窗户进我屋了。”
傻清摆手,“没有没有!”
纪圆冲他招手, “你过来。”
傻清过去,纪圆一下跳起来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揪进屋,指着地上的脚印让他看, 问:“是不是你踩的?”
傻清死不认账, 小脑瓜又灵光一闪,“有坏人混进来!”
纪圆啪一巴掌打在他背上,“你就是最大的坏人!你个大害虫大坏坏, 你还装?你还装傻,你以为装傻我就能原谅你吗,我告诉你,没有用嗷,这套没有用!”
介于他一直就不怎么聪明,所以人彻底傻了之后,竟然跟平常没啥两样!你说稀不稀奇!
纪圆一直在气头上,还没看出来,觉着他这幅打扮就是装傻卖可怜,才不上当呢。
她懒得跟他计较这些,两手把他往外推,“出去,别在我家站着。”
傻清捂耳朵,委屈巴巴,“你拉我进来的。”
纪圆说:“我拉你进来你就进来,我让你出去你怎么不出去?”她伸脚踹他屁股,他竟然还知道躲,身子灵敏一闪偏过去。纪圆踢空,脚底下打了滑溜差点没站稳,自己先憋不住笑了。
傻清跟着咧嘴乐,纪圆气不过,捡起墙角的扫帚追着他打,两个人绕着院子跑,花圃里一只巴掌大的小青蛙瞪着绿豆小眼看,生怕他们把搁在门边裹毯子里的赤狐九踩死咯。
跑了几圈追不上,许镜清仗着腿长欺负她,还觉得好玩呢,见她没追上来站在原地等。
纪圆扔了扫把坐在凳子上大喘气,脸都跑红了,傻清凑过来,弯腰笑嘻嘻看她,背过身子站到她面前说:“打吧。”
纪圆胸脯上下起伏,小脸通红,没理他,换个方向坐,“你这样有什么意思。”
傻清愣了一下,转身面对她,两根手指揪住她的袖子扯了扯,“别生气了嘛。”
纪圆趴在桌上脸埋臂弯里,声音闷闷的,“我都说了不喜欢你了,你能不能就别再缠着我了。”
傻清垂着脑袋站在那,不说话,纪圆趴了一会儿推开他自己回屋,洗漱换衣服。两刻钟后人打开门出来,换了一身鹅黄色长裙,涂了胭脂口脂,打扮得又精神又漂亮。
傻清正扒门缝呢,冷不防她出来,他瞟了一眼,有点惊艳,一下挺害羞,急急把脑袋埋下去不敢看,偷瞄她。
纪圆手里拿个木盒,也不跟他打招呼,径直往院外走。青龙门掌门过三百岁寿辰,今晚在平安城酒楼设宴,她备了礼物给人祝寿去。
出了院子,走过灵田,绕了几个弯,到山门前,许镜清还跟着,纪圆垮出门槛对他说:“别跟着我。”
傻清说:“你去哪里。”打扮这么漂亮上哪去?
纪圆说:“关你屁事。”
傻清说:“我也要去。”
纪圆上下打量他,他这幅打扮,衣服也不穿,什么意思?成心跟她过不去是不是?
她说:“你能不能当个人?穿件衣服吧,啊?你不嫌丢人啊?”
傻清这才想起来,现在墟鼎可以打开了。他眼睛向上翻着,伸手在虚空里找啊找,掏啊掏,随便翻了一件外衣出来伸手套上,理了理衣领,嘿嘿笑两声,“这下总行了吧。”
纪圆大无语,闭眼点了点头,深吸两口气,“你有完没完?你还装到什么时候?你成心气死我是不是?”
衣服也穿了,还不让去还不让去!傻清也不服气,抿着唇手扶着门框,斜眼瞪她。
他还有理了他!
纪圆松开手走出两步,指着门槛,“你不是爱去嘛,你去啊,去了就永远别回来,跨出这道门槛就永远别回来了!”
她说完转身大步往前走,顺着石阶蹬蹬蹬下去,下了二三十阶,回头飞快扫了一眼,闪到了石阶旁的树林里去,借草木掩饰往回走,悄悄蹲在灌木丛里看。
傻清果然不敢出来,一只手攀着门,一只脚悬在门槛上,咬着牙皱着眉头犹豫,又想出来,又不敢出来,那么痛苦啊那个纠结啊。纪圆这辈子没见过他脸上表情这么复杂,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哼,算他听话,她理了理裙子往山下走,时间接近傍晚,寿宴要开始了。
这种应酬她早已得心应手,喝了几杯酒,有点上脸,酒宴过半,找个了人少的地方靠窗边坐着,呼出两口气,夜风稍稍拂去些许醉意。
这种宴会孔萩云自然也是要到场,他来得晚,人家吃第二轮了才来。院长嘛,摆摆架子是正常的,没人敢说他,他能来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孔萩云穿一身灰紫长衣,同色的腰带和束发,没挂院长令牌,是个挺日常的打扮,少了几分肃然,多了点温和沉静。
他年纪也并没有很大,三百岁出头,大约也是一百岁坐上监进院院长的位置,除了逢春谷作为靠山,手段心机亦是不弱,不然也镇不住那些老家伙们。
他站在厅中与人寒暄,错眼瞟见窗边一个嫩黄色的影子。一只手搭在窗边上,脑袋枕着,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后。一只手垂下来,垂到小腿附近,裙子被提起来了一点。腿交叠着,没穿袜,一双浅浅的小鞋,脚腕细白,从脚背到脚踝的弧度,尤其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