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听娘亲的话,脸上表情舒缓很多,直到最后听到娘亲喊她阿九时,顿时就干了:
“娘你怎么又唤我阿九……我有大名,清嘉——时清嘉,娘你不许再叫阿九了。”
小姑娘大了,爱美还爱面子,之前意外听奶奶说起阿九这个名字的由来,晓得她曾经差点儿被喊“九斤”、一颗心那叫一个酸爽。
这要叫她一处玩的小伙伴晓得了,怕不是要被人笑死,成为她一辈子的“黑点”?
好在虽然娘亲不靠谱,但是家里爷奶跟亲爹都还正常,没由着娘亲,但是对“阿九”这个由“九斤”衍生而来的名字也着实爱不起来了。
自那以后,小姑娘便不叫人再喊她阿九了,说以后只能喊她大名,清嘉、时清嘉。
锦欢逗了她家小姑娘一阵,见人要恼,这才罢了,又伸手狠狠揉了一把小姑娘编好的头发,不等小姑娘炸毛,赶紧溜之大吉。
留下时清嘉一人站在原地,频频拍着小胸脯安慰自己。
***
晚上时迁下值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餐给阿九庆生。
虽说如今时迁官职高了,家里的条件也好了,但是时家还是过不来高门大院那种奢侈的生活,一日三餐多是家常小菜、低调朴素,只碰上年节和家里人生辰日例外。
也正因此,时家的节庆氛围好似比别家更好、更热闹。
饭桌上,一盘盘菜接连端上来,口蘑炖鸡、柳蒸煎攒鱼、卤煮鹌鹑、菊花鲈鱼羹、玉笋蕨菜、一品豆腐、蜜丝山药,满满一桌子的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配上香喷喷的大米粉,十分令人满足。
阿九作为小寿星,还有一碗奶奶亲手给做的长寿面,卧了两个大大的荷包蛋。
这种只有她一个人才有的特殊待遇叫她乐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劲儿地谢谢奶奶,把她奶哄得那叫一个高兴,连声夸赞她家清嘉是天底下顶顶孝顺的孙女。
见孙女只顾捧着老婆子一个,边上埋头吃菜的爷爷顿时就不乐意了。他搁下筷子,状若不经意地说起他今儿大清早天还没亮就起床,结果早市上还是很多人去买菜,就桌上那鱼可是他很不容易才抢到手的。
阿九就很上道地给爷爷夹了一筷子鱼肉,小心地去掉刺后将有肉放进爷爷的碗里,又哄道:
“我就说今儿这鱼味道怎么这么鲜呢,原来是咱家爷爷的功劳,爷爷辛苦了,要没有爷爷你、我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鱼了,谢谢爷爷。”
时父傲娇地摆摆手,说是小事,嘴角却咧到了耳后根。
边上的小瑾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跟着就用一双小肉手捂着嘴巴偷偷地傻乐呵。
锦欢见此不由地摇摇头,这一个个的,精的精,傻的傻,哎哟哟……
*
饭后,冯婆子拣了饭桌上的碗筷清洗,时母跟时父老两口带着小孙子出去遛弯去了。
冯婆子是前年锦欢跟时母婆媳两个一起去找牙侩挑拣半天买下来的下人,因着时迁觉得爹娘年纪大了,不欲爹娘再操劳、便让锦欢去寻丫婆买了几个下人回来,冯婆子和她老伴、小孙女一家三口便是这时进门的。
她人勤快,眼里有活,家里的杂事都能搭把手,她男人平日多是跟着时父一起套车去京郊看地里的庄稼,冯婆小孙女杏丫虚长阿九两岁,锦欢便让杏丫跟着阿九。
三口人就这么在时家安顿了下来。
开始时母还不乐意,数落儿子瞎花钱,但自从冯婆子一家三口来了将家里的活计给揽了个七七八八后,时母渐渐觉察到其中的好处后也就接受了。
这边冯婆捡好碗筷、擦好灶台,又烧了一锅热水,就问太太还有吩咐没?
锦欢笑着说没了,让她去歇会儿,跟着自己就往书房喊时迁洗漱。
时迁今年年初进了大理寺,他原是在户部干了五六年,那边的人事都熟络了,忽地进了大理寺,一个衙门有一个衙门的办事风格,少不得又得从头再学习一回,日子过得着实忙碌。
时迁这会儿正在书房处理事情,却见闺女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了进来,然后就瘪着小嘴、满脸控诉地告她娘的黑状,末了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您都不晓得娘有多过分。”
时迁垂头执笔写字,一副恍然未觉的模样。
小姑娘小嘴哒哒哒说了半天,却见亲爹连头都没抬一下,她抽了抽鼻子嘟囔道:“就知道您偏心、只晓得护着你媳妇,把我这个亲亲闺女抛到脑后。”
眼见闺女的声音越发委屈,控诉越发深沉,时迁终于搁下了笔,也不否认闺女的控诉,只是慢条斯理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盒子,递给闺女:
“送你的生辰礼物,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一听礼物,清嘉小姑娘瞬间就把告状什么的抛到了脑后,一心一意地拆盒子、看礼物。
盒子一打开,入目就是满满一堆的莹润雪白的珠子。
“哇,这么多的珍珠?嗯——颜色也好。爹你发财啦?”
“这不是我姑娘过生嘛,姑娘家大了,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我当然得给我姑娘找些好东西啦!”时迁揉了揉自家小姑娘的乌发,又笑道:
“这珠子用来打朱钗有些小了,好在它净度还算高,莹白圆润,数量又多,放着玩玩或者是装饰衣服、鞋子倒是足够了。”
清嘉闻言眼睛一下子亮晶晶的,心道用珍珠点缀出来的绣鞋肯定很漂亮,这礼物真真是送到她心里去了。
小姑娘乐得眼睛弯作一道浅浅的月牙儿,美滋滋地谢了她爹之后便抱着盒子颠颠地走了。
时迁笑着摇了摇头,便又继续处理公务。
及至晚间洗漱后夫妻夜话时分,锦欢听时迁说起珍珠这一遭,她撇了撇嘴、语气酸酸的:
“那可是整整一盒的珍珠,还是宫里赏下来的,你就这么轻轻一挥手就叫你闺女拿去祸害了?哼,知道闺女是你的贴心小棉袄、心尖子,你就只管惯着她吧!”
时迁将媳妇的小手攥在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闻声就偏头用下巴抵了下媳妇的额头闹她:“没良心的,我就不惯着你吗?”
说着就从旁边又抽出了一个盒子,赫然又是一盒珍珠,却比给清嘉小姑娘的那盒个头更大,更莹润饱满。
锦欢就又笑开了。
***
别看锦欢嘴上抱怨时迁惯着闺女,由着闺女祸害好东西,实际上她也不遑多让,知道闺女想用珍珠装饰鞋子,她第二天就带闺女去了常光顾的成衣铺子,让绣娘按清嘉的想法给她定做两双精致的绣鞋。
顺带又去首饰铺子给婆婆、清嘉和自己各定了两套首饰。
绣鞋三天就可以做好,首饰的制作工艺要复杂些,又是要用自带的玉石现打,时间便要长些,得五六日才可以送上门。
结果首饰还没好,倒是老家那边的信件送过来了,锦欢笑盈盈地接过信件,打开之后一一看完,她脸上的笑就渐渐沉了下去。
“怎么了?是亲家的信吧?信上写啥了?”时母想着老家两儿子一两年都不见得有消息送来,家里的信件多是儿媳娘家写的,故而见有信来就没上心,但见着儿媳这脸色,她心里就觉得不对了,连忙问道。
锦欢抿了抿嘴,回道:“是我爹娘的来信,信上说家里大哥大嫂连带二哥二嫂两家正满乡里找人要把房屋和田地都贱卖了,说是要上京来投奔咱们。”
时母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你说什么?媳妇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锦欢就又说了一回,别说时母,哪怕是她都有些不敢信,只是她爹肯定不会拿这种事唬她,所以这事肯定假不了,时家老大、老二两家怕是真铁了心来京城了。
而且还是打算破釜沉舟、先斩后奏的那种,要不是她爹提前来信告知她,那是不是一两个月之后两家人就拎着包袱就上门了?从此就在她家吃、她家住了?
锦欢蹙眉,心里乱糟糟的,却听旁边时母表情更崩溃、尖着嗓子喊道:“老头子、老头子,你过来,来听听你那两个混账儿子干的混账事,你快过来……”
时父过来又听了一回,气得额上青筋迸发,连声怒骂:“不孝子、不孝子……”他真气狠了,身子都是颤悠悠的,估计时宗跟时勇要是在,他都能上棍子抽。
房屋和田地那可是他们乡下人的根啊,就是他自己都拜托叔伯照应下家里的房子和田地,好将来老了回乡落叶归根,两个儿子却要光棍地卖房又卖地?
他们怎么敢?
第一百一十章 ……
时父气得跟什么似的, 当即就要收拾东西回老家,生怕晚了大儿跟二儿两家已经把田和房卖掉,光着屁股不管不顾地来京城闹腾、从此就赖着三儿一家子了。
那才是真要出事, 哪怕是亲兄弟,也不能这么坑人。
时父闹着要回乡, 时母也同意回,说兄弟不是这么处的, 那两儿子没人看着脑子不好使了, 还得他们做爹娘的回去给醒醒神、震震才行。
锦欢劝了好半天, 让公婆好歹等相公回来跟相公交代过才好安排, 才暂时将人劝住。
清嘉跟瑾轩姐弟两个对老家那边的亲戚压根没什么印象,但见着爷奶发这么大脾气, 也能猜着怕是出了什么事情,于是两人今日跟先生读书便十分用功,下了课也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写字, 乖的不行。
时迁回来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大对, 这是怎么了?
锦欢瞧见相公回来, 赶紧先悄悄给时迁透了个底, 好叫他心中有数。
时迁从媳妇口中了解到真相, 晓得是老家兄长那边在折腾, 他面上平静的很,一点儿不惊讶, 反而有种意料之中、终于尘埃落定之感。
这倒是叫锦欢很奇怪,问他:“相公难道早知道家里两个兄长会有此举?”
时迁摇头后又点头,说先前略有猜测,倒不敢肯定,如今倒是能确定了。
锦欢就不甚理解, 她觉得大嫂二嫂的确事多、有时行事也讨人厌,但凭良心说时宗跟时勇两位兄长做人还是可以的,尤其是时宗,其实性子里一直很有些为人长兄的责任感。
所以,说兄弟两一起典当房屋良田锦欢真的很难相信,若说只是二哥一家可能性还高点,偏偏说两家一起不管不顾地作,锦欢就觉得有问题,不大相信。
瞧着自家媳妇脸上的不解,时迁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给她分析:
“你说的其实也不错,大哥二哥为人处世还是讲道理的,尤其是大哥,从前对我们底下这些弟弟妹妹的确都很照顾。但是,那都是基于咱们生活情况差不多、且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的前提下。
如今,咱们跟大哥、二哥许多年没见,生活变化更是天差地别,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差距却犹如天堑,谁心里能没想法呢?”
是啊?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穷日子都难时候,兄弟感情都好的跟什么似的,但是你却突然当大官富贵了,我却还在乡下刨食,凭什么呢?大家都是亲兄弟,凭什么你在京城里安享富贵我就不行呢?
锦欢敛眉不语。
却听时迁又道:“若只是自己心里的不甘,大哥二哥只会偶尔心里想想,不至于折腾这么大动静。能让他们下定决心卖房卖地,除了嫂子们的想法,更多只怕还是为了各自的孩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时宗跟时勇各自都有儿有女,免不了要为儿女打算。若是平常农户人家,自是想法子给儿子娶媳妇、给闺女找好人家,这就是他们对子女的疼爱了。
但是,谁叫他们有一个发迹了的亲兄弟呢!
亲兄弟啊,那是手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所以,为了他们的孩子,只好对不住兄弟一回。带着媳妇孩子一家去投奔兄弟,有兄弟这个当官的叔叔,起码儿子不用跟他们似的在地里刨食了。
别说,要么是亲兄弟呢,时宗跟时勇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他们了解时迁,也了解爹娘,若是先跟爹娘兄弟商量那他们肯定不会同意。
但是,他们要真要是一无所有去京城了,时迁哪怕再不乐意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所以才这么不管不顾地疯狂一回。
再一个,哪怕老三变了,变得冷血无情不愿意管他们,那也不怕,反正还有爹娘在呢。爹娘许是会生气、拿棍子抽他们、会骂他们,但是抽完了骂完了还是会想法子安顿他们、不会眼睁睁看他们饿死冻死。
所以说,父母跟孩子之间,永远都是父母拗不过孩子,放在时家同样。
时父时母知不知道儿子们的“算计”?
知道。
就是知道,时父才第一时间要回老家。想教训两个儿子是真的,不叫两个儿子跟时迁离心那也是真的。
真由着他们这么算计,两家人全来了京城住下来了难道就是好事?
何况,哪怕老三愿意养这两家,儿媳能愿意?儿媳妇的娘家能干看着不管?
旁的不说,那魏三疼闺女的名声在乡下顶顶有名的,且他又在外面十分混得开,这样的人哪怕那是好得罪的?
时父跟时母这会儿正说着呢,当着儿媳妇的面他们不好说,私下却将事情掰扯了个明白,说起时宗跟时勇既然打算先斩后奏、那为什么还是叫他们提前知道了?
“老大、老二两个蠢的,怕是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乡下的房子跟田地明明是贱卖,却还一直卖不出去呢?”
要说这里面一点儿没魏三的手段,他是绝不相信的。时父冷哼一声,对这两个蠢儿子一点儿不抱期望。
时母也明白,亲家既然提前来信给他们“通风报信”,且还使了手段将两个儿子的行动拖住了,那态度就很明显了,真由着两家来京城,能有好?
何况,她一点儿也不赞成那两家来京城拖累三儿子家。
“不行咱们干脆往后就待在乡下养老、不回来了吧,这样,有咱们看着,好歹叫他们不管乱来。”时母揉揉额角,无奈道。
半天,时父才重重地“嗯”了一声。
***
老两口商量好就找儿子、儿媳说了他们的决定,连带着包袱都收拾好了,显然是真的下了决心,不是随便说说的。
时迁瞧着是哭笑不得,他先安抚住住老两口,说不至于。
“两位兄长若是真的来了京城,我这个当弟弟招待他们也是应该的,左右咱们兄弟也好些年没见了,聚聚也好。至于往后的日子,他们若是想在京城发展,我也可以给搭把手,看是租房子还是找活计干;若是觉得京城生活不易,不习惯,想回乡,那就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