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全应声前来,“王妃,请跟奴才走吧。”
“谢谢张公公,有劳。”
“王妃客气了。”
走远以后,张福全笑呵呵道:“嗳,京华不比凉州,三月都暖和起来了,就是晚风吹的还有些凉意,王妃紧着小世子莫着凉。”
符斯延趴在母亲肩上睡着,苏明妩把他的小披风拉扯好,“是啊。”
“王妃,年关前,凉州下雪了么?”
“嗯,下了好几场。”
苏明妩答完随口道:“张公公,你去过凉州吗?”
她说完觉得自己问得多余,张福全怎么会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她幼年进皇宫开始,张公公就呆在庆安帝身边了。
果然,张福全低着头,自嘲笑了声,“奴才怎的会去过,但是,这辈子真想去一次看看啊。”
...
冷宫在宫里的西北角,和初初进宫的小太监们住的监栏院隔的不远。
院外推门进去,入目可见五六间联排老旧的绿瓦白墙砖房,看得出被打扫过,房前空落落,并不脏乱。
“王妃,委屈您在这住些日子,其实当年王爷离开之后,正值宫里整葺,所以奴才们顺带翻新过。”张福全边说边领苏明妩进院子,“外头看不出来,您进了房就晓得。”
“那么,符栾住过之后,没有人再住进冷宫了?”
“是的,陛下仁慈。”
仁慈...呵呵。
苏明妩摇头无话,她心里早有准备,进宫是被挟持又不是来享福,住偏僻的地方在她的预想之中。
她自小到大称得上锦衣玉食没断过,乍然面对四壁白墙,简陋桌凳,情绪上难免落差,但因为这里是符栾曾经住的,有种参与了他年幼时期生活的感受。
简易木柜里的男式衣衫堆叠整齐。
苏明妩翻了翻,回过头,“这些都是王爷的啊。”
张公公拾起衣料子,摸了摸, “是,还是王爷少年时期穿的,留下部分,陛下没吩咐,也就一直没清理,您看衣领处,有王爷的名字。”
“噢。”
苏明妩渐渐开始庆幸,她在皇宫里原本单有公主这个朋友,眼下什么都不剩,好在存在符栾经过的痕迹...
“张公公,我想问,我能见我母亲和哥哥他们吗。”
“王妃,暂时您和世子唯有呆在此处,伺候的丫鬟太监明早会送来,外人...你们任谁都见不了。”
“...”
苏明妩想明白了,“公公,是不是我母亲都没听说我回京的事?”
张公公皱眉,压下声音,“是,皇上连朝臣也没有提。”
提是没提,这件事迟早会被传出去。
苏明妩看了眼躺在床上睡着的符斯延,眉头轻蹙,张福全走之前,善意地笑道:“好了,王妃,切莫忧心,早些休息吧。”
“嗯...”
这间正屋不大且寒酸的房间里有两张床,苏明妩合上门,走到床边替符斯延掖完被子,然后去收拾对面另一张床。
她看多了绿萤铺床,自己铺起来勉勉强强能应付。
三月初春,晚上盖着薄被冷倒是不冷,就是床板实榆木硬邦邦,睡不习惯,颈下的搪瓷枕头也不如家里的高度适宜。
回宫的第一晚,翻来覆去,熬到大半夜还是睡不着。
“娘亲。”
苏明妩翻了个身,和符斯延对视道:“嗯?勉勉被我吵醒了吗?”
“不是,我睡不着。”
符斯延蜷缩在被窝里,光露出眼睛,“娇娇,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然后才能回家呢?”
“很快的,勉勉忍一忍。”
符斯延抬起脚在被子里玩,纠结道:“那,那...”
“那父王来接我们之前,我可以和娘亲一起睡吗?”
苏明妩还以为他要说甚,原来是小孩子心性,她起身抱起薄被,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踩上软屐轻步走到他床边。
刚躺下,小孩子磨磨蹭蹭地扑进她的怀里,不管他有多懂事,年纪摆在那儿,初入新环境怎么可能毫不畏惧。
苏明妩为了哄他,夸张道:“哇,勉勉身上好暖和,像个小暖炉诶。”
“当然啦!”
“啊,不要挠痒痒!”
“哈哈哈。”
...
***
时光如梭,进宫已然半年,苏明妩虽说出不去冷宫,从伺候宫人的只字片语中,能听说北方还在打仗。
她得不到具体的音信,或许没有大动静,就是最好的消息。
皇上抓他们过来是作为人质,符栾仗还没打完,皇上怎么会轻易下手。她如今只希望陛下看在勉勉和他血脉相连的份上,不要亏待他,至于她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吧。
冷宫里的日子无所事事,没有人敢来与她闲话,辰时到未时末,符斯延要去文华殿上课堂,她就呆在小院子里看看丫鬟们扫洒发愣。
这么久,她像是被关在一个盒子里,难受不敢在勉勉面前表现出来,熬着熬着,日子竟然就这样糊里糊涂过去。
每次她对王爷的思念快要满溢的时候,她只能趁符斯延不在,躲房里哭一会儿,可是这样的日子,她觉得她就快忍受不住了。
“王妃,午膳到。”
苏明妩没甚食欲,有气无力地拒绝,“摆那儿吧,我等会儿吃。”
“王妃,您还是现在吃。”
苏明妩停下手上的乱编的绿草,不悦抬头,送饭的小太监是张福全领来的,平常很有分寸又识进退,今日怎么这般烦人。
“我说你——”
小太监笑嘻嘻地让开,苏明妩慢慢看清他身后的人,一脸惊讶地站起身...
第135章 哥哥
“苏莳廷, 你怎么会来,还穿成这样!”
苏明妩面前的男子一身青色太监服,他身条高挑, 温润如玉, 朴素的宫服也被他穿出了正经高官的气质。
他笑起来, 齿如编贝, 唇若丹朱, “娇娇, 见到我不高兴么。”
“...”
苏明妩爱哭, 眼睛倏然通红, 扔下手中杂物, 许久未见不由自主地扑上前抱住他,“哥哥,我还, 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苏莳廷侧眸示意小太监出去把风,手掌压上女子肩,温柔道:“娇娇, 别怕, 以后我会常来。”
苏明妩忘了想他为何能常来,“嗯...”
安抚片刻, 苏莳廷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食盒里面的餐盘端出, 倶是苏明妩喜欢吃的烤鸭和素炒虾仁。
“听话, 先用膳。”
“哥哥, 可我不想吃啊。”
苏莳廷带着笑意,语气中是不容置疑:“浪费粮食,不行哦。”
“...”
苏明妩捧过近乎塞进手上的瓷碗,她发现苏莳廷及冠之后甚少打趣她, 然而外表的温柔,总透着股上位者的威严,教她莫名不敢拒绝。
“慢慢吃,今日陛下出宫打猎,我可以呆小半日陪你解闷。”
苏明妩没发觉,她慢慢不敢再喊他的名字,“哥哥,你怎么晓得?”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好吧,真是说了等于没说。
苏明妩吃了几筷子菜,家里熟悉的味道使她多吃了两口,咽下去后问道:“父亲母亲怎么样,你的手臂都好了吗?你往后有何打算,要不要去考功名?”
苏莳廷对普通的问题有问必答,不紧不慢地拿起公筷替她布菜,“他们很好,母亲的确更担忧,我与她保证过你的安全,至于功名,我没想入仕。”
“...哦。”
苏明妩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苏莳廷大概不清楚,但她实在没别的人可以问。
“哥哥,你知不知道王爷他怎么样了。”她被关在冷宫里大半年,当初道别都来不及,她至少还有勉勉陪,符栾孤零零一个人...
苏莳廷对她的担心有所预料,回道:“凉州和北羌的战事将休,王爷受了点伤不过无大碍,你不必担忧,等他过来接你即可。”
“受伤?”
苏明妩全部的注意力聚焦在前半句,面露急色,拉住他的手,“哪里受伤?!”
“唔...听说是腰背处吧。”苏莳廷不悦,“既然我说了没事,娇娇你就不该如此思虑。”
正如符栾不理解苏明妩对符箐瑶的感情,苏莳廷也不会理解男女所谓情爱,简直是庸人自扰。
“...”
苏明妩怎么可能不着急,按符栾的性子,若是小伤如何会传出,所以到底伤到哪个地步。
苏莳廷看妹妹的脸色,本来觉得可以随意说的话也咽了下去,实际上,自从苏明妩被带走,符栾便跟杀疯了眼似的,每每要亲自对阵。最初不戴眼罩便意味着和庆安帝撕破了表面关系,坊间对陛下血脉的传言议论已开始逐渐变多。
“娇娇,我长话短说,你在宫里至少仍需再忍半年,皇上打算趁王爷进京途中让姜擎苍带兵往北攻打。”到那时,他会动用手下人力于东边牵制住镇东将军进宫勤王的兵甲,势必给符栾留出空间。
苏明妩心里一团乱,轻声道:“哥哥,你能不能帮我转告王爷,叫他别急着来接我,我在这过得还好,我们等得及,他刚和北羌打完,万一,万一姜将军...”
苏莳廷想起了叶折风,“放心吧,有人会看着办。”
“...”
苏明妩感觉他和符栾一样,凡事对她只会讲半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哥哥,你能不能帮我带信给他。”
“能,不过不需要多此一举。”
“什么意思?”
苏莳廷的桃花眼往周围一挑,“他在你身边留有的暗卫,皇宫里不方便出现,无论如何,至少他绝对清楚你的安危。”
苏明妩垂头嗫嚅,“这样啊,可真不公平,我都看不见他...”
苏莳廷无奈,走前一步揽住她,“好了好了,你们只是分隔异地,又不是一辈子见不到。”男女间要这般腻歪麽。
“怎么没见你这样想哥哥和母亲。”
“我也想啊,哭的时候你没见着罢了!”
“好好,是我说错话。”
苏明妩闻言趴在他肩膀,啜泣声夹杂呢喃,听不出具体的话语,苏莳廷只好静静站直由她发泄这大半年在宫里的憋屈。
她寻常不是没哭过,独自默默流泪,和遇到能够依靠的人还是不同。
“娇娇,你要相信哥哥和王爷。”
苏明妩泪眼婆娑点了点头,“嗯!”
...
未时末,符斯延被小太监带回冷宫,在宫里生活的这段日子,他长得很快,也越发安静,除了对苏明妩亲近,面对其余人皆是疏离没有太大差别。
进宫最初,他每晚都会问父王何时来,到后来甚少提起,似乎已然默认要在宫里久待。
当然,因为他年纪小,别人满以为是被吓出这样的性子,连苏明妩都愧疚不已。
此番回来,符斯延蓦地看到苏莳廷,总算露出稚童该有的措手不及。
苏莳廷微笑弯腰,捏捏外甥的小脸蛋,“勉勉,还记不记得我?”
“记得。”
符斯延答完朝里瞥了眼,苏明妩盖着被子侧躺在床上,看得出女子的眼睛哭肿了,“娘亲为什么哭。”
苏莳廷观察小外甥,明明那么副小身板,说话语气为何会如此老成,看到许久未见的大人长辈也不先撒娇。
这到底是像谁,他妹妹小时候可爱极了,才不是这样讨人厌的样子。
苏莳廷坦然说道:“她想你的父王。”
符斯延哼了句奶音,走到另一张床边甩下小背包,稚嫩的嗓音说出自以为冷冰冰的话,“为什么要想呢,他根本不会来接我们。”
“额,你...”
苏莳廷忽然看出来勉勉像谁了,分明和自己儿时的性格一样,当时他也还不会掩饰,苏鸿旭纳小妾那两日,他同样是恼怒愤恨。
天生对外人漠然,最初体现的情绪,大概就是这样欠揍。
符斯延方才没发泄完,“我没说错,舅舅都能,扮太监见我们。”
苏莳廷难得好心劝慰,“哦,你父王也会来啊。”
“不,他早就不记得我和娘亲了。”
苏莳廷不知从何讲起,符斯延的早慧在孩子中可以算出类拔萃,但比起成年人的纠葛来说,理解能力却远远不足,加上他最关键成思的大半年,孤独地生活在皇宫里,是以对父亲从思念转至埋怨也很正常。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话题陷入僵局,苏莳廷觉得他有必要引导,“勉勉,我知道皇太孙和皇子们的鸟音笼是你弄坏的。”
符斯延没想到他忽然提及此事,瞥过视线,“不是。”
“不管你承不承认,此事差点让人发现,有位太监替你拦住了旁观者。”苏莳廷试着用浅显的话说道,“我的意思是,待人疏离的心思不要尽放表面,要学会收敛,让外人猜不到你头上。”
“我不介意。”
苏莳廷明白他的意思,作为质子,虽然不自由,但是尊贵的世子身份没变,那几位普通皇孙自是不敢轻易挑衅。
他掀眸幽声,笑靥如春风,“不、不,以后你会明白,不被发现,才是种乐趣。”
符斯延低头沉思,忽然抬头,满目期待,“舅舅。”
“嗯?”
“你说的,替我挡人的小太监,是,是...父王派来偷偷保护我的吗?”
苏莳廷想到了什么,笑道:“我说你就会信吗,想知道,不妨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