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上花间的白石甬道,苏明妩边走边说,“可是,我听说,你去年年关本可以出宫。”
碧棋摇头,十五六岁的年纪,语气像是历经遍沧桑,“王妃,您也晓得,公主她怕黑,凤阳宫的灯啊,不能灭的。”
苏明妩没办法将符箐瑶的事说出口,只好安抚她道:“我,我替瑶瑶谢谢你。”
“不敢,奴婢不敢。”
碧棋小声嘀咕:“奴婢就是觉得,没找到尸体,公主就不算死,或许是被渔民救了呢,奴婢愿意等她回来。”
“碧棋...”
苏明妩看到她如此伤神,很自然地想起了书生,“对了,李予灯他最近怎么样?”
“李侍读,呵,他——”
——“娇娇!”
她们的轻声低语,被快步跟上来的,男人的高呼声打断,“娇娇!是孤。”
苏明妩不由得停下脚步,下意识转身,果然看到了狗皮膏药似的符璟桓,她在凉州呆了那么几年,早就把他抛诸脑后,没成想在宫里重新遇上。
她没有好语气,“太子殿下,你追上来作甚?”
“娇娇,孤送你去冷宫,路上叙叙旧,顺道...”符璟桓不大情愿地说,“顺道见见世子。”
“哦,大可不必。”
碧棋也看清了是符璟桓,咬牙切齿地挡在苏明妩身前,“太子殿下,奴婢会陪王妃回去,就不劳烦您了。”
符璟桓正被苏明妩嫌恶的眼神激得难受,借机对个小宫女发泄:“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替王妃拒绝孤。”
苏明妩拉开碧棋,冷声道:“殿下,和碧棋无关,我上次将玉佩还你的时候,你应该够清楚我的意思。”
符璟桓既不肯走,也不把旁边的碧棋放在心上,“娇娇,孤实话告诉你,皇上现在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你离不开皇宫,也见不到符栾,孤不介意你替他生过孩子,心意如此,还不够吗?”
“孤也很后悔当初的选择,你为何不肯给孤一个机会,符栾难道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
“这次,他不也眼睁睁看你被带入京?”
苏明妩实在不想搭理他,不耐烦道:“殿下说完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娇娇,符栾到底给你用了什么迷魂汤?还是你看不出来,他这次不可能与父皇对抗!”
符璟桓说得正激动,李予灯着青袍,从暗处慢腾腾走来,“殿下,原来您在这儿。”
“哦,是李侍读。”
李予灯朝苏明妩颔首,继续道:“殿下可有空,下官想与殿下议事。”
“现在?这...”
李予灯是近一年来,庆安帝身边的新晋红人,他早想结识,苦于没有机会。今天,李予灯居然主动来找他...
符璟桓做了决定,对苏明妩道:“王妃,孤改日来寻你。”
苏明妩:“...”
碧棋看他们二人走远,接着最初没说完的话,“王妃看到了,李侍读春风得意,到最后,他还可以继续施展他的抱负,那么公主于他到底算什么呢。”
...
***
凉州西北,城门紧闭,城墙垣上整齐立着三排士兵,远远看起来气势高昂。
作为姜擎苍亲自指派的头部兵,一列小队前去漠池府的城内探听虚实。
千夫长躲在枯树丛中,久等两日后,和城内刚□□出来的小队长叶折风交流情报,“叶校尉,里面是什么情况?”
“符栾受伤卧床,我估计几员大将都在军营。”
“那我们是回去,还是怎么办?”
叶折风道:“我看到城门背后堆积的密密麻麻的弓箭,城楼上为首的霍锋是雍凉王亲随,力大无穷,最好先禀报将军按兵不动,当然,我还有另一个想法。”
“什么?”
“我伺机进城,看能不能暗杀符栾。”
千夫长大惊,“校尉,万万不可,这太危险了!”
叶折风表露急躁,“可我们不知他何时会启程去京华,越早越好,再说,他的伤势无法探听...”
千夫长看他越是固执,越是逆反,反向地劝,“不行不行,咱们还是得回去和将军商讨,您不要意气用事。”
叶折风天赋异禀,能扛能打,青壮年急于立功非常正常,他此行跟着来就是要看着他别坏事,将军绝不会容许如此莽撞,打草惊蛇的计划。
“校尉,你且听卑职分析,凉州和北羌刚打完仗,雍凉王怎么会现在马上离开,他这样的男人,你以为他会被儿女情长所麻痹。”
“至于伤势,卧床自是不轻。”
叶折风不甘不愿地想了会,勉强道:“你,你说的也对。”
“是吧,好了,我先去写封信。”
“嗯..”
叶折风等千夫长转身,面上终于缓和,他从口袋里搜刮一颗糖扔进嘴,军中除了他和他手下的死忠,不会有人知晓,此时此刻漠池的兵营,除了城门上的那三排士兵,可以说近乎空城,想攻进去简直易如反掌...
他日夜操练,就为了在姜擎苍面前出彩,落了个爱抢功劳的坏名头,没想到也有用处。
其实都没关系,只要,能帮上她就好了...
***
与此同时,益州的码头,一切正紧罗密布的布置,乌泱泱的兵列被分两路。
无人在意,或者说看到了也没放心上,王府跟出来的瘦弱女子身影穿插人群间,混上了其中一艘大船。
第137章 进京(二)
当晚, 苏明妩回到冷宫,符斯延爬起来瞧了眼是她,迷迷糊糊接着睡了过去。
原本夜明珠摆在屋内桌上, 但苏明妩睡前怎么看它怎么不顺眼, 凑巧透过开了的窗, 望到了院子井边的那块菜地。
冷宫无人打理, 石砖碎了后被撬开, 慢慢成了宫女们的菜园子。
此时逢冬季, 菜地里没有菜, 黑乎乎的一团泥, 是个埋东西的好地方, 反正符璟桓说这珠子也是从泥里挖出来的嘛。
苏明妩披了件外袍,摄手摄脚的关上门,把夜明珠连带木匣抛进了地里。
她裹紧袍子, 左右四顾,暗自轻声嘀咕,“哥哥不是说有暗卫么, 符栾, 你看好啊,我可没有收符璟桓的东西哦!”
回应她的当然是几句无聊的鸟鸣, 苏明妩被自己幼稚的举动逗笑, 符栾的暗卫怎么可能真的仔细关注她到这种地步啊。
她提起袍角, 回到房里抱起勉勉继续休息。
过了三炷香, 有道黑影‘唰’的一下掠过了冷宫。
...
翌日清早,苏明妩被宫女伺候完梳洗,带着太监将勉勉送到了文华殿,自从符栾受伤的消息传出后, 庆安帝反而允许她在宫里自如行动,约莫是想看看她有没有与哪位眼线谈话。
实际上,苏明妩对符栾在宫里的布置根本不了解,苏莳廷告诉说的暗卫在,她从来没见到过。
这样也好,她还担心自己演技拙劣,暴露破绽给皇上的人察觉呢。
苏明妩送完符斯延回到院里,她往屋子走了几步,发觉不对劲,转过身重新看向菜地。
咦,没有了!
她昨晚是粗粗扔在泥地里,没有夯土盖上,按理说今早还看得见呀。
苏明妩喊来扫洒的宫女,“小笤,菜地里有没有人来动过?”
“没,没有!”
“我放了一个红匣子,你没看到被谁拿走?”
小笤是个结巴的宫女,胆子很小,被问的差点要哭,“王妃,奴,奴婢没,没有拿!”
苏明妩无奈,忙拦住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继续扫地吧。”
也是,寻常太监宫女怎么敢随意拿她院子里的东西,看起来那么贵重,他们拿了也不好脱手嘛。
苏明妩心忖,难道说,真的是暗卫拿走了?
用过午膳,她把汤勺收起一个来,然后放在地里同样的位置。
...
***
凉州士兵上京大体分为水道和旱道,旱路又分别由两部分:并州-冀州,益州-荆州,拆开前往。中间不同的州县还要细分五六条线路。总而言之,是将人群打散、集合,除了兵器经由水道,士兵们全部卸甲乔装打扮,化整为零地靠近目标地。
陈老三早前得到绿萤的信笺,准备了六艘新制空舱大船,用的船工全部是早前安插进去的雍凉王手下的人,连日停靠在益州码头等待。
为了最快达到京府,符栾和霍刀、周翼他们走的便是水路。
庆安帝有了东夷那件事的前车之鉴,防止出现漏网之鱼,重蹈上次覆辙,在每个途经州府岸口设有提控漕河事,最近更是严查,每每经过一道关卡,大船必须开舱受检。
陆家商船因为没有宫里靠山的缘故,在打点小人物方面下过大功夫,涉及利用漕运空舱私运的事上至府尹,下至分队主事,个个都会有提成。
临靠在离京最后一道关口的庆州渡口,商船的老船长笑呵呵地拉开船肚底下的舱门,“王主事,您看,就这么多货,老规矩,十两银子让我过去呗。”
王主事探头往里打眼一瞧,数起来不过二三十麻袋的茶叶。
他眼睛一转,“老葛,不是我不帮你,最近咱上头查的严,我这儿要打点的地方多了去了,十两么,兄弟们喝顿便宜的酒都不够哇 。”
老船长苦着脸,“王主事,你最知道我们陆家商船素来本本分分,发家做起来全靠你们照顾,老葛我走一趟船,能赚的钱几个铜板子都交给上面掌柜,再多我真的不好交差。”
王主事和老葛有几次交情,思索一番后决定退让:“这样吧,十五两,再少不得行,要么你把茶叶运回去。”
“别啊!”
老船长拉住王主事,“好好,行吧。”
“您等等,我手头没钱,去跟徒弟们们凑,您在这儿正好有空搜查。”
“行吧,快点搞。”
通常来说,漕运定的空位是为了紧要关头运粮,不许放置其他货品,但盛世年空着也是白空,哪家不私运点货物,所以只要搜查完没有危险物品,譬如兵器之类,看在利是的份上提漕能放都放行。
王主事素来办事马虎,尤其陆家的确谨小慎微,是三大商船里面对他们这等小人物最为恭敬的,钱多事少没甚好查,左右是江南来的的陶瓷和碎茶叶。
王主事在外围随便绕了一圈,抠手蹲在门口等着拿他的大红包。
过了关卡,船重新开起,方才的舱门复被打开,符栾弯腰从门内走出,霍刀等人立刻撕开身上的船员打扮,聚集到他身边,齐声道:“王爷!”
“王爷,已然过了进京最后一道,咱们后日就能达京府城门外,醉霄酒庄那里有人接应。”
他们坐船快,先至京华需得谨慎行事,等其余的兵力集合归拢。
周翼非常头疼,“王爷,咱们的军队现下到处分散,可到时聚集在城外很容易成为目标,我们在京华没有那么多地产供給藏人,是不是要去问问江南陆家和沈家。”
阆副将不认可,“不行,关键时刻,以防隔墙有耳!”
大家心照不宣,这次大部队上京暂时没找到合适名头,很容易被朝廷定罪为谋逆,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怎么办?”
霍刀身后的绿萤探出半个头,轻轻出声,“王爷,奴婢能不能书信给王妃的外祖胡家,胡家在京华有些田产,奴婢不会说明缘由,就当试一试。”
绿萤替苏明妩做经营,与北羌争战的后半年的运粮,基本是她从中打理,是以现今跳出来说话,没有谁觉得她是个丫鬟不够格而打断她。
同时,不得不提正是因为苏明妩走之前做的如此安排,让众将士对这位雍凉王妃第一次生出了别样敬佩。
“可。”
符栾经过几日连轴转,喉咙嘶哑,“周翼,带她去写信。”
“是,王爷!”
周翼满心希望胡氏真的能帮忙,醉霄酒庄里住不下多少人,幸好他们有至少半个月的时间,应当来得及想办法筹划。
“王爷,后天午时,咱们可以趁守卫换班乔庄入京,安排的身份是诚威镖局的镖师,您走在中段。”
“嗯。”符栾整袖,“写信通知苏莳廷,等本王到京,他即刻来醉霄酒庄。”
“好的,王爷。”
...
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次是王爷带了个人意气做的决定,不比平常敢说有绝对把握,但无论如何,他们唯王爷命令是从。
霍刀等符栾吩咐完,见大家散开去做事,“王爷,额,其实崔军师他本意不坏,能不能召他...”
符栾掠他一眼,霍刀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转移话题道:“王爷,今日暗卫新传送过来的包袱,说发现王妃在地里特意扔了东西。”
他双手递上了一颗夜明珠还有一把青花瓷勺。
“王爷,王妃扔完夜明珠,第二日无端在原地再扔个勺子是何意思啊?”
符栾对苏明妩的思路很是理解,扯唇浅笑,“她试试你们会不会捡。”
“...啊。”
这话说的,把他的手下当狗啊。
符栾挑走夜明珠,把玩在掌心,“这个,哪来的珠子。”
霍刀坦白道:“哦,是宴席上太子送给陛下,陛下转赐给王妃的,王妃可能不喜欢吧,所以扔了!”
符栾闻言,手微微一震,夜明珠瞬时裂出了条缝隙。
他冷笑了声,“符璟桓找死。”
“...?”
霍刀他总算明白过来,王妃为何要把夜明珠扔在菜田里了,他都差点想要替太子喊冤枉。明明是皇上送的,绕了个圈,王爷怎么略过中间过程不管,直接把仇记在了太子身上...
“王爷,马上到京,很多事需要您决断,属下那里存了两坛子酒,不如今晚您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