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就谢过张公公!”
张福全瞥了眼‘苏莳廷’,“走罢。”
...
冷宫的大屋子里,烧着较普通的碳火。
符斯延坐在桌边写功课,他得了温病,虽然只在晚上咳嗽,可老师怕他传给别的皇孙,痊愈之前不许他去文华殿。
院门被打开,听得见两个人的脚步声。
符斯延放下笔走出去张望,不太意外地看见了苏莳廷,喊了声舅舅后马上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继续看书。
符栾掠过四周,当然他很熟悉冷宫,比起他住的时候算干净,只是简陋的几床薄被,仍旧看的他脸色越发难看。
许久没看到勉勉,他盯了好一会儿,才缓和心情,开口问道:“王妃呢。”
“娇娇替我抓药,要晚点回来。”
“嗯。”
符栾以为符斯延看到苏莳廷这个舅舅总该雀跃一阵,没想到儿子对他多一正眼都不瞧,“你哪里病了。”
“温症。”
符栾拢眉走近,伸手要探他的额,“头疼么。”
“不疼,光晚上咳嗽。”
符斯延不太习惯地挥开他的手,声音稚嫩,语气却不善,“舅舅,你今天很奇怪。”
“...”
符栾当然不了解,他们甥舅两个天生的冷性子相处,尤其苏莳廷过来次数多熟悉了,两人独处基本是相顾无言的状态。
符栾张了张口,忽然不知该怎么和勉勉说出自己的身份,沉声道:“你继续写。”
“哦。”
符斯延在皇宫里学习,苏明妩因为无聊时不时教他练字,以至于他写的字体随女子,过于秀气。
符栾越看越皱眉,大掌包住符斯延的手,推开了张新宣纸,“不要学你娘亲,下笔笔锋要有力。”
符斯延鼓起腮帮,表示不满,“为什么,娇娇写的很好!”
“她的字体不适合你,我写几张留这,你跟着我的笔划练。”
“...”
符斯延离家的时候,没见过几次符栾的笔迹,他认不出来,但他记得父王身上的香气,就和现在身边的一模一样。
符斯延仰起小脑袋,“舅舅,你为什么换熏香?”
“怎么,还记得我身上是你父王的迦南香?”
“记得。”
符栾闻言,笔锋一顿,“所以,想他么。”
符斯延垂下头,轻轻地,“不想。”
符栾眸光闪了闪,“嗯,他的确不配。”
“...”
渐渐的,符斯延感觉出了问题,这语气和声音,怎么会与他记忆里父王的模样慢慢重叠,主要还是刚刚闻到的香气,瞬间勾起了他的回忆。
符斯延哪怕年纪小,却和苏莳廷一样是过目不忘,是以对符栾的长相很有印象。
他趁男人写字不注意,从座位滑下,灵活躲到墙角,冲着桌边的男人喊道:“你,你到底是谁?!”
符栾的手势停滞在半空,他慢慢放下毫笔,腾出左手撕开脸上的面具。
符斯延的右眸豁然睁大,眼看男子露出本来容颜,那双凤眸凌厉,高鼻薄唇,分明的棱角透着俊美,根本不是他的舅舅苏莳廷,而是他的父亲。
没有异瞳的父亲。
“父,父王?”
符栾招了招手,“是我,勉勉,过来。”
“你眼睛不对!”
“本王用了些手段。”
“...不管,我不想见你。”
符斯延捏紧小拳头,挺起削薄的胸膛,抿紧嘴巴,宛若对待敌人。
符栾叹了口气,快步走上前没给他逃脱的机会,将他拥入怀中,低下头,薄唇吻在符斯延的小小耳朵边,嗓音沙哑,“勉勉,相信父王,没有不要你。”
“...”
符斯延在男人怀里一边嚷嚷放开,一边‘拳打脚踢’,周遭的环境逼得他快速成长,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奇怪表现,可他终归是个孩子。符栾在他心里始终是最厉害的存在,这一年来符斯延曾无数次埋怨父亲,同时,也实实在在的,每日都在想念和期盼那个人能来接他和娘亲。
符栾身材高大,抱他站起,轻拍他的背在房内走步,孩子逐步被男人温暖的体温裹挟,认命般地趴在符栾的肩膀,手攥紧他的领口。
和面对苏莳廷的态度完全不同,符斯延像是找回了自己的靠山,转了性子似的变得软绵绵,含糊不清地诉苦。
“父王,符成益,他们,说你不好。”
“嗯。”
“父王,娘亲晚上一直偷偷哭,第二天还对我笑,她以为我看不到。”
“...嗯。”
...
临近黄昏,梁总管在门口探头探脑,“廷少爷,北门交班间隔很短的时间,我需要找人引开他们,您快出来吧。”
屋内的符斯延闻言,泪痕半挂,慌忙抓住符栾的手,打着哭嗝,不肯让他走。
符栾摸摸他的头,“乖,勉勉,能不能再帮父王一个忙。”
符斯延带有哭腔的嗓音绵沙沙的,“什,什么啊?”
符栾凑在他耳边与他说完,重新带上面具走出院门,他回头留恋地望了一眼。
妩儿,等我来接你。
...
半柱香后,苏明妩手上拎了一堆太医署开的药材回来,这种事原本宫女就能做,但她担心太医偏颇亏待勉勉,凭她对草药有所研究,至少能挑些品相好的。
勉勉每晚咳嗽,身子哪里吃得消。
“小笤,把这些都拿去煮药汤,七成热给世子喝。”
“是,王妃,方才您不在,上次那位太监哥哥过来了,又走了。”
苏明妩问道:“长得好看的年轻太监?”
“嗯。”
那就是她哥哥了。
苏明妩真是万分懊悔,早晓得不如晚点出去拿药,这次没和哥哥见上面,苏莳廷一个月也就来个一次。
她失落地跨进门,发现符斯延呆呆坐在床上。
“勉勉,舅舅来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符斯延转头看到她,扑腾跳下床榻,小步跑过来扯了扯苏明妩的衣角,苏明妩低头一看,见他好像有秘密要说,索性蹲下身,“勉勉,来说罢。”
符斯延揽住她的脖子,在她脸颊狠狠亲了一下。
苏明妩笑道:“原来勉勉是要黏娘亲啊。”
符斯延摇了摇头,“不是,父王说,让我代替他,送这个亲亲给你。”
“...什,什么?”
苏明妩听完的瞬间脑袋里一片空白,呆住不可置信道:“勉勉,你,你说,你说刚才,刚才来的人是,是你父王?”
符斯延做了个揭面具的动作,“嗯,用了舅舅的样子。”
苏明妩几乎是边直起身,边踉踉跄跄地往屋外跑,她的眼圈倏然通红,因为来不及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迎风夺眶而出。
她横冲直撞,绊了两次大门,才跑到冷宫外,然而横直的青黑色石板路一眼望得到底,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能见面。
苏明妩委屈地咬住嘴唇,周围还有随她拿药材回来的侍卫,她不敢放声,只能将脸埋在手心。
仔细听,路过的风里好像有哭声。
...
第141章 剧情过渡,不喜可跳……
夜阑人静, 乾清殿的灯火未熄。
符淮安合上奏本,手掌压了压额头,疲倦地舒了口气, “北边还没消息传过来?”
张福全斟了杯茶, 双手奉上, 温吞道:“是啊, 陛下, 奴才听程将军说, 消息探来的皆是王爷受重伤。”
“重伤也有好的那天, 怎么可能日日卧床, 姜擎苍有没有好好派人去打探。”
“兴许是伤太重, 王爷他...”
符淮安不悦呵斥:“不可能!”
张福全顺从地低下头,“陛下说的是,奴才多嘴说浑话。”
庆安帝自从得知符栾的身世, 一直矛盾至今,他年纪越大,对符栾的欣赏和喜爱是越来越明显, 爱屋及乌, 他看符斯延都比看皇太孙符成益顺眼,可他不能放过符栾。
符淮安觉得头痛, 随口道:“宫里最近太平麽。”
“倒是没大事, 就是。”
张福全沉默了会儿, 符淮安瞟了他一眼, “说。”
“上次家宴后,有人看到太子殿下与李侍读在园子里聊了半个时辰,听不清讨论的甚么。”
符淮安冷笑了声,“桓儿是想笼络人心?真是一点都等不得。”
要不是他要应对符栾, 如何能纵容符璟桓在他眼皮子底下诸多小动作。
“去把叫程子骞过来。”
“是,陛下。”
...
***
整整一个月,李予灯有传召就进宫,无传召便留在宅子里读书习字。
程子骞的手下天天盯他没盯出结果,直到某日,他破天荒地乔装打扮换了两次马车,去了趟皇城边上的京畿营,停留许久,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作为性子孤僻的文臣,李予灯同期寒门多的是些比不过他的儒酸,朝中也没有武官朋友。
消息传到宫里,兵部尚书急忙将此据实禀告。
“陛下,您先前让臣派人查看他,臣还以为是您多虑,料他是个有风骨的,臣眼拙了。”
李予灯官阶低,原本暂时不在庆安帝的监察范围内,当时听说符璟桓找他一事,就随意喊了程子骞盯梢,居然真有成果。
“查到些什么新的。”
“李予灯那日去的是五军营。”
京畿营是皇宫专门的卫戍部队,说是保护皇城,简单来说就是保卫皇上一人。它统共分为三大营,五军、三千还有神机,其中五军营掌步兵,实力最强。
那里全都是天子亲信,按理说符璟桓不会寻到机会安插人手。
“臣发现,左掖军和右掖军的统领和殿下有过交往,暗卫在他们两个府宅内搜到几张账页,想来是他们为自保存留的记录,对照过亲眷名下,确有此事。”
“陛下,太子施的手段未知,目的渗透其中,臣不知,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符淮安放下茶杯,冷笑道:“程子骞,你难道是不知道才问朕?你是不敢说罢,太子的算盘打到朕的心腹亲兵里头,他那是防着,有朝一日篡权谋反。”
“...”
程子骞急忙跪下,苦着脸道:“皇上,微臣,实在不敢妄加非议啊。”
符淮安不想对他撒气,摆手示意他起身,“也罢,朕没空这时与他计较,把查到的解决一个给他看看,剩余的事,等拿下符栾以后再说。”
“是,臣明白。”
...
***
符璟桓和李予灯为掩人耳目,以加密书信私下来往。
期间,源于李予灯时不时提起账簿,符璟桓担忧的不得了,没忍住联系了京畿营里埋线已久的几位武将,他本意是告诉他们近期谨言慎行,反而被程子骞恰巧看出端倪,禀告给了庆安帝。至于那些所谓的记账,自然是符栾命人按照手中真账册摘抄,故意露出的破绽。
符淮安多疑成性,真送给他看没有用,就需要这番遮遮掩掩地被打探到核实过才行。
符璟桓彻夜难眠、心惊胆战,某日清早迎来了个坏消息,说京营左掖军头头路遇歹徒,被砍四肢而亡。听起来多么讽刺,堂堂亲军统领,抵不过普通拦路歹匪,这不是叫他连死都抬不起头麽。
一切发生的太巧合了!
符璟桓坐在书房,翻桌上的信笺,“李侍读的信几天没来?”
幕僚回应一番,“禀告殿下,属下记得有五日。”
“五日,那不就是祝统领被斩杀之后,再没信来?”
“是的。”
符璟桓走下台阶来回踱步,负手长吁短叹,尤其是李予灯忽地对他不理不睬,让他非常担忧,要知道作为侍读,别看官阶低,若得圣宠,是可以替皇上草拟批复诏书奏本的。
难道,是提前得知了了不得的事,否则,以李予灯那种对前途如此执着的寒门,怎么会突然与他划清界限。
他低声嘀咕,“下诏?”
幕僚皱眉回答:“殿下,卑职觉得不至于,陛下全心放在平藩雍凉王,估计祝统领的事就是暂时震慑您一下罢了。”
最近发生的仿佛连环锁,猝不及防地让人心惊,但皇上一般不会值此关键地步下诏书废太子,怎么也得等了结了雍凉王之后。
“你懂什么,父皇做事向来手段雷霆,趁符栾受伤在梁州,一怒之下,废了孤不稀奇。”就算不是废,削弱他的势力也是迟早的事。
符璟桓不明白,重活一世,父皇对他也太不宽容了,皇位传给他不是迟早的事,何必这样管束。
幕僚唯唯诺诺,了解太子素来喜欢别人附和,立刻顺着他道:“是,殿下说的是。”
符璟桓脑海中不断审思,一朝被废太子,他所做的筹备瞬间崩塌。
那么如果,如果他提前谋反呢。
在符栾上京前举事,虽说不太光彩,可他父皇当年不也是在前太子即位的前一天发动宫变,杀兄弑弟,这样得到江山依旧很稳固,那些史官还不是不敢记录。
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所有权力都会顺其自然到他手中,他将无人可撼动。
到时,他挟持苏明妩,静候符栾过来,亲手打败他,算了了前世的流放之仇。
...
同一时刻的醉霄酒庄,五楼天字号房窗口,站在那里可以看到遥远东边背靠山势往上的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