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庆无奈道:“不是,你们不知道,刘医师前些日子去青兰山,人还没回来呐!”
刘医师的师父是常于战场救人的民间游医,传承下来的医术很是高超,他时常会去山里探索钻研,一去就是五六日。
谁承想,王妃会恰巧今日回来,连带身子不舒适呢...
苏明妩耳朵疼,不想再听吵闹,她摆手道:“李泰庆,府里有没有褪风寒的药?”
李泰庆回忆了下,“刘医师倒是留下几副备用,还对奴才说过当补药吃都成,他开的药方子不伤身。”
“那就先去煮了罢。”
苏明妩前世发过几次温病,知晓这感受,虽然不明白为何较以往症状重那么多,但她只觉得再不喝药,她怕是得晕过去了。
“是,王妃,老奴去做两手准备。”
***
王府里的下人动作很利索,用最快的速度将药材煮好送进了樟月殿。
从午后到傍晚,苏明妩间隔每个时辰,被绿萤唤醒共喝了三次,身上的热度果然就褪了下来。
绿萤接回空碗,“王妃,您现下有没有舒服点?”
苏明妩斜靠在雕花拔步床的木头倚栏上,她的脑袋依旧发昏,好在疼痛少了,“嗯,好多了。”
“那就好,吓死奴婢了,您以后不许再这样忍事!”
绿萤素日里最怕伺候的不妥帖,动不动对着王妃开口闭口皆是自我反省,看得出今天是真的急眼,话都说的不大客气。
“好嘛,我不敢了,你以为我不怕的呀。”
“您就是倔,寻常人难受要说,恨不得装得再痛点教夫君心疼。您倒是好,咬嘴唇扮...扮那个风骨,若是王爷在,现在哪里会连找个大夫还要等。”
苏明妩被丫鬟说得哑口无言。
绿萤背过身开始抹眼泪,“反正绿萤永远守着王妃,您要是有事,奴婢也不想活了。”
“我不是没事么,你说这些作何呀。”
苏明妩扯过她的手,往手心里攥,眼巴巴地道:“好绿萤,不闹了,我吃药吃的好苦,想喝甜汤水...”
绿萤心里心疼地生气,可她最受不住王妃撒娇,面上一红,眼角挂着泪珠就起身,“...奴婢马上去给您做,您好好躺着。”
“嗯。”
绿萤出殿门去膳房,李泰庆正好带着郎中回来,他走到殿门口敲道:“王妃,找了大夫来,是招到堂屋,还是直接进殿里给您把脉。”
苏明妩是合衣躺着,她没心思再在意这些寻常礼节,“没事,就让他进殿罢。”
“是。”
李泰庆回头笑道:“张大夫,请。”
此人是他用整个下午出去打听来的,给王妃看病的当然必须是武威府名声最好的那位。
凉州不比京华方便,他辗转半天才从别人家里找到,耽搁了时辰。
...
殿内,靠在床头的女子将倒金钩松开,两边厚重的帐幔垂落,她只伸出玉臂皓腕,摆在床沿。
因常出门与人交谈生意,苏明妩习惯性地有礼,“劳烦。”
张大夫一把年纪,对富贵名利业已看淡,面对的是王妃,也和普通人般不卑不亢,“王妃客气。”
他手穿过珠帘,隔了条丝帕将两拇指搭在女子手腕内侧,听了会儿,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
苏明妩觉得她算好转了,仍紧张地询道:“如何?”
张郎中掩去眼底的惊异,抬头轻笑了笑:“王妃,您没有大碍,只是染了温病,我看你用的药也极好,没关系会好的。”
“哦...”
苏明妩放下心,可,“为何我还是乏力,头时不时容易晕眩?”
“王妃,您或许得再多调理两日,且放宽心,才能好的快。”
“嗯。”
张大夫嘱咐完一些必要琐事,对着李泰庆开口:“李管家,麻烦随我出来,我要开副新的药方。”
两人走出西院,李泰庆了然地停下脚步,“张大夫,你有话直说,我看出来你是顾虑王妃的心情,留了一半在肚子里。”
“是,王妃的温病的确治好了,不过。”
张大夫随即表情凝重,“李管家,我活了大把年纪的不怕死,是以才敢跟你说句实话,王妃,她中了毒。”
李泰庆没想到会听见这句,非常惊讶,“你说中毒?”
“嗯,估摸有三个月,这次王妃因为出门奔波太过劳累,体弱受凉发了温病,反而将此毒给提前引了出来,可以应一句因小祸得大福。”
“敢问,有没有性命之忧?”
张大夫摆手,“不至于,这毒就不是致命的,若果真这般严重,我方才反而不会瞒着王妃。”
“这,你的意思是,这毒会,会...”
“毒药有千种万种,应当不是民间用的简单配方,我医术不精,只能说,王妃涩脉无力,虚细而迟,滞艰不滑顺。”
李泰庆根本听不懂,“那是啥意思?”
张大夫抬起头,淡淡地道:“简单的讲,就是不利于子嗣。”
...
李泰庆进了雍凉王府后,第一次感受心里慌乱。
王妃眼下的情况,再与她提醒中毒的事就怕坏了她心情,导致更不好的后果。
按照张大夫的说法,由得王妃慢慢调养,只要不再继续用毒,以后对子嗣方面不会造成多大影响,所以关键还是必须寻根源,对症下药。
但他怎么想也想不通,到底是哪来的毒呢,若说是府里饮食,王妃跟着王爷去江南,这毒也没断啊。
不成,最近的饮食或用具,他要每天记录把控,道道用银针试过才成。
李泰庆正发愁地乱晃悠,不期然兜兜转转绕回了樟月殿前的院子里。
绿萤正在喂苏明妩喝糖水,看到他在门口反复踱步,叫了声,“李管家?”
“啊?!”
李泰庆被发现了不好不进来行礼,他站在门口弯腰道:“王妃,奴才刚送完张大夫。”
“嗯。”
“对了,李泰庆,你请的大夫,医术高明么?”
苏明妩心里也打鼓,她明明吃了褪温药,可依旧好不利索,比如此刻舒服,但过了会儿就会头晕,睡不安稳,身上甚至会冷的直哆嗦,用手炉都没用。
李泰庆忍着担忧安抚,“王妃,张大夫在凉州是出了名的坐堂医,您安心好好养身体,很快就会好。”
苏明妩点头,她还是不要戚戚艾艾,想东想西的。
李泰庆沉吟,继续道:“王妃,您这次不舒服的事儿,王爷他可知晓?”
“没有,当时只是头有些晕,以为是船上刚下来的毛病,就没告诉王爷。”
“王妃,不如奴才替您写封信吧,您抱恙的事,奴才们总要和王爷报备,王爷可以抽空回来看看您。”
这是李泰庆深思熟虑之后的念头。
他想的更多,放眼整个凉州,论医术最好就该属府里的刘淼和边城军营里的太医,若是王爷愿意将太医带回来,那他也不用愁该派多少人去大山里漫无目的地找刘淼。
漠池府快马赶来武威府,一天一夜就行。
“可...”
她都快好了呀,符栾还来作甚。
苏明妩张了张口,说了第一个字,忽然就不想再说下去。
她是不希望打扰符栾,但是,但是能不能容许她任性一次,她也以为自己熬得住,然而每每难受的时候,她真的很想很想见他。
就是不确定,他会不会回来看她。
“王妃?”
苏明妩轻轻应了声,“嗯,那就,照实说罢。”
李泰庆答道:“是,奴才肯定照实说。”
照实说王妃中了毒,甚至是耽误子嗣的毒,王爷若是看了这封信还不带太医回来,李泰庆觉得他一个太监都得替王妃生气。
这般思忖完,李泰庆皱眉,“王妃,奴才这就去写信!”
...
一日后,漠池郡。
新来的小兵,瘦弱如柴地肩不能扛,最后被安排把收到的信笺分送去主帅的营帐。
“王,王爷,有信。”
无人回。
小兵是首次进那个传闻中心狠手辣的独眼王爷的帐子,因为害怕,他掀开帐帘的手颤抖不断。
直到进去,发现里面原来根本没人。
小兵倏尔放松,怀里的信反而落了一地,他赶忙跪在地上捡起来,边自言自语道:“对,对不起王爷,小人马上捡,马上捡起来!”
可惜他没有在意,有一封最薄的信笺,不小心从指缝中滑落,掉入了装有舆图的陶瓷绢缸里。
...
第79章 这里怎么有封信啊
西北边关, 犬戎国最近在戈壁滩上与北羌摩擦不断,隐隐有大战之势。
事情要追溯到苏明妩五月去找符栾的那日,众人商讨后, 崔珏奉命派底下的士兵乔装打扮, 一把火烧了通过细作得到的犬戎的隐蔽粮仓, 以此彻底挑起犬戎王乌兰琮对北羌的不满, 局势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变得极为紧张。
营帐中, 符栾正在听一众将士报告这些天他们两方的激烈战况。
不关己事, 高高挂起, 大家谈起鹬蚌相争, 言辞语气当然很是轻松愉快。
周副单脚踩上椅凳, 大笑道:“王爷,您是不在场,他们对骂简直就跟鸡同鸭讲似的, 谁也听不懂谁,嘴巴还叭叭的可逗,哈哈哈。”
霍锋大咧咧地接下去:“对啊对啊, 都以为对方捣了自家老窝, 老子高兴地肚子疼!”
崔珏轻咳了声,“周翼, 在王爷面前, 请注意仪态。”
周翼立马将腿收回, 弯腰擦了擦椅子皮面, “嘿嘿,我得意忘形了。”
“...”
崔珏摇头,不想再和这些粗人纠缠,他皱眉道:“其实, 下官在想,会不会是他们演戏与我等看,让我们放松警惕,实则想联手对付凉州。”
“不会吧,犬戎不是说再过两个个月要派大王子送来和书,恁的还算演戏?”
霍锋为人粗中有细,“诶,是有可能,我就奇怪他们老在东戈壁打,我说咋那么容易被咱们的人撞见。”
符栾慵懒地坐在檀木太师椅上,听到此处,右手叩了下侧边的木曲柄,“把西北舆图拿过来。”
“是,王爷。”
周翼离得最近,兴冲冲地往陶瓷绢缸里掏,漠池西北部的舆图不像大宁朝的舆图画卷,而是一团皱巴巴的羊皮纸,沉落在缸底。
他掏了会儿,咦了声,“这里怎么有封信啊。”
符栾侧眸,眼尾轻掠,只一瞥就不太在意地收回了目光。
霍锋看不下去他的扭捏,嚷嚷道:“干啥呀,拿个东西慢了吧唧,咦什么咦,舆图呢。”
周翼实在好奇,继续捡起信笺晃了晃,被正走近的霍锋抢夺过去,霍锋看了眼道:“王爷,这是四日前,王府的管家寄给您的。”
“不会是府里有事吧,说起王府,霍刀那小子怎么还不来军营,就知道偷懒。”
符栾闻言拢起眉,声音透凉,“给我。”
“哦是!”
霍锋忙把手中的信捧给营帐中心位置坐的男人。
大家站在旁边安静等待,反正看封信不会太久,看完继续商谈。
再说王府能出何事,就算打仗,也是漠池这里先打的嘛。
可,谁也没想到,他们的雍凉王看完信,竟是毫无迟疑地倏然起身,起身往外时气场狠厉渗人,连袍摆都带起阵阵阴风。
符栾右眸黑沉,走到帐门口,侧目余光向后,对愣住的将领们冷笑道:“还要本王请你们挪位?”
众将士马上反应过来,崔珏率先躬身开口:“是,属下会立刻跟上,在路上与王爷禀告。”
周翼看着不断被撩起晃动的帘门,留在原地满头雾水:“不是,他们跟去,去哪儿?”
霍锋回头一把抓住周翼的手,爽快地拉走,“谁知道,咱就跟着王爷走呗。”
...
***
李泰庆寄出信以来有四日,漠池军营里无人过来,也没有回音。
王爷和王妃是写过书信的,只要王爷想,驿夫快马甚至即日都可来回,四天,实在是难寻其他理由。
再者,李泰庆觉得他的信写的十分清楚,王妃中了不利于子嗣的缓性毒药,而不是苏明妩以为写的普通温症。王爷这样竟然还没回封信,他真的是十分想不通。
火炉冒出咕咕的声响,意味着炉子里的药煎熟了。
李泰庆回过神,把烦乱的思绪收拢,将汤药装入了木盒。
当他走进樟月殿时,苏明妩披着杏黄色的薄氅正准备往薰笼里加块新的银霜碳。
不过几日,背后看女子瘦的肩背又削薄了几分。
“等等,王妃,您放下仔细烫手,让奴才来!”
李泰庆忙不迭摆下漆红食盒,立刻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铜钩,忍不住责怪:“绿萤最近真是越来越马虎,这种粗活,哪能叫王妃做。”
苏明妩撤后半步,笑着搂紧身上的披氅,“她许是有事,我半天没寻到人,就起来弄了。”
如今刚到仲秋八月,原本没那么早用炭,然她身弱体虚,回来第二日,绿萤就细心地从库房把方正小薰笼搬进殿内,这些时日日夜没断过,乍然烧完,她还觉出了凉。
李泰庆暗自嘀咕,“小丫头整天绕着王妃,她有啥别的要紧。”
琐事整理完,李泰庆带来的养身汤药晾得差不多,他小心端出递给苏明妩,“王妃,趁仍温热,您且喝了吧。”
“嗯...”
苏明妩接过碗,对着褐汤里面的倒影发呆,她实在不爱喝苦的东西,尤其会让她回忆那些难受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