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爷当然是气坏了,也是赶巧,陛下当时手头有些事,脱不开身,没到场。”云岫也凑过去,跟他一块蹲下来。
“那位连太子找不到对手,越打越没意思,索性也不玩了,坐在旁边看别人比,眼珠子转啊转,就转到了姑娘身上,然后就再没移开。擂台上都比了三轮,还见了血,他都没舍得挪开眼,还朝姑娘喊了几声。姑娘没搭理他,他还来劲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就直接问姑娘,要是他再连赢十场,姑娘愿不愿意随他回南缙,做他的太子妃!为表决心,还当众射了一箭,正中靶心。”
小禄瞪圆了眼,“这样也行?然后呢?”
“然后!”云岫忍不住笑,捂着嘴巴“噗嗤”了声,继续道,“然后就有一支箭,擦着他脸颊飞过,不仅正中靶心,还把他原先射出的那支箭给劈成了两半!”
“定是咱们的陛下来了!”小禄情不自禁鼓起掌来,“那比试赢了吗?”
“那当然!”云岫一脸自豪,“陛下不光赢了,还丢给那连太子一句话,让他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眼睛更不能乱看。连太子不服,直说弓箭并非他所长,要改日再比,陛下也答应了。”
“这明面上,两人还是两国太子,心平气和地商量通商的事,私底下却没少约架,各有胜负,脸上还挂了彩。直到使团离开前一天,他们还在打,把先帝气得够呛,拦也拦了,罚也罚了,就是拉不住,每次都得姑娘出面,他们才肯消停。”
说着,云岫往左右各瞄一眼,凑过去压声说:“那段时日姑娘和陛下也正好在闹别扭,连太子趁虚而入,往姜家送了好些东西,大晚上还坐在姜家墙头,给姑娘吹箫,念诗经。气得陛下连夜召集锦衣卫,每个人牵三条狗,在姜家外头巡逻,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当初闹得鸡飞狗跳,也难怪这回人家再来,陛下会是这么个反应。”
“但这反应未免也太过了吧?”小禄支起脑袋四下里瞧,“都躲这儿来了?”
啪
他们闲话说得正热闹,一个笸箩从天而降,拍在廊下美人靠上。
姜央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屈起指头上前,一人赏了个榧子,“你们要是再嘴碎,可就连这儿都没法待了。”
云岫和小禄吐吐舌,抱着脑袋哀哀告罪,各自提了苕帚和鸡毛掸子散开,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姜央觑着两人,摇摇头,提裙坐在美人靠,重新拿起笸箩放在腿上,分拣里头的针线。
云岫见她面色不佳,壮起胆子过去问:“姑娘,奴婢不是多管闲事,就是有些担心您和陛下。那连太子……”她抿唇,斟酌了片刻,继续继续接上,“他真的来了?咱们该怎么办呀?”
姜央斜她一眼,“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人家是南缙派过来商量通商的使臣,且还是太子,身份尊贵着呢,总不能把人撵回去吧?况且当年……”
说到这,她不由咬了唇,心底悠悠一叹。
外头人只知道,他们俩是死对头,但这世上,唯有英雄才会惜英雄。
三年前,卫烬众叛亲离之时,那些所谓的“朋友”,没有一个站出来为他说话,倒是连城,千里迢迢打发人过来送信,替卫烬求情。两国通商之事,也是那时候耽误下来的。只不过明面上,两人还是一见面就掐。
昨晚她只问了一嘴,还什么都没说呢,某人的醋坛子就已翻得满马车都是了。等人真的来了,怕是整个帝京都能闻见他的酸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这行宫来也好,权当是散心了。
如此思定,姜央耸耸肩,“这些事,陛下自有安排,咱们在这瞎操心也无济于事,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就成。而且这事都四年了,没准人家早就已经迎娶太子妃,儿女双全了呢。”
云岫摸着下巴琢磨,觉得甚有道理,“也是,都四年了,这世上哪个男人会等一个姑娘四年啊?且还是个太子,就算他本人不着急,南缙国主、还有手底下那帮大臣,他们也该着急了。”
她拍着鸡毛掸子,转身去清理另一排直棂窗。
姜央也低头收拾针线和花样子。
只是才翻了两样,忽然听得“啪”一声响,一颗小石子打到了美人靠的围栏上。
姜央抬头去瞧,只一片日影,安静地依偎在琉璃瓦墙头。她疑惑地拧了眉,正要低头继续收拾花样子,又是“啪”的一声轻响。
这回是直接飞到笸箩里,在她手前停下,力道控制得刚刚好。
姜央捡起来一看,原来不是什么石头子儿,是一颗熔嵌了琉璃的云母,乍看之下平平无奇,对着阳光瞧,就能看见里头细腻的纹理,还凝了几滴染了朱砂的水珠。每次翻转手腕,水珠都会随云母内部的纹路流窜,描绘出不同的花样,譬如牡丹、芍药、红梅……每样都栩栩如生。
如此精湛的矿石熔铸工艺,只有南缙才有……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心底浮起,不等姜央说“不可能”,墙头便轻盈跃下一片白影。
“阿宝可太叫我伤心了,污蔑我已经娶太子妃也就罢了,竟还造谣我已经儿女双全,可太过分了,当罚。”
连城掸了掸衣袍上的灰,抱臂从高墙的阴影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行过呆若木鸡的云岫和小禄面前,还很平易近人地挥手跟他们打招呼,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他头束玉冠,腰佩宝剑,一袭白衣随风飘渺,颇有一种江湖游侠的恣意逍遥。桃花眼时常含笑,眸底流转着倨傲和不屑,与姜央视线相接的一瞬,便悉数消融,只剩满目温柔在三月的春光里兀自缱绻。
“上次跟你说的,咱们南缙一直在研究的新型熔铸法,这是个小样,拿来给你玩的。”说着,连城捡起方才丢到美人靠上的云母,也一并丢给她,“喜欢吗?”
姜央这才想起,上回见面的时候,他的确说了这么件事。当时她不过出于礼貌,笑着回了句“那我便拭目以待”,竟真叫他记在了心上……
虽说只是小样,但这工艺也是当初,他们花了千万两真金白银一点点砸出来的,有市无价。便是这么一小块,也够寻常人家一年都口粮,他竟然就这般随意地送给她,好像它们真就只是两颗普通的石头。
姜央不敢收,“连太子的好意,姜央心领了。只是东西实在贵重,姜央受之有愧,还是请太子殿下拿回去吧。”边说边伸手递回去。
连城却不接,懒洋洋地侧倚着廊柱,打趣道:“怎么?怕那狗皇帝生你气啊?”
狗皇帝?他还真敢说!
姜央眉梢抽了抽。
云岫和小禄齐齐倒吸了口凉气,额上都惊出了汗。
连城却不见半点惧意,挑了下眉,云淡风轻地接上:“别怕,有我在,那狗皇帝不敢欺负你。”
下一刻,就听“咻”地一声,一支雕翎箭破风杀来,直逼连城额角。好在他反应及时,向后略一仰头,箭便直挺挺扎在了他鼻尖前三寸的朱红廊柱上。
羽尾簌簌颤摇,带起的罡风都裹着无尽杀意。
依稀……还有淡淡的酸味?
众人回头,就见月洞门下,雕翎箭飞来的方向,狗皇帝张弓而立,凤眼漠然睥睨着连城,余光却是落在他即将伸向姜央的手上,唇角一牵。
笑容和煦如三月春风,却是不疾不徐地吩咐:“来人,抓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七点多,再上一章末尾加了八百字全新内容,没看过的小仙女记得去看呀。
现在确实是向着文案情节发展了,毕竟观众都终于到齐了嘛╮(╯▽╰)╭依旧是谢谢各位仙女的地雷和营养液(^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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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败火
抓刺客?他还真敢说!
连城嗤笑,也不拿正眼瞧他,眼梢划过去瞭他一眼,语调无甚起伏地回敬道:“哟,狗皇帝也来啦?好久不见啊,您还健在呢?”
周遭又是一阵“咝咝”倒抽凉气儿的声音。
小禄离连城最近,听得最清楚,抽得也最厉害,腮帮子都快吸到牙上了。适才从云岫口中,他大抵已经知晓这位南缙国的太子殿下究竟是个什么脾气。说白了,整个就是一他们陛下的翻版啊!
原以为至少在明面儿上,两人会把面子给留足,谁知一上来就这么剑拔弩张。一个要把人家当成刺客给抓了,另一个不服气,直接就咒人家怎么还没死。
乖乖,他这回是实心实意地理解了,躲开才是太平之道啊!
卫烬前段时日叫姜央那一句句“年事已高”、“上年纪”等等字眼激得有些敏感,这“健在”二字落到他耳朵里,刺耳程度直接翻了好几番儿。一张脸早已垮成长白山,他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原是南缙的连太子,这么些年没见,都长成得人模狗样了,朕差点没认出来。说来也怨不得朕,这里是朕的行宫,太子突然造访,所谓何事?倘若朕没记错的话,北颐和南缙约定的接风时间,该是明日午时,太子不事先知会一声,就直接进了帝京的地界,不合规矩吧?”
说着,他便版侧过头,对董福祥道:“叫石惊玉过来,让他来问问,这位人模狗样的太子殿下肚子里到揣了多少坏水。”
就为这点小事,就让石大人大老远跑过来,人家没得把他啐死!
董福祥知道两人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互相挖苦罢了,不会动真格的。可他自己却不好办了,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哈腰立在那里,跟猪八戒照镜子一样,里外不是人,只能求助地望向姜央。
这一句一句“狗皇帝”、“人模狗样”,你来我往,听得姜央也是臊眉搭眼,一副牙疼的模样。四年前这般吵架也就罢了,怎的现在都二十来岁的人了,还这么吵?
男人真的是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永远不会长大!
姜央无奈地挠挠头,正琢磨该怎么解这个围。
那厢连城却是竖起三根指头,不慌不忙开口反驳道:“皇帝陛下过虑了。与贵国约定的入京时间,的确是明日午时,可这里是京郊,我还没进京呢,怎么就不合规矩了?再说这行宫,方才我是递了文牒,是底下管事的人亲自领我进来的,并不是擅闯,陛下凭什么拿我当刺客?再者说了……”
他一摊手,桃花眼飞扬,笑得有些奸,也有点贱,“我也不是来找你的啊。”说着便挑衅般地弹了下扎在廊柱上雕翎箭,换上温和的笑,踅身去到姜央面前,从怀里摸出个广口琉璃小瓶递去,“方才一打岔,都快忘了,这个给你。”
他习武,也养尊处优,一双手生得好看也充满力度。骨节匀称微凸,曲线优美,皮肤白皙,同浅蓝的琉璃瓶,和瓶中的小红鱼对比鲜明。轻纱般薄而长的鱼尾轻轻一甩,日头下瞧,宛如水中开出了一团艳红色的大花,有种妖冶的美感。
“这是……那浮萝?!”姜央大惊。
那是南缙特有的一种鱼,身上含有剧毒,触肤便封喉,但同样,也可以自身的毒,化解世间百毒,砒/霜、鹤顶红之类的剧毒都不在话下,甚至还能让你忘记自己最不愿想起的记忆。
但也因此,这鱼的数量极少,听说上一次有人见到,还是在十年前。
“不愧是阿宝,一下就认出来了。”连城微笑,摇摇瓶子,“咱们南缙特有的鱼,怎么样,好看吧?为了抓它,可费了我不少功夫。”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光是想想这鱼的厉害之处,姜央就能明白,他费的绝对不是一般的“功夫”。
她启唇正想拒绝,连城却是不由分说地将瓶子塞她手里,道:“本来想去姜家给你的,听说你不在,我就过来了。这鱼以后用不上最好,当然,若是想用……”
他乜了眼月洞门下脸已经黑成锅底的某人,似笑非笑道,“你若是想用,现在就可以用。”
像是知道姜央不会收一样,连城说完这番话,丢下一句“走啦”,便大步流星地往墙边走,轻盈纵身,两三步便窜上墙头。似想起什么,他顿了下,转头道:“南缙的使臣今晚就到,我在这儿包了间别院,就在山脚下,离这行宫不远。今晚会预备个酒宴,阿宝一块来啊。”
话音刚落,也不等姜央回答,他便一跃下墙头,再瞧不见。
明明可以走正门的……
姜央无声一叹,再看眼月洞门边的某人,心里更是揪成一团。
云岫几个早看清形势,赶在连城翻/墙离开的同时,自己也溜之大吉。偌大的小院,顷刻间就只剩姜央,和鹰隼般盯着她的卫烬,以及她手里一条烫得都有些扎手的鱼。
还真是留了个大难题啊……
姜央进退两难,心一横,赔着笑乖乖上前,细声细气地说道:“今儿天气热,我给你沏一壶菊花,败败火,如何?”
卫烬却只是冲着她凉凉地笑,“败火?菊花茶能败什么火?现在只有一个法子能让我败火,你知道是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阿狈坐在床边,手在被子上“啪啪啪”地拍,“你知道怎么让我败火吗?”
有点卡文,二更短了点,等我理顺思路就能长回来了~
第39章 、吻
“现在只有一个法子能让我败火,你知道是什么吗?”
此言一出,不光姜央像被雷劈了一般怔住,连卫烬也被自己这番豪言壮语给吓懵了。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自己憋得太久,憋出毛病了,所以才会这般口不择言?
不应当啊!
他承认,自己过去行事作派是狷狂了些,说话也没个遮拦。毕竟自小就是这么个出身,前十八年的人生又都过得顺风顺水,这“收敛”二字究竟该怎么写啊,他还真学不会,也没机会学。但这三年,他也的确是收敛了不少。头先姬家那般得寸进尺,他都能引而不发,怎的现在轮到一个小姑娘身上,所有养气的功夫,就都白费了呢?
但愿她没听懂自己这话里的荤意吧……
可是她那双瞪圆了的眼,和逐渐泛红的面颊,是没听懂的意思吗?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