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瓣似的赤足跃然灯下,白腻得如同羊脂玉,无半点瑕疵。脚趾贝壳般圆润生粉,嫣然齐整地绽放在他掌心。脚踝纤细,踝骨玲珑,还系了根红线,捧在手里,真真就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偌大的殿宇,也随这细微的一声“哗”,火星遇干柴般,无声无息翻起热潮,活色生香。
四周反倒愈发安静了。
卫烬不敢言声,唇线抿得笔直,连呼吸都情不自禁收敛。
他没有伺候人洗脚的经验,适才之所以表现得那般跃跃欲试,多半也是为了逗她,想看她被自己逼迫得窘迫害羞,一张玉样的小脸因他而染上瑰丽的红。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早已成了脱缰的野马,脱离他的掌控。
接下来该怎么办?
卫烬干捧着她的脚,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眉目平和无波,密密交织的浓睫下,却是一双惊慌乱瞟的瞳孔,同方才逗弄人时的风流痞态判若两人。
继续吗?他不知接下来会不会发生什么更难掌控的事。
可要他就这么放弃,他又很是舍不得……
他如此天人交战着,小姑娘被晾太久,也不知是没了耐心,还是太过紧张,脚趾不停蜷起又松开,松开又蜷起。
无意识的撩拨,最是摄人心魄。掌心蠕蠕勾起一串奇痒,直通肺腑,他不禁血气上涌,无暇多想,深吸口气,慌忙将她的脚放入木盆当中。动作太大,还溅了自己一脸水,边上没个人伺候,还得他自己讪讪抬袖子擦。
他没伺候过人洗脚,更没见识过姑娘家除了头和手以外的部分。更确切地说,他压根就没仔细留意过其他姑娘的脸。因为不在意,所以也不上心。
姜央是头一个,能叫他在梦里依旧忍不住,不断描摹她形容的姑娘。
也是头一个让他知晓,姑娘家的美,其实并不止停留在脸上。一手一足,皆能入画,攥在手里便是一阵诗情画意的心动。
造物主对她有多偏爱,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外表生得恬淡无争,宛如九重天上的神女,不容亵渎;一双玉足却跟妖精似的,能勾起人无限遐想,泡进水泽,隐在粼粼波光下,更添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妩媚。
卫烬口舌生燥,本能地咽了咽喉结。
水温一点点从指间消散,他掌心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热潮,仿佛被浸泡在水里的不是她的脚,而是自己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真好看……”他不自觉脱口赞道,仰头瞧她,“我以后天天给你洗脚吧。”
这话无疑是他的由衷之言,不含任何绮念。可此情此景,难免叫人想歪。
姜央脸上红晕更甚,淌过纤细的天鹅颈,直蔓延进领口,她咬着唇嗔瞪他,“不要脸!”从木盆里抬起脚踢他,带起一弧清水。
卫烬是习武之人,稍一偏身便轻松躲了开,攥住她脚踝,轻轻一拽。
“啊——”姜央猝不及防地惊叫,失了平衡,从座椅上滑下,不偏不倚,叫某人及时抱了个满怀。
方位一转,圈椅就成了他的领土。姜央被他抱坐到腿上,小小软软的一团,窝在他怀中。水珠顺着玉足优美的线条,滑至脚跟,灯火下轻轻一闪,砖地泅湿大片。
“洗完了,该擦脚了。”卫烬哑声道,身体微微前倾,紧实的胸膛贴上她耳朵。
姜央像被烫到了,耳尖更红,忙垂下脑袋,抿唇“嗯嗯”,胡乱点着头。隆隆的心跳在殿内尚未完全蒸腾的水汽里蔓延,煨得她目眩耳鸣,一时竟分辨不清,究竟是他心中乱了章法,还是自己散了心神。
巾栉裹上双足,从脚踝一路细细拂至脚尖,无微不至。明明平时云岫做起来,只消片刻功夫,今日却漫长得仿佛过了一辈子。
分明就是故意的!
姜央扭动脚踝,以示抗议,唇瓣咬得更紧,实在没眼看,侧过头越发将脸埋进他胸膛。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每一次细腻的扭动,卫烬的手都跟着克制不住轻颤,手背缓缓绷起青筋。巾栉在手里攥着,几次都要脱手。
终于,一切风雨都过去,新送来的罗袜,也好好套回她脚上。姜央小小地松了口气,“鞋子我自己来吧。”说着便俯身去拣地上的绣花鞋。
却在这时,卫烬忽然站起,姜央指尖从鞋面上擦过,什么也没捞上来。
“你干什么呀?”她恼火地捶了下他肩胛。
卫烬浑不知疼,理不直气也壮地说:“洗了脚,自然要换新鞋,这双脏了,不能再穿。”
不能再穿?
从来只听说过洗脚换袜,还没听过连鞋一块丢的。明明就是怕她得了鞋,能自己下地走路,他就抱不着了,还找这么个理由,简直……
“不要脸!”姜央嗤之以鼻。
卫烬心思被看穿了,也依旧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反正人他是抱着了,管他要不要脸。无甚所谓地哼了一声,他便大步流星地径直往外走,留下那一双绣花鞋,孤零零陪着那盆凉透了的洗脚水。
夜已深,行宫各处都静悄悄的。
因着方才朱纯文脑袋磕着台阶一事,行宫里预备的马车都先紧着他和太医。这会子还有几个老臣没走成,鹄立在门口,边打呵欠边眼巴巴地在夜色里寻找马车的影子。老远瞧见卫烬二人如此行来,他们都惊愕地瞪圆了眼,醒神后慌忙跪下行礼。
“给陛下请安,给……”
顿了顿,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都很识时务地接上:“给皇后娘娘请安。”
卫烬嘴角高翘,比听着他们对自己行礼还高兴,不说平身,直接道:“统统有赏。”
平日累死累活,都不定能讨他一句夸赞,今日这么简单一句话,就有赏了?这哪里是皇后娘娘,分明是天上来的财神爷啊!
馅饼掉得太突然,几个老臣被砸得头晕目眩,愣了片刻,磕头磕得更加欢喜:“多谢陛下隆恩。”
有这一遭,当下他们再瞧姜央,忽然就顺眼不少。
姜央有适应这殷勤的目光,缩起脖子在他怀里忸怩,想起三日后的立后大宴,抬眸悄悄打量他,又看了眼空荡荡的四周。迟疑着抿了抿唇,凑到他耳边,压着声音问:“三日之后的大宴,你是不是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卫烬颇为惊讶地挑了下眉梢,不愧是她啊,殿上这么多人都没瞧出来,她竟然一眼就看穿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好奇问。
姜央鄙夷地嘟嘴哼哼,“你有什么事能瞒得住我?这么大张旗鼓地摆一场宴会,可不是你的做派。”一下揪紧他衣襟,凶着眉眼严辞警告,“这回再有什么计划,可不准再瞒我!”
卫烬被她逗笑,伏首贴着她面额轻轻磨蹭,柔声道:“好,我都告诉你,再也不会瞒着你了。”
想起石惊玉今日带回来的消息,他眉目间的温存凝了夜霜,一点点冷却,牵动唇角一抹森寒,“六弟早就已经不在赣州了。”
这消息无疑晴天霹雳。
姜央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脱口便问:“什么时候的事?”
卫烬凉凉一笑,“谁知道呢?”
没准是南缙使团到来的时候;也没准是太后回宫的时候;更没准,这时间还要更早,早在他举兵逼宫的时候,他就根本没走……
姜央心里五味杂陈,想着那日婚宴上见到的温润少年,不禁心生惋惜,“之前那些事,都是他干的吗?”
卫烬低头笑了下,“我现在倒挺希望都是他干的。”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姜央一头雾水,可仔细一琢磨这背后的深意,她霍然怔住,背脊蠕蠕爬起一丝阴寒,顺着血脉,直钻进大脑,勾起四肢百骸一阵刻骨铭心的战栗。
“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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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九鸾钗
皇家行宫坐落在京郊的归云山上,而这里也并非只有这一座山,而是一整片延绵数千里的山岭群落。春有桃李夏有荷,秋有红枫冬有泉。
这“泉”,指的便是地底冒上来的汤泉,咕嘟咕嘟,常年不歇。
每及冬日,素雪能一夜叫帝京白满城,却无论如何也吹不白这片山峦,实乃数九天里避寒的玲珑去处。又因附近景致明媚,离皇家行宫相近,故而有许多帝京有头脸的皇亲国戚,或是达官贵人都来此间落户。其中最显赫的,当属北威侯姬家。
眼下住在里头的,便是姬家捧在手心的嫡长娇女,姬心素。
知道宗家姑娘要来,庄子里的张管事早几日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三四处泉眼都叫人打扫一新,预备的澡豆也全是京中眼下最时兴的,瓜果点心、果酒菜肴也都紧着姬心素的口味来。傍晚人从那行宫回来的时候,还夸赞他办事得力,谁知晚间又上一趟山,回来脸就阴沉了下来,比老天爷变得还快。他好心好意捧着新摘的樱桃孝敬人家,还平白挨了一顿呲打。
这是怎么了?
发疯撒泼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侯门闺秀应有的雍容和矜持?
啪
又一个菊瓣翡翠茶盅在地上碎开了花。
张管事耸抖了下瘦肩,下巴越发往腔膛前缩。
“贱人!贱人贱人!”姬心素怒目瞪着满地碎瓷,胸膛剧烈起伏。
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已经叫她毁得差不多,她仍不解气,四下环顾一圈,跑去一顶白玉弥勒佛像前,端起来就要往地上摔。
“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夏竹忙冲上去,抱住那樽弥勒佛,拦劝道,“这是夫人给姑娘求来的,大相国寺的住持亲自开过光的,砸了要惊动神明,会降下灾祸的!”
这话可谓苦口婆心,然而眼下的姬心素哪里还听得进半句劝告?告喊一句:“起开!”便扭身撞开夏竹,毫不犹豫地将这尊佛像也砸了个粉碎。
惊天动地的一声“啪”,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数只寒鸦“呱呱”从枝头飞起,身影映在窗纸上,更显此间幽阒。
圣物到底是圣物,摔起来就是比别的俗物带劲。
姬心素瞒腔怒火终于平息了泰半,轻咳一声,恢复白日的优雅,侧眸对镜扶了扶鬓间微乱的发簪,迈着莲花步绕开地上的碎瓷残渣,施施然坐到银杏金漆方桌边,捧茶自饮。那夷然的模样,仿佛这满屋的狼藉都与她无关。
张管事简直看傻了眼。
夏竹很有眼力,不等姬心素吩咐,便踅身主动赶起人。闲杂人等都散尽,关上门,她看着自家姑娘的背影,咬唇迟疑了会儿,忐忑上前,小声问:“姑娘,要不咱们就算了吧。”
“算了?”姬心素仿佛听见了平生最大的笑话,极其不屑地嗤了声,“真当本姑娘瞧不出来?今夜陛下特特招我过去,看他是怎么立那小贱蹄子为后的,不就是要狠狠往我脸上甩耳光?小贱蹄子害我一遍又一遍地来回上下山,又害我当众丢了那么大的人,你现在要我算了?”
她眼里装满狠辣,视线幽幽横斜过来,有种要将人心肝都掏出来的狠劲。
夏竹被吓得不轻,慌忙跪在地上告罪:“奴婢胡言乱语的,姑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抿了抿唇,抬眸小心翼翼觑她,“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照陛下今晚这架势,封后的诏书大约这两日就该下来了,再加上那什么立后大宴,咱们……咱们要怎么办?”
夏竹是真心为姬心素着急,姬心素却是一派淡然,低头呷了口茶,悠悠启唇:“慌什么?今夜被捅了肺管子,又不止本姑娘一个。”
她这一点拨,夏竹立马反应过来,“姑娘是说那位连太子?”
这次陛下深夜召人,原是没山下别院的那群使臣什么事的。那位连太子见这么多人都匆匆往山上赶,以为姜姑娘出了什么事,也跟着着急忙慌上去,结果就……
别人在大殿里头,或许没瞧见,夏竹立在门外候着,却是看了个真真。当陛下说出“立后”两字的时候,连太子那张俊脸啊,都快拉到地上。后来人下山离开,眼睛里都还飞着刀片,随便一个眼神都够将人千刀万剐!
可见“情伤”二字,有多捅人家心窝子。
倘若能说服他帮忙,这事没准还真能成。
“打发人,给南缙使团送封信,再给哥哥递个消息。小贱蹄子不是觉得自己已经稳坐皇后之位了吗?我倒要看看,倘若她成了残花败柳,陛下还愿不愿意收她这个人?”姬心素摩挲着茶盏壁,光是想想那画面,她嘴角便止不住上扬,又煞有介事地惋惜一叹,“这事也怨不得我,要怪,就怪她自己四处拈花惹草,惹了一身骚,活该!”
立后大宴之事虽决定得匆忙,可筹备起来却一点也不了草。
有卫烬亲自坐镇监督,手底下人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半点不敢马虎。小至菜肴酒品,大至丝竹鼓乐,竟是全然无需姜央插手。就连宴上的华服,也是特特由宫中织造处另外准备的,从料子到绣纹,无一不是上上乘。
“姑娘您是不知道,陛下这三日几乎就没合过眼。只要是宴上的事宜,事无巨细,陛下全都亲自过问。之前自己的登基大典,都没见陛下这般上过心。”
姜央还在流芳苑梳妆,小禄哈腰在旁边帮忙递首饰,说完这一句,便捂着嘴巴“咯咯”地笑。
“可不是吗?”云岫接过话头,伸长脖子往外张望。
时近黄昏,赴宴的宾客已陆续到达。相隔数重院门,觥筹交错声依旧清晰入耳。要来不及了,她忙将最外的一件大袖衫给姜央披上,绕到背后,帮她打理后头被回纹镶绲压住的长发,嘴上还絮絮个不停。
“奴婢听说,上回来这闹事的朱大人和樊大人,回去后就都先后落了病,这会子还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起不来。外头人都说他们是中邪了,依奴婢瞧,是老天爷开眼,下凡收拾祸害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