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当自己是来闲聊的?
卫煊不屑一嗤,反问:“三哥不是都知道了吗?那么快的箭,谁能躲得开?”
“所以你才找了六弟,做你的替死鬼?在朕攻入东宫之前,让他换上你的衣服。”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卫烬便接了上去,“而太后在你和六弟之间权衡,选择把复仇的希望赌在了身体康健的你身上,所以她才赶在朕搜缴东宫之前,先放了那把火。不是为了向朕表示她投诚的决心,而是想帮你毁尸灭迹,免叫旁人瞧出来,是也不是?”
骇人听闻的秘密,即便这般语气平平地说出来,仍有万钧之力,掷地有声。传出去,帝京都能给震撼塌了!
大家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都忘了呼出来,难以置信地望向卫煊,连那些瞧不上卫煊此刻卑劣行径的人,竟都有希望他能说个“不”字。
可那位素有北颐第一贤德君子之称的人,却只是偏头微微一笑,默认了。
卫烬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凤眼深沉似海,隐约有暗火涌动。世人眼中最是无亲无长、无手足兄弟的人,此刻就一字一顿地直扣问他灵魂:“那可是你的孪生亲弟,她的亲生儿子!”
“所以我才更要为他报仇,不是吗?”卫煊云淡风轻道。
让人家为他去死,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为他报仇”,就算了事了?
大家皆瞠目结舌。
天家无亲情,这本算不得多么惊奇,可淡漠成这般,却是叫人不敢相信,都可以说是令人发指了!仅是为了个位子,那点荣华富贵,他们就可以如此草率地剥夺他人生存于世的权利吗?
那可是与他们的至亲啊!
血脉相连,心心相惜,就这般说杀,就杀了?
在场的众人,都是见过宸王卫煜的。
那是个脸上常带笑容的少年,对谁都温和可亲。因是孪生,兄弟二人容貌极其相近,站在一块,连先帝都很难分清。可因身子骨弱,弟弟性子总归要更加温润。
每每看见其他兄弟自由奔马骑射,他眼睛都会跟着发光。
即便卫煊一次也没赢过卫烬,他仍觉得自己的亲兄是世间最了不得的男儿。腰间总挂着他母亲唯一给他做过的一样香囊,褪色了也不舍得丢。最常挂在嘴边的也是那句:“待将来我身子好全,也要和兄长一道骑马驰骋山野。”
可惜,他最后还是没等来那一天……
怪道临死之前,他那双眼睛都不能闭上!
无形的哀伤如愁云遮蔽天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低下头,沉沉合眸,或抬手默默揩眼角,或垂袖攥手,拳头在袖笼地下“咯咯”响,为那少年此生不公的遭遇默哀,愿他来世再不投生帝王家。
小院重归寂静,连外间的厮杀声都暗淡下去,继而却是漫山遍野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胜负已分!
十万通州精锐对一万禁卫军,大家都拧过头不敢细想,只闭着眼睛,紧紧闭着,像是被树冠顶上,那轮鲜红的圆月悬灼伤了一般。
卫煊却是高高扯起嘴角,终于长吁出一口气,冷眼环顾四面,齿间越发磨砺出一声不屑的“嘁”。刀尖往上,从姜央的脖子移到她面颊,轻轻一划。听着她几近崩溃的哭喊声,怡然自得地催问道:“三哥到底想好了没有?”
悲愤情绪还没消散,众人再听这句,心底都跟着撮火。
方才还不敢迈进小院半步的几个老臣,现在竟都带头,大步流星地跨进去,主动站在卫烬身后。越聚越多,竟有了几分人山人海之势。
不待卫烬开口,就有人替他指着卫煊的鼻子,厉声怒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是为君子。你残害手足,勾结外敌,剑直君上,还算是个人吗?!”
“算是个人吗?”卫煊仿佛听见了什么惊天大笑话,笑得更加猖狂,“我告诉你,只有能在这世上好好活下去的,才是人!”
大约是真叫这话刺激到了,他也懒怠再等卫烬回答,轻动刀尖,把姜央的脸转向自己,冷笑道:“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男人,废物一个!不过没关系,我今日就让你看看他是如何死的!”
说罢,他便仰起头,对屋顶的南缙弓箭手高声命令:“放箭!”
箭雨瞬间齐刷刷扫落,密密麻麻,遮天蔽月。箭身带起的罡风,都似带着刀锋般的锐利,震撼耳膜。
卫烬却仍慵懒地坐在椅子上,双目静静平视前方,一动不动。
众人心叹:“万事休矣!”狠狠闭上眼,纷纷抱头蹲下身来。明知自己会被扎成刺猬,却是没一个人跑走。
然而预想的疼痛,却始终没有落在他们身上。
倒是有一声凄怆的惨叫,自梨花树下传来。
大家睁眼一瞧,但见周围空旷无比,所有雕翎箭竟是没一根往这边射,全围在了卫煊身边!
一根根接连一根,围成一圈,直如鸟笼般,密密匝匝将他围困其中。
众人不禁愕然。
卫煊更是惊骇无比,瞪圆了双眼,看见卫烬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心中猛然大震,不可思议地仰头瞧屋顶。
一箭射完,那群南缙弓箭手再次张弓搭箭,箭尖对准的,赫然就是他自己!
卫煊这才惊觉上当。
“连城!连城!!”
他恨声咆哮着,怒火顷刻间燃烧满腔,冲上脑海,几乎要从他猩红的眼眶里奔涌而出。
可越是如此,他笑容反而越发从容,刀尖深深顶入姜央面颊,寒声问:“你们这般做,是当真不在乎她的性命了吗?”
却也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娇软的嗓音:“不在乎,你杀吧。”
卫煊一愣,低头瞧了眼怀中之人,又骇然看向院门。
但见夜色幽深处,姜央提裙翩跹而来,羊角风灯温软她眉眼,她只望着他,清清浅浅地一笑:“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阿狈:“奥斯卡欠我一个小金人!”
这章还有红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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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箭
什么?两个姜央?!
这是唱哪儿出?
真假美猴王??
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揉着眼皮使劲搓,脑袋左右来回来去地扭,恨不能把眼珠子抠下来,贴两个人身上,看看究竟哪个才是真的,心里不禁嘀咕:一会儿是起死回生要造反,一会儿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今儿个到底是四月半,还是七月半?
卫煊更是当场怔成了泥塑木雕,再去看怀里哭哭啼啼的人。
卫烬丢出来的飞刀,自是尖锐无比。他稍一用力,刀尖很容易便割破了小姑娘细腻的皮肉。可脸上的皮是破了,还翻起了卷儿,却没像脖子那般渗出血来。
如同被焦雷劈中般,卫煊捏着那块破皮,用力一扯。一整片人/皮/面具,连同她嘴里的破布一道被拽了下来,露出底下的本尊。
因力道过大,面具牵扯底下的真皮真肉,硬生生拽出了几道伤口,疼得人“嘶嘶”直抽凉气儿,娇嗔地跺脚瞪他,“表兄!”
竟是姬心素!
“你、你……”卫煊像抓着了烫手山芋般,一下松开她,实在搞不懂眼下的状况,又抓了她手腕,蛮横地一把将人拽过来,掐着她脖子厉声质问,“怎么是你?”
姬心素还没从刚才莫名其妙被劫持的委屈和惊骇中缓过神,冷不定又来这么一下,人完全没反应过来,直着眼睛拍他的手。他不放,她又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掰,杏眼里很快蓄满一泡泪,“表、表兄……表兄……”
可卫煊早已气昏了头,龇牙闭问她:“怎么回事?”却忘记自己还掐着人脖子。
还是姜央提醒他:“你这般掐着人,到底是想让人家说,还是不想让人家说?”
卫煊手一抖,手上力道微卸。
姬心素忙趁机掰开他的手,挣扎出来,捂着喉咙连退好几步,扶着墙拼命呛咳,一张脸憋得通红。
真真是命悬一线!倘若再晚一步,她就要被掐死了!可一想到救她的人是姜央,死里逃生的喜悦瞬间就被耻辱感淹没。
“怎么回事?”卫煊睨着她又问,双眼宛如鹰隼般,有种要将她心肝都剜出来的狠劲。
姬心素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就他这模样,倘若实话实说,自己定然没有好下场!
眼珠子一转,她很快打好腹稿。因刚才那场无妄之灾,她声音还有些哑:“表兄,借一步说话。”
“不用借了,朕来告诉你。”卫烬“唰”地一声甩开洒金折扇,挡住半张脸,只余一双狭长凤眼在夜色里流转,戏谑又鄙夷,“她不看好你们能成事,想来行宫里头爬龙床,结果踢到铁板了。”
此言一出,满院哗然。
且不说双方立场不同,单是爬龙床这一行为,就足以叫人唾弃。若是没开过蒙的宫人倒还能理解,可偏偏是个侯门里的嫡小姐,简直……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果真是报应不爽,方才我还觉得她无辜被绑,还挺可怜的,现在再瞧,哪里可怜?根本就是活该啊!”
“可见老天爷果然还是有眼的。”
……
啐骂的话语连同他们的目光一道齐刷刷飞来,纵横交织成一张网,每根丝线上还带着倒刺,将姬心素团团缠裹其中,稍稍一动,便是鲜血淋漓。
最不愿意的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姬心素羞得满脸涨红,低低垂着脑袋,恨不能当场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姜央漠然瞧着,心里涌起一丝快慰。
其实这事,她跟姬心素一样,原也是不知道的。连城刚出现的时候,那凶神恶煞地模样,她也被吓着了,以为他真和姬家沆瀣一气。倘若他再迟一点招供,她手里的剪子或许就捅上去了……
都答应了以后有事不会再隐瞒她,怎的这回又来?
恨恨斜了眼某人,姜央若无其事地伸出手,在袖底掐了把他的肩,“给你得意的。”
卫烬登时直起腰板“咝”了声,讪讪合上折扇,赶紧起来,赔着笑,将自己的座椅让出去,“这回事出突然,我从流芳苑出来,才听连城说起这事,临时想来这么个招,当真不是有意要瞒你。”
姜央扭头仍旧不搭理他。
卫烬拿扇柄挠了挠鬓角,小声在她耳边道:“若是阿宝来爬龙床,不待你下药,我自己就先在床上躺平了。”
都什么时候,竟还有心情说这个?
周围似有人听见了,视线悠悠转过来,暧昧莫名。
姜央脸颊“蹭”地烧着,捏拳要去捶他。
卫烬笑着由她打去,待她打累了,才握了她的小手,凑到唇前,边揉边吹气,“疼不疼啊?”趁大家不注意,低头轻轻啄了下。
“你、你……”姜央脸上红晕更甚,气咻咻地躲着脚,恨不能当众踹他一脚。可瞥见他眼底的血丝,和望着她时,眼角眉梢由衷地、情不自禁带起的温笑,她心到底是软了,噘嘴轻啐了句:“回去再收拾你。”
说罢她便一理裙绦坐下,偏头不去瞧他。羊角灯在她身上圈起一层柔和的金边,白玉般精巧玲珑的小耳朵却是在乌发中逐渐泛红。
连带卫烬眼里的光,顷刻间也柔软不少。
月光流转,似乎也沾染些许旖旎,血色仇光都淡去不少。
姬心素看在眼里,搭在墙上的五指不自觉叫妒火烤弯,青筋根根分明。抬眸撞见卫煊阴狠的眼神,更是悚然一抖。
不用问也知道,他定是将她打为叛徒了!
“不是的不是的!”当下她也顾不得什么廉耻不廉耻,扑上去,抓了他的手摇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唔……”
话音未落,钝器入肉的声音便先一步堵住她所有的解释。
姬心素趔趄几步,嘴里呕出一口鲜血,樱唇越发嫣然,低头看直挺挺捅在小腹上的刀,难以置信地瞪圆眼,抬头看卫煊,颤微微抖着食指,“表……兄?”
卫煊一脸木然,在她耳边字正腔圆地道了声:“滚。”便抽走她腰间的巾帕,后退一步,自顾自擦手上沾染的血。直到她含恨倒在血泊当中,都没再瞧过她一眼。
又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且还是辅助过他的人,众目睽睽之下,就这般被杀了……
满院重归寂静,气氛凝塞,冻住了一般。
卫烬及时挡在姜央面前,免叫这一幕脏了她的眼,朝卫煊抬抬下巴,哼声睥睨道:“五弟可真是狠毒。”
“无毒不丈夫。”卫煊毫不客气地回顶一句,从怀中摸出一根爆竹似的竹筒,在手里把玩,睨着卫烬,阴冷的游丝缓缓勾起他唇角,“三哥该不会以为,我就这么完了吧?”
说着,他便当着卫烬的面,扯住竹筒底下的红绳,轻轻一拽。
就听“咻——”地一声,一道白光在竹筒口乍现,直冲云霄,“啪”地在圆月边炸响,将墨黑的穹顶照得青紫。
竟是信号弹!
众人这才从刚刚短暂的喜悦中回想起来,院子里的南缙亲兵是没倒戈,可行宫外头还有十万通州赶来的精兵正虎视眈眈。卫煊此举,显然是在招呼他们进来啊!
刚落回原处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大家七嘴八舌地争论着该着怎么办,吵得脸红脖子粗,却是没一句顶用的。
卫煊心满意足,指着卫烬的鼻子放声大笑,“同连城联手了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要死在我手下。待我把北颐的事务料理完,再去一统南缙,整个天下都将归我所有!哈哈哈哈哈哈——”
刺激太过,仿佛末日的癫狂,他狂笑着,束发的帽子从头顶滑落。青丝垂泻直下,在夜风中凌乱,衬着那双血丝纵横的眼,鬼魅一般。
众人生生打了寒噤,一阵气恨跺脚。
卫烬却是负手,淡然立在原地,看着他笑,看着他狂,等他笑累了,狂累了,才启唇悠悠问:“所以怎么还没有人攻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