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痛哭起来。
阿善背过手把衣服拽下来整理好,起身拉开帘子,下了床,缓缓走到他床边坐下,抬手用指腹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水:“既然被救下来了,就好好活着。”
说完,给他掖了掖被角:“好好休息。”
崔世哭着和阿善对视,良久没有说话,半晌缓缓握紧她的手,轻轻吐出一句:“林善,我害怕,一闭上眼睛就感觉有海水淹过来,喘不上来气。”
阿善声音温软:“我陪着你,在海里我们都活下来了不是吗?”
他轻嗯一声,用力抓着她的手,一开始一直不肯闭上眼睛,到后半夜的时候,身心俱疲加上又开始低烧,终于支撑不住,还是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他睡着了之后,阿善爬回自己的病床,没多大会,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她缓缓睁开眼睛就见床边坐了一个背影宽厚的中年男人,动了动想要坐起身来。
男人若有所感,回过头来,阿善一眼就认出是林父,本人比照片里看起来要更加沧桑年迈,眼角的细纹十分明显,一看就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身上的外套也是又脏又旧,指甲缝里带着灰尘,应该是干苦力活养家糊口的。
男人看见她醒过来,小脸苍白,单薄脆弱的模样,几乎瞬间就红了眼眶,想说的很多,但最后哽咽着说了句:“我们善儿吓坏了吧,没事了,爸爸在这儿。”
阿善也努力扮演着一个受到惊吓之后,终于见到父母,之前强撑着的坚强一下溃不成军的女儿,泪珠滚下来:“还有很多同学没有被救出来。”
林父安慰:“国民们都在关注这件事,海洋警察厅也一直在派人救援。”
可能是两人的声音有些大,崔世被吵醒了,他拉开帘子,和林父对上视线,林父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看他脸色苍白,也是一副受了惊吓之后的模样,问:“你也是檀园高中的学生吗?”
崔世点点头,林父关切地问:“你父母还没有来吗?”
他看了一眼林善,自嘲的轻笑一声:“我死了,他们可能都不知道吧。”
林父见不得崔世这么自嘲,他身为父亲最懂身为父母的心,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只是迫于生活,又或者是不善于表达:“别这么说,你父母肯定都很关心你,可能是还没看到报道,又或者是正在往这边赶,而且你们落水,手机泡了水根本打不通,父母肯定很着急。”
说着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崔世,让他给父母打电话,报个平安。
崔世却侧过头没有接:“不用打,我父亲在国外,即使知道了也赶不回来,而且我现在也没什么事。”
林父:“那你母亲呢?给她打个电话吧,你自己在这儿没有大人照顾怎么行?”
他静默了一会儿:“她去首尔参加插花的艺术培训,是三天两夜的封闭培训,手机会被收起来。”
林父陷入了苦恼,其实他看阿善好像没什么太大事,应该只是受了惊吓,医生说可以出院休养,而且他们家现在的情况也不知足以支付这样高昂的私立医院的费用,所以是想一会儿就带她回家的,但是看着对面也是刚从巨大的事故中被救援活下来的男生,情绪一看就很不稳定,把他自己一个人扔在这,实在是难以安心。
这可怎么办?
崔世很敏感,也很会看眼色:“没事,不用在意我,这里有医生照顾我,而且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都快高三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林父听他这么说,立马提高了声调:“那怎么行,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怎么行?”
说完之后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身身旁的女儿,下了决定,沉声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先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到我家,我先照顾你,然后你联系你母亲,等她从首尔回来,再把你接回去。”
“这医院离安山远,离首尔也远,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实在不放心。”
阿善看了眼崔世,倒是觉得林父这招可行,隐藏男主嘛,总是要培养一下感情的,才有利于进行攻略,于是开口附和:“你自己一个人呆在医院应该没办法好好休息,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当时林善给林父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工地上工作,根本没有时间接她的电话,后来还是晚上快下班的时候,看到自己女儿发来的短信,工地上没有电视,他也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下子慌了神,焦急地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实时的报道,才知道女儿前往济州岛修学旅行乘坐的世越号沉船了。
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按照林善发来短信的号码拨回去,那边的医护人员告诉他,被救援出来的学生正在附近的医院接受治疗,他连忙和同工程队的同事借了一辆车,连夜赶到这儿。
都是给别人打工的,借车的同事家境比他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这辆车也是二手车,没有几年就快要报废的那种,窗户薄,空调也不太好用。
林父虽然是个粗人,但是心还是比较细,来的时候特地把同事的外套也给借来了,生怕女儿冷。
阿善坐在副驾驶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很暖和,从昨天落水之后,第一次这么暖和。
崔世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只觉得恍若隔世。
林父从后视镜看到他穿的单薄,没怎么犹豫,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扔到后座上,嘱咐:“穿上点,刚退烧,别再感冒了。”
衣服拉链打到崔世的手上,冰凉又疼痛,但他好像没有感觉到似的,拿起皮肤,衣服上沾满了工地的灰尘还带着些许汗味,如果是以前的话,他肯定无比嫌弃,然后礼貌疏离地说上一声谢谢不用了。
可这个时候,却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外套上的余温让他能汲取到温暖,感觉到自己确确实实活着,展开之后穿上,真心实意的说了声谢谢。
这里的医院离安山市很远,林父快开了将近五个多小时,才带着两人回到家里。
崔世知道林善家境不怎么好,很贫穷,但是没想到穷到这个地步,住在中层楼天台上的简易房子,虽然破,但很整洁。
林善甚至还在天台外面放了一个摇椅,晴天的时候可以晒晒太阳,但是因为前几天下了雨一直没有整理,落了不少灰。
崔世不着痕迹打量着,礼貌克制,其实阿善也没比他对这个地方熟悉多少,毕竟她是昨天才穿到这副身体上的。
林父简单给两人做了一点吃的,然后就去找同事还车,顺便把两人泡水,坏了的手机拿去修。
崔世不敢自己一个人呆着,几乎是一步不离的跟着阿善,看林善在视线范围内,他会觉得很安心,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总觉得很冷,周身好像浸着冷冰冰的海水。
阿善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随便翻了翻,几乎就拼凑出林父的信息,是A建筑公司的工人,工资不算太低,但经常被拖欠,可他没什么学历,只能干这种体力活,林母很早之前因病去世了。
林父晚上的时候才回来,两人的手机也被修好了,他说让崔世给父母打个电话报平安,不过确实像崔世说的一样,他开机之后甚至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他给母亲打电话也一直没有人接。
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但眼底的失望却掩饰不住。
林父很心疼他:“没事,你安心在这呆着,你们俩应该饿了吧,我去做饭。”
饭菜很快准备好,林父吃饭的时候喜欢看电视,今天也不例外,下意识打开电视,结果电视里正在播报的却是世越号搜救打捞的快讯。
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阿善和崔世都扭过头看向电视,昨天还能看到船体一角的世越号,现在已经完全沉没了,屏幕底下滚动的横条滚动着字幕,上面显示还有250名学生仍未搜救到。
崔世抿着嘴角,周身弥漫着哀伤的气息,林父一下子关掉电视,不想让两人再看,语气也不怎么轻松,透着微微的沉重:“我请了几天假,学生家长们都在珍岛体育馆那儿等待搜救的情况,我打算去那帮帮忙,你们俩就在家里好好休息。”
这种时候活下来的人,除去一开始劫后重生的庆幸,随即就陷入了巨大的负罪感中,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今后的人生都会陷入到这样挥之不去的阴影中,带着巨大的负罪感和内疚痛苦的活下去。
看完新闻之后,大家都没有什么心情吃饭了,林父收了碗筷之后,嘱咐两人洗漱完赶紧休息。
林善还是住自己的房间,崔世住林父的房间晚上。林父睡沙发上。
崔世很疲惫了,可是却没办法洗漱,他没有办法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就会觉得恐惧,船舱里的画面,还有跳到海里之后的画面,都会在他脑海里不停的循环,让他控制不住地恐惧,接触到流动的水更甚。
阿善知道他这属于心理创伤,也没说什么,烧了热水,让他用毛巾简单的擦了擦,其实他现在也不敢自己一个人闭上眼睛睡觉。
已经快到后半夜了,还是待在阿善的房间,林父见着了虽然觉得有些不好,但两个孩子刚经历了那么惨痛的事故,一起被救援活了下来下来,肯定会互相依赖一些,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太好,但终究没说什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阿善坐在桌子前摆弄手机,崔世就坐在一旁看着她,他还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做些什么,他不想看手机,一看手机就会看到世越号的消息,他觉得自己没办法承受这样的痛苦,只有看着林善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能得以喘息。
林善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坚强要冷静,而且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大了,之前掉进泳池里的时候,她明明不会游泳,可今天却果决地拉着他从栏杆上跳了下来,一直在安抚他。
崔世想也许是生死面前,人都会被激发出另一面,可她现在手机上刷着的画面却他有些看不懂,林善在看男爱豆的打歌舞台。
虽然他不关心,也对这些男爱豆更没有什么兴趣,甚至有些脸盲,可即使是脸盲,也能看出她每次播放的都是不同组合的打歌舞台,好像是要把最近大势男爱豆的打歌舞台都看个遍。
他也理解不了她现在的行为,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有心情看男爱豆的打歌舞台,一股愤怒从心底烧起来,甚至想质问她到底没有心,刚喊了她的名字,林善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的开口:“我和你一样痛苦,看这些只是在麻痹自己。”
“逃避也不行吗?”
崔世的话尽数被堵了回去,她的这种心理自己能理解,经历了打击,记忆太过痛苦,本能的开始逃避这些伤痛,看着她紧紧抿着的唇瓣,突然能从中看出一丝脆弱。
其实阿善是随口敷衍他的,她是在找自己的攻略对象,她带的系统只有攻略对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才会播报,也就是说如果她遇不到任务对象的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攻略谁,而且她现在在安山,又是高二,就算要去首尔也是一年后,这一年的时间她必须要提前做出准备,不可能白白浪费,所以只能挨个男组合的打歌舞台看。
男子组合实在是太多了,她从二代男团组合开始看,看了好长时间,眼睛几乎都要酸了,终于在看到BTOB的舞台时,系统冰冷的播报音响了起来:“攻略目标出现,BTOB成员陆星材,目前好感度:零”
第86章 选择
崔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趴在阿善的床边,紧紧攥着她的手, 而她还裹着被子, 精致的小脸露在外面,呼吸平稳安静的睡着。
窗帘是白色的,几近透明,很薄,又因为房间在天台上, 阳光直射进来, 他侧头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白皙无瑕, 像水蜜桃一样甜美多汁。
说她是木头美人丝毫不为过, 顶级清纯的外表,但是性格平庸,唯唯诺诺中带着怯弱, 不合群, 这样一张美丽的脸, 家境却十分贫穷, 所以在学校里备受排挤欺凌。
可这两天的林善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冷静细致, 甚至不到两天的时间, 自己却越来越依赖她。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手,在她旁边静静的坐着,像是在发呆, 放空自己, 而他脑海里也确确实实是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不敢想,只想逃避,害怕那天的记忆重新涌上来,只要沾染上就是被撕裂般的心痛。
世越号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倾覆沉没了,但是还有无数的家长在岸上等待自己的孩子被救援上来,可惜无论怎么等,等来的也只有绝望的现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远处大海里沉没的世越号,也许自己的孩子就在那冷冰冰的海水里挣扎,那种无力感,绝望感足以让人崩溃。
还有一部分家长在珍岛体育馆观看直播,在附近等待搜救的情况,现场被悲伤的氛围笼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还有对海洋警察们救援不力的指责声,现场一片混乱。
阿善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多了,阳光太刺眼,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下意识伸手挡住,翻了个身就撞进一双干净冷淡的眼睛里。
崔世睫毛轻颤了颤,淡淡地说了声:“林善,你醒了。”
阿善清醒了些,轻嗯一声,掀开被子下床,去洗漱,崔世还是没有办法碰水,她知道这属于事故后的心理创伤,是需要接受心理治疗的,不是短时间内她能改变的,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等着他家长回来之后,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接受心理治疗,所以还是像昨晚一样,让崔世用毛巾简单的擦了一下。
林父早都已经出门了,应该是去珍岛体育馆帮忙了,那里有很多情绪失控的家长,需要照顾,而且作为被救援侥幸活下来孩子的家长,他也必须要去,虽然能做的不多,但还是想给那些痛苦绝望的家长们一点安慰和力量。
看到那些家长确认从海里打捞上来的孩子遗体时,嚎啕大哭,痛苦的模样,林父才更加真切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能被救援侥幸活下来的他的女儿有多么幸运。
他不敢想如果现在双目紧闭,冷冰冰躺在这里的是林善,他会有多绝望,可能连继续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吧。
还好他的女儿依然活生生的,好好待在家里。
林父心里很清楚,世越号现在已经完全沉没了,几乎近两天的时间,还没被救上来的孩子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可这些像花一样的生命,原本是不应该这么早就枯萎的,监察不力,救援混乱,才会导致这样悲惨的事故。
珍岛体育馆里,无言的等待,疲惫的面容,一切都显得那么无力和绝望。
林父走之前给两人准备好了午饭,阿善简单加热了一下,和崔世面对面坐下吃饭,崔世休息的不好,脸色依然苍白,也根本吃不下去东西,手里拿着筷子但一直不动。
阿善没管他,自顾自吃着,一碗饭很快就吃完,看他一筷子都没动,问:“你不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