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隐隐跳动的太阳穴和急速收缩血管的声音在脑中盘旋。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康以柠的手推开了。
现在想起来或许是因为太意外了。
小姑娘甚至连脾气都没发,震惊的眼神像一把火撩了他的眉头。
让人不敢窥视,她百转千回的心思在那一刻,想的是什么。
所以他移开视线,转而盯着她白色布鞋下的黑灰,极度不耐地低声斥她,“自己回去,别烦我。”
身后的人在笑,声浪一次比一次高。
男男女女的脸像透过曲面镜一般扭曲,噩梦一样围绕。
十五岁的康以柠眼眶泛红,因为羞耻而咬住的下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都昭示着她的压抑。
却倔强地没哭。
只是索命一样看了他三秒,而后死死地拽着自己的书包带,转身离去。
从那一天开始,她再没管过他。
而他也数不清。
到底看过多少,她这样的背影了。
她自己一个人走回去的那个下午,想了什么,下了怎么样的决心。
十五岁的江询没有猜。
十七岁的江询,不敢猜。
曾经以为这只不过是人生当中毫不起眼的一朵浪花,以为自己都忘了的情绪,却在这一刻教会他。
什么叫做铺天盖地的锥心。
——他后悔了。
***
身后传来脚步声。
康以柠加快速度想在被抓住之前躲回家中。
但奈何腿没人家长得长,活生生被拦在江家门前。
视野里的白衬衫依旧干净,只在边缘处有些微润的褶皱。
盯着其中的一道褶皱,康以柠语气轻松,“你抽完啦?抽完赶紧回家吧,一身烟味儿,熏死了。”
“……”
一身烟味的江询没说话,垂眸看她。
康以柠偏了偏头,视线落在自家门前,“我也得回去了,好晚了,我困了,明天还得补..”
“为什么哭?”
突兀的低嗓在头顶上响起。
康以柠未完的话卡在喉咙里,噎得眼睛都发红。
却还是在笑,“你在胡说..”
否认的话没说完,微凉的指尖速度极快地在她眼睫下方划过。
微润的触感让面前人绷直了唇角,语气也随之沉了下来,“不要说谎。”
“……”
康以柠觉得自己真的已经算懂事了。
这么多年来不管两个人闹得多厉害,吵得多凶,她都会下意识给江询留有余地。
从不会让他难堪。
可是他呢?!
都说没哭了还要刮刮眼角拆穿!!!
拆穿就算了,凭什么还是一副教训她的口气?
越想越觉得,自己就算现在把江询打死,也是有到道理的。
康以柠伸手在他身上推了一把,凶神恶煞,“要你管!!你算个什么狗东西要来管我?!”
江询身上有伤,猝不及防被她一推,嘶地一声往后退了半步。
“不就是想绝交吗?用不着对我玩这么高端的冷暴力,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你不累我还累,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马上就一刀两断!”
什么就一刀两断了..
江询头疼:“我什么时候说要绝交了?”
“还说没有!!明明知道我在找你,明明都回来了,”康以柠越说越气,眼眶红得像晕开的水彩,“把我当个傻子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让宝宝和吴颂也不理我..”
“我什么时..?”
“你早就是这样的了,你以为我稀罕你,你以为你多招人稀罕!”
康以柠截了他的话头,像是要把这些天的委屈都砸在他身上,喊得又快又凶,“我再也不会理你了!!咱们现在就再见了!丑!八!怪!!!”
脚上却半点没挪。
“……”
江询浑身狼狈地站在原地。
看着她发脾气掉眼泪,忽然就觉得自己这几天的挣扎和尝试,就像一个颤颤巍巍的肥皂泡。
她甚至不用戳,只要呼口气,就全都破了。
察觉到自己心意的那个晚上,江询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他不知道其他男人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心情如何,于他而言,这场突如其来的心动就像是忽然失去控制的云霄飞车,心慌又无措。
眼前走马灯般划过的全是,她如同逃命一般躲着那些喜欢她的人,以及她在不经意间,撅着嘴向他小声抱怨好尴尬的困扰模样。
他依旧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是满脸的云淡风轻,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恶趣味的笑意。
拖拖拉拉地对她说,“炮仗精,你这样是嫁不出去的。”
而她一反常态的严肃,十分认真地告诉他,她宁可孤独终老都不想有人喜欢她。
原因她觉得太奇怪了。
奇怪到混身都难受,像是欠了那些人钱一样难受。
别人或许不明白,但江询知道,她是心软。
因为心软,所以对自己偿还不了的感情和善意,都会变成自责。
然后在日复一日地烦恼中,变成伤害两方的刀刃。
在那个漫长的晚上。
江询头一次觉得记忆是件残忍的事情。
也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从小就在康以柠身边,到底是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如果去掉邻居家哥哥这个身份,他会不会成为,她喜欢的那一个?
可惜这个答案,没人知道。
混沌了整整一夜,在天色破晓的那一刻,江询终于停止挣扎。
也做出了,要疏远康以柠的决定。
永远理智,永远在一起。
却没想到。
在天平的那一头,她的感觉比他想象中的远要敏锐得多。
仅仅只是尝试性地退了半步,就能委屈成现在这个样子。
无声地叹了口气。
江询往前一步,将人完全笼在自己的影子里,轻声问,“你不是找我有事吗?怎么了?”
面前的人动作明显一僵,然后不明缘由地又开始发脾气。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我要回家了,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让开!!”
“……”
康以柠说了这一通正觉得矫情,再一想自己把他叫出来的目的,更是羞耻得满脸都再疼。
昂着头就要往家跑,却又被人一把捞回来放在地上。
轻飘飘得像个风筝。
江询拿她没辙,语气悠长又无奈,“你气什么啊?我什么时候说了我不想和你玩了?你冤枉人也要有个证据好吗?”
康以柠没想到他居然还敢不承认,听得肺炸,抬头就要好好理论一番。
嘴巴却在看见他脸上伤口时有了自己的想法。
“你毁容了?!”
江询:“?”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他们都问完了,还没轮到我……
扎人的视线如有实质, 江询下意识伸手挡了挡。
白皙如玉的右脸上有一小块青紫,中间带着一丝划痕, 干涸的血迹像是被随意抹过,薄薄地晕了一层在周围。
看起来就像是被什么硬质的,带有棱角的东西打中了。
康以柠揪着江询前襟将人拉到自己面前,琥珀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脸上的两处伤口,“你打架了?嘴怎么也破了?”
过近的距离令人头皮发麻,江询浑身紧绷像是被抓住后颈提起来的兽崽。
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空气里漂着淡淡的花香,是她惯用的洗发水味道。
故作淡定地嗯了一声,微烫的耳垂悄悄地镀上一层绯红。
“嗯个屁!”康以柠暴躁打量着他身上的衣服, “为什么啊?你干什么去了?”
明明下午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江询由着她东扒拉一下西翻扯一回的,循着空隙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职高的欺负宝宝找他麻烦, 总不能让他吃亏。”
康以柠胡搅蛮缠的动作一顿, 乱成一团毛线的思绪忽然抓到了线头。
这些日子的反常和困惑也跟着掀开了一条口子。
但还有点没跟上思路。
“什么时候?什么职高的?宝宝什么时候惹了人家?”
“就你被猫抓伤那天, ”江询简单给她讲了一下来龙去脉, “讹他的是职高的一个混子,他运气不好, 周末在街上又被碰见了。”
“所以宝宝这几天没来学校是因为..?”
江询点点头, “在医院躺了一天,其他都在家养着。”
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么回事的康以柠实在是不能想象, 秦可宝的情况究竟是有多糟糕,才能在临近期中的时候,请到了整整一周的假期。
胸口处像被压了块大石般沉甸甸的, 却找不到头绪来问。
只能挑了句最没用的来缓解自己的焦虑。
“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江询依旧淡定地:“没事了。”
“……”
忽然的沉默带来了一点间隙,康以柠梳理着自己的情绪,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但不管怎么想, 怎么回避,这种被人隐瞒的,挡在门外的孤立感受都难以消解。
尤其当这个人还是江询。
担忧,难过,无力,暴涨的负面情绪像忽然有了生命,将五脏六腑拧成一股绳,火辣辣地泛着疼。
康以柠低着脸,发旋上的小碎发颤颤巍巍,不知道是在问江询还是问自己。
“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
江询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看着康以柠伤心,自己也不好受,却不知道该怎么哄。
迟疑地伸出手。
托住她露出的一截脖颈,安抚一般地捏了两下。
重复着安慰,“他没事,就是腿受了伤,下周应该就能回来上课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等解决了以后再告诉你。”
听到这话,康以柠抬起脸。
柔软的脖颈贴着江询的手心,契合的角度和力道让她省去了大部分力气,熨帖的温度顺着脊椎一直蔓延到背心。
她看着江询的眼睛,纯黑眸色里的光芒坚定而柔和。
这些天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的底气忽然回笼,康以柠委屈地撇撇嘴,“可是吴颂都知道了。”
“……”
江询神色一僵,投降般地又给她按摩了两下,耐心解释,“上次烤肉只有他和宝宝,我要找人只能问他。”
这个解释倒也算合理。
康以柠心里好受了一点,但小脾气还没发完,根本不想就这么算了,“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宝宝受伤的?”
江询喉间稍梗,“周一。”
“……”
先不忙着生气,再给一次机会。
平定了心绪,康以柠继续问:“那你今晚是和吴颂一起去的?”
江询轻轻应了声。
“所以他也是周一知道的?”
江询:“……”
江询不知道这有什么问题,却依旧还是不敢搭腔。
可这种情况下,沉默就等于默认。
不想再生争执,江询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吴颂肉厚扛揍,你不合适。”
康以柠原先就不开心,听了这话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连带着嗓音都亮了几分。
“是!”
“……”
“我不合适!”
江询:“……”
“你早就觉得我不合适了吧?啊?!”康以柠甩开江询的手,森白犬牙闪着凛凛寒光,“上幼儿园的时候你就老跟班上那个小胖子待一块儿,上厕所排队都要跟他一块儿走,你这是小时候没打算好,长大来圆梦来了吧?”
完全不记得什么小胖子的江询:“……”
江询想否认,话都到嘴边了,脑子里却忽然蹦出,陈悠和江千弘吵架时的情形。
事情发生得往往都很突然。
他所能见到的,往往是陈悠骂一百句江千弘解释一句。
但就算是这样,陈悠还觉得江千弘是在狡辩根本没有反省。
闹天闹地闹天宫一样一整天都没个消停。
他从小耳濡目染,早就将‘不与盛怒中的女孩子说话’这一点铭记于心。
于是十分老成地选择了再次沉默。
还等着他反驳的康以柠等了半天都没得到反应,滔天的怒气又涨了三分!
他就顺着她一次,顺着台阶下来哄她一下,不是圆梦会死吗?!
会!死!吗?!!
气到咬牙的康以柠面色狰狞,一字一顿地,“你、是、哑、巴、了、吗?!”
江询:“?”
看着人似乎想从他身上剜块肉下来的眼神,江询后知后觉地觉得脸有点疼。
他斟酌着语句,颇为小心地,“没有?”
康以柠:“……”
蒙着头就往前走,像是完全死心打算撒手不管了。
江询错开一步再度将人拦住。
不知道究竟是哪儿又出问题的他既无奈又没办法,只能好声好气地询问:“又怎么了?那场面的确不适合你不是吗?”
“那就适合你和吴颂了?!”
江询只能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