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个榆木脑袋不会转弯也说不出什么好话,康以柠自我开解了一会儿以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又问:“你们就没找别人帮忙?”
江询沉默了一下,摇头。
“那对面呢?对面几个人?”
“七个。”
“七个?!”
今晚是没法儿冷静了。
康以柠省着劲儿地在他小臂上拍了两下,“你是猪啊猪是你啊,你就不会偷偷地瞄着一个人先揍了再说吗?你跟人家打什么群架啊?!”
事情复杂,江询一时半会地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老老实实地挨了她几掌,温顺得不可思议。
他妥协了,康以柠就是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
大眼瞪小眼瞪到半轮弯月被云雾挡住,天地暗了一度都没个结果。
康以柠固执,盯着江询的视线里写满了想揍想锤。
江询不敢触她锋芒,眼睑微敛,蓬松的发丝被风吹动,左右飘摇着。
纤长的睫毛合成一线,随着他眨眼的频率扑闪。
脸上的伤口明显,浑身上下也写满了四个大字。
又乖又怂。
康以柠没出息地心软,关心的话就要脱口,“那你..”
恰逢一阵大风刮过。
不知谁家的不锈钢盆没放好,乒乒乓乓地翻了好几下才归于平静。
江询:“我什么?”
迅速回神,康以柠板着脸问了句:“吴颂没事儿吧?”
“..没。”
“那宝宝呢?”
“……”
江询不知道她为什么又老调重弹,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没事。”
康以柠长长地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江询话少,往常都是康以柠说一句他答一句,现在把人惹急了,沉默下来就是死寂。
沉闷的气氛持续着,像被压缩起来的大棉被,皱皱巴巴地没一丝氧气。
江询不习惯,也不想习惯。
低沉的嗓音落拓响起,去掉了一贯的疏懒和淡然,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委屈。
“他们都问完了,还没轮到我?”
面对他这突然的撒娇,康以柠一颗心都要化水。
但又拉不下面子。
只能不痛不痒地瞪他一眼,嘀咕道:“我还生气呢!”
嗔怪的表情终于有了平日的影子。
江询飞快地舔了舔唇角,抓紧机会,“我最近心情不好,跟你道歉?”
康以柠斜眼瞅他,“我稀罕?”
“……”江询:“那你说怎么办?”
***
风过树林,哗啦声响下悄然落下几片枯叶。
门前台阶之上。
康以柠席地而坐,双手捧着下巴,趾高气昂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院子里光线不强,暖黄昏暗得像是在哄人入眠。
拉长变形的影子在地上幅度很小地晃动着,像潜伏在暗地里的窥视者。
暗色瓷砖上摆着五颗白色的方形石子,大小几乎统一。
是康以柠在石子堆里扒拉了大半个小时,精心挑选出来的。
江询眼神专注,在挑剔的视线中伸手捡起其中一个,抛到半空。
抢在它落下之前,又抓起一个握在手心,接住。
这是他们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
五个小石子,扔一颗抓一颗,直到将五个石子都收拢到掌心以后,再一次性抛到空中,以手背去接。
全部接住了就算完成。
江询手掌大,玩这个从来就没输过。
康以柠原先的打算是,把这五个小石子送给江询,让他睹物思情,不要因为一点小别扭,就忘记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些快乐时光。
却没想到世事发展如此出人意料。
前一个小时还在发愁怎么哄他开心的人,现在居然端坐在这儿,看他表演了。
第三次看他没抓起石子失败。
康以柠故意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开始嘲讽:“磕磕绊绊的,是灯不够亮啊?”
江询闷声应了声,沉默着,第四次重新开始。
惊诧于他的隐忍。
康以柠赌气不肯正视他的心思慢慢消散,连坐姿都稍微端正了点。
视线重新回到他嘴角和脸上的伤痕,一寸一寸看过去,渐渐地也感受到了心疼。
这种心脏被酸水浸泡得起了褶皱的感觉无关男女,康以柠忽然就想到了他刚才问的那个——
‘还没轮到我吗’。
眉上像是被针扎了般地抽搐了一下。
“江询。”
敌不过负罪感,康以柠刚想开口让他别抓了回去处理伤口,眼前落下最后一颗白色方块。
被他握在手心。
石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阻止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嗯。”
江询抬头看了她一下,手掌反转。
他毫无迟疑的模样让康以柠错以为他是手感来了。
想着也不差这最后一分钟,便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将五个小石子翻到手背上去。
却不料,下一秒四个石子落下,劈里啪啦地滚了一地。
江询低着头。
执拗地看着它们触底反弹,跃起,落下,最后散成一盘乱子。
“再等一下。”
江询将手背上唯一幸存的那个抖下来,又一枚一枚地捡起。
“我很快..”
就能好了还没说出口,手腕就被猛地抓住了。
江询诧异抬眼,对上了康以柠再度气红的眼眶。
“你是不是有病?”
“?”
“我说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
康以柠浑身发抖,拽着江询的手就往他眼前怼,“你是疯了吧江询!”
这只手原先该有多漂亮,康以柠就算是闭着眼睛都不会忘。
手背白皙如玉,经络明显,中间一颗红痣妖艳夺目。
可现在。
四根手指的指节都破了皮,因为动得厉害伤口难以凝结,一点一点还在往外渗血。
江询愣着。
眼睁睁地看着康以柠骂完人以后,开始毫无预兆地啪嗒啪嗒掉眼泪。
“手都受伤了还玩什么捡石子啊,你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吗?”
她说得太快,又受哭腔影响,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江询具体的只听到了过不去这三个字。
不明白,只能问。
“怎么了啊?”
“怎么了个屁!”康以柠忍着话里的颤音,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明明就是你错了,是你自己什么都不肯说的,现在又要来害我,你怎么这么烦人?”
江询被她骂了一晚上了,就是对着陈悠也没有过这么好的耐性。
想给她擦眼泪又怕暴露心思,只能强忍着不去在意。
自带冷感的声线放轻,带着不得其法的一点暴躁,“我又怎么害你了?”
“你都把我害哭了还不承认?”
“……”
康以柠抽噎得难受,左右看了看都没合适的东西,揪起江询衬衫下摆,粗鲁地在眼睛上抹了一下,还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虽然不合时宜,但江询还是被她这种强盗行为逗笑了,“我不就是捡了个石子吗?我怎么了啊?”
康以柠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往家扯一边还不忘骂人。
“我就说你今晚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都捡不起来,那乌漆嘛黑的我看不见你自己难道不会吱一声吗?”
“这都破皮了你自己没感觉吗?你是不是傻?”
“我怎么会摊上你这么个傻b!”
江询:“……”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看你那母老虎样儿……
江询跟着康以柠往前走, 视线从她的背影渐渐往下移,最终落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覆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小而柔弱, 带着干燥的体温,紧紧地攥着。让他偶尔也会产生,她也是真的,舍不得他的幻想。
指节上的伤是挥拳多次的结果,每一次的弯曲和伸直都能感觉到,血肉的粘和和撕裂,是有点疼。
但能看见她这么生气,好像也不亏。
进了家门。
康以柠火急火燎把江询按在沙发上, 转身就去找医药箱。
也就是从隔壁捞了个抱枕的时间,人就回来了。
凶神恶煞得不像是来处理伤口,倒像是个索命的。
眼看康以柠翻出碘酒和棉签, 江询抗拒地往后挪了一屁股阻拦道, “我还没洗澡。”
康以柠气昏了头, 想也不想地, 张口就反驳,“没洗澡就不行了吗?!”
江询:“……”
察觉到自己心思不纯想歪了, 江询莫名地有些恼火。
面无表情地咬了一下口腔里的嫩肉。
疼痛使人思维清晰地开始甩锅。
都是秦可宝和吴颂, 整天无所事事就知道满嘴跑火车,连带着他也开始不正经。
康以柠不知道他思绪飘远, 见他半天没反应还以为是不情愿。
眉头一皱强硬道,“滚过来坐好!”
无路可退。
带着赶鸭子上架的委屈感,江询坐到她拍过的位置上。
任由她把药水抹在自己嘴边。
微凉的触感带着刺痛染在伤口上, 他轻轻嘶了一声,又被瞪了一眼。
“现在知道痛了?早干什么去了!”康以柠最是嘴硬心软。
嘴巴越利手上越轻。
江询感受着炮仗精难得的体贴,唇角刚弯就被掐了一下。
“还好意思笑!”
江询:“……”
处理完脸上的伤, 康以柠伸手捏住了江询的手指。
平日里漂亮到可以拍画报的指节破了皮,干涸的血迹上冒出一层未干的,还润着。
一看就是刚才他玩石子的时候逞能,又撕裂了伤口。
康以柠咬了咬牙,有了种自己的宝贝藏品被人砸了的肉痛感。
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腿上拍了一掌,还不解气地又蹬了他一脚。
“你这是去打架的吗?我看你是被象群踩了回来的吧?你就没做点什么准备吗?专门挨打去的吗?”
康以柠不知道这伤口是他揍人太过用力留下的,自己脑补出了一幅他躺在地上,手指被人踩过的血腥场景。
江询这段时间理亏,抱着弥补的心思,打骂随君地分外温柔。
“出了一点意外,没事。”
帮他把手指一一涂上药,康以柠一边自然地帮他呼呼一边白了他一眼。
形象堪比翻白的河豚。
“还没事,呵,”康以柠冷笑一声,突然加大嗓门,“还有哪里?!”
江询迟疑片刻,正犹豫着是说实话还是糊弄过去的时候,康以柠逼人的目光就杀到了眼前。
“骗我试试?”
“......”江询:“背上。”
康以柠:“……”
原本虎视眈眈,像是下一秒就要妙手回春把他全部治好的人忽然卡机。
江询眉梢一挑,明知故问:“怎么了?”
康以柠怂倒是没怂。
毕竟在她心里,他俩清清白白日月可鉴。不过是看个背而已,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坦然的视线落在他微松的领口上。
隐隐可见的精致锁骨微凹,露出的一截脖颈藏着阴影的沟壑,一颗汗珠正顺着线条蜿蜒而下。
隐秘而诱惑。
轻轻地啧了声,康以柠忽然松口,“你还是先去洗个澡吧。”
江询:“……”
他就知道!
-
浴室里传来的潺潺水声因着隔了道门,听得不是太清晰。
蓝白色调的房间里。
康以柠坐在江询床前的浅色地毯上,还在怀疑人生。
因为忌惮江询家楼下还坐着的那两位隐形媒婆,她原先是咬死了主意,不同意江询回来洗澡的,只想着对付着在她家随便冲冲上了药就好。
谁知道这个狗东西被她拦住了两次以后,居然能问出‘准备拿哪条裙子给他穿’这种混账话。
而她也真是傻了,还愚蠢地还反问他哪条能穿得下。
估计是没预料到对方的脸皮能这么厚,她和江询说完以后都懵了。
傻子似的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半晌,却是江询先败下阵来。嘴角一勾,轻声笑了起来。
康以柠憋了两秒,也没忍住。明眸含嗔地瞪了他一眼,也笑了。
然后..
然后她就昏了头了。
不仅点头答应跟他回来上药,甚至还十分贴心地给他找了个口罩遮伤。
一个人直面了四双探究八卦的眼睛,幼小的心灵受到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也不知道她妈和悠悠阿姨在起什么哄。
康以柠双手抱膝,将脑袋磕在膝盖上待了会儿,越想越觉得憋屈。
想起江询以前淘过一个古早游戏机,里面有俄罗斯方块和贪吃蛇之类的小游戏,刚好适合她转换转换心情。
转身扶着床沿,视线房间内转了一圈。
灰色被面上是他刚才随手扔上去的手表,盖在书桌上的是翻到一半的漫画,半瓶喝剩的可乐,搭在椅背上的衬衫,以及整整齐齐摆在床头柜上的五颗小石子。
嗯,小石子..
视线稍停,掠回后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