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在停车场见到的沈斯远,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当时那人来时带着一份报名表。
江廷的话听着太膈应,徐慢实在是连装都装不下去了,正色道:“江先生,这是我的隐私,我没有义务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徐慢转身就走了,头也没回,只留下江廷还站在原地,看着她融入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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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去徐慢就做了噩梦,梦里有一只凶猛的狼狗一直在追赶自己,她吓得四处逃窜,为了跑得更快,她把背包扔了,鞋子扔了,到最后连手机也扔了,但还是无济于事。
眼看着狼狗离她越来越近,她把手镯摘了下来,往它身上一扔,然后身后就没了动静,她试探性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狼狗倒在血泊里,眼里泪汪汪地看着她,它发出低微的呜咽声,好像在说,我没想伤害你。
她战战兢兢地走到狼狗身边,才看到它嘴里叼着一枚戒指。
然后徐慢就醒了,醒来时她照了照镜子才发现眼角还留着泪痕。
她在梦里竟然哭了。
这个奇异的梦境一直萦绕在她脑海里,她找出了梦里许多不合理的地方,她安慰自己这只是个梦,但并没有消除心里的难过。
去沣城的高铁是早上九点,徐慢和周筱婷赶到高铁站的时候,沈斯远和另外两位男生已经到了。
徐慢不好意思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沈斯远递给她和周筱婷一人一份早餐,周筱婷伸手接过,朝徐慢挤眉弄眼:“你看学神多贴心。”
徐慢拿着那份还热乎着的早餐,有些难以下咽,她神情不太自然地朝他说了声谢谢,沈斯远嗯了声,没别的反应。
上了高铁,徐慢才发现原来她的座位就在沈斯远旁边,她走过来时,沈斯远正抬头看着她,眼神幽深如墨,徐慢只能装作没看到,继续目不斜视往后面走。
没过一会,沈斯远旁边就有人坐下,古建宇把书包往地上一放,自来熟地和沈斯远搭腔:“徐慢说她要和周筱婷一起看电影,就和我换了位置,对了学神,你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电影,路上也要三个小时呢。”
“嗯,你决定吧。”
沈斯远低声应着,仍旧是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只是手里捏着的矿泉水瓶都变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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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沣城正好是中午,一行人打车去了比赛场地附近的酒店。
早在来之前,周筱婷就在大众点评看过酒店的评价,下车那会还在和徐慢吐槽学校简直太抠门了,好歹他们是为校争光,居然让她们住人均一百的酒店套房。徐慢对酒店没什么要求,他们毕竟是来比赛的,只要环境安静,房间干净卫生就可以。
他们来的那天电梯正好坏了,幸好他们的房间在三楼不需要走太久。上楼时,古建宇很自觉地帮周筱婷抬行李箱,徐慢生怕沈斯远也这样,立刻弯腰去拉扶杆,熟料两人同时伸出手,沈斯远白净修长的手就那样覆在徐慢的五指上。
空气都变得安静,不知是谁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徐慢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迅速将手抽回,顷刻间表情都变得不自然,侧身对着他。
“我来吧。”他走之前留下这样一句。
徐慢和周筱婷两个人住一间房,沈斯远拿着行李箱走进去时,周筱婷还打趣地朝徐慢眨眨眼,那意思就是,我就知道你们之间有问题。
徐慢送沈斯远到门口,礼貌又简短地说了句谢谢,沈斯远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走向对面敞开的门。
徐慢这才知道原来男生的房间就在对面。
沈斯远一走,周筱婷就不顾形象躺在床上打滚,对徐慢说:“你们俩到底啥情况?”
徐慢把行李箱的衣服挂起来,顺着她的话说:“没什么情况。”
“哎呀,徐慢你真的是顽固不化。”说到这,周筱婷停了下来,表情也变得严肃,“你打算一直这么避着沈斯远呀?”
徐慢折叠衣服的手也顿住,她不是一个会逃避问题的人,但现在,一切都还没有明朗,她只能继续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收拾完衣服,徐慢坐在床沿打开手机,她的微信页面还停留在江廷的对话框,今天早上九点半,江廷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是他的早餐,咖啡,三明治和水果,经典老三样搭配。
徐慢在高铁上看到这张照片嗤笑了声,看向窗外。
原来江廷也会用这么低端的搭讪技巧。她知道江廷想做什么,前一天两人的见面不太愉快,江廷此举大约是想讲和。
徐慢故意晾着不理他。
过了五分钟,他发现徐慢没有回她,又发了一句:
【吃早餐了吗】
徐慢看着这条消息直到手机屏幕彻底变暗,她想了想,依然没有回复。
上辈子她等他的消息等得够多了,现在不妨让江廷也体会体会这样的感觉。
徐慢原想着等晚上江廷再发消息过来时,她再回复他,但直到第二天都没有收到江廷任何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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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徐慢也没时间去猜江廷的想法,这几天,徐慢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比赛上,他们小组每天都窝在小会议室里讨论,试讲,再模拟评委进行提问。
她本以为频繁地和沈斯远碰面会觉得尴尬,但后来她发现是自己多想了,当大家都忙起来的时候,哪还顾得上想那些有的没的,她每天睡觉前想的都是,怎么把讲稿里的内容再完善一遍。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徐慢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魅力是从能力上体现出来的,沈斯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更优秀,当他站到台上好像真的会发光。周筱婷每天晚上回房间说的第一句话都是,徐慢,你有没有发现沈斯远今天又变帅了。
不过在会议室以外的场地,她仍然本能地避开沈斯远在的地方,吃饭时间也特意错开,只是有一天夜晚,她无端失眠,凌晨两点她走到走廊外面吹风,那晚的月亮特别圆,她看着头顶上的月,忽然想起今天刚好是她重生后的第一百天。
一瞬间徐慢百感交集,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家人还和以前一样对她不管不顾,学习成绩也和以前一样不上不下,她还是呆在原来的圈子里,只是她不像以前那么傻,把一颗真心捧给江廷,被他任意践踏。
在这一世,她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你……怎么还没睡?”
有道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徐慢吓了一跳,立刻回过头,沈斯远站在走廊的感应灯下,穿着一身素色的睡衣,脚上是酒店里一次性的白色拖鞋,比起白天严谨冷峻的模样,此刻的他柔和了许多,却莫名显得阴郁。
徐慢只看了他一眼便往回走,擦肩而过时她说:“我正准备回去。”
“徐慢——”沈斯远极少这样急促地喊她的名字,他凝着眉,眼底情绪翻涌。
“有事明天再说吧,现在有点晚了。”她神色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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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前一天下午,徐慢的情绪达到了另一个临界点,既疲倦但又有着隐隐的兴奋,模拟演讲了最后一遍,确认全部内容都修改好之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正准备去吃饭,古建宇突然合上电脑,从书包里掏出五张票,像扔扑克牌一样阔绰地砸在桌上:“今天主办方那边给了我五张游乐园的票,说是拉到了赞助商免费送的,要不我们今晚就出去玩吧。”
“太好了!终于可以出去玩了!”周筱婷第一个热烈响应,这几天她呆在这早就闷疯了,正想着找个机会溜出去,“今天玩得开心,明天才能以更好的状态上台嘛。”
周筱婷说完又举起徐慢的手,“我代表徐慢也同意,她最喜欢去游乐场玩了。”
被代表了的徐慢有苦难言,只能在底下掐了一把周筱婷的大腿。
沈斯远正在收拾文件和资料,听到徐慢的名字时动作明显一顿,接着缓声道:“那就去吧。”
周筱婷拉着徐慢立刻逃离会议室,跨出门前还回头叮嘱:“那我们先回去换衣服,待会我们楼下见,记得等我们哦,别待会你们三个偷偷溜了。”
回到宿舍,周筱婷以最快的速度化了个妆便拉着徐慢出门,她在车上一直给徐慢安利那里的鬼屋有多好玩,多刺激,那里的鬼化的妆有多逼真,音效是多么的让人身临其境,听得徐慢也来了兴趣。
徐慢是忠实的恐怖片爱好者,阅片无数,她和周筱婷在这方面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她们一进游乐园就奔着鬼屋去,古建宇还在旁边嘲笑周筱婷不像女孩,周筱婷作势要给他一脚:“你还不像男人呢,连鬼屋都不敢去。”
一行人闹哄哄地过了检票口,只有沈斯远一个人在后面安静地走着,他的表情冷静得根本不像是来到鬼屋,而像是在教室里解一道数学题。
徐慢收回视线,走到周筱婷旁边。此时灯光开始忽明忽暗,她专心看着脚下的路以免踩到别人的脚。前面的路都还算好走,只是走入前面的洞口,忽然彻底没了光亮,周围都是黑漆漆一片,徐慢听到一个女人在低声呜咽,嘴里边吟唱着一首熟悉的童谣,墙上的钟声滴答滴答地响着,配合诡异的音乐,听得人毛骨悚然,徐慢掌心都渗出了汗,屏住了呼吸。
脚下的路从水泥地变成鹅卵石,忐忑不平,模拟雷电在头上炸开,偶尔迎面撞上假柳叶的枝条都足以把人吓得半死,徐慢脚都有些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只能一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拉着周筱婷的手臂。
“筱婷,你怕不怕?”徐慢声音都在抖。
对方没吭声,徐慢以为她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和她十指紧扣,极度的恐惧下,其他感官都变得迟钝,以至于她没发觉这只手比她的手大上许多。
这个地方实在太大,徐慢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音效从女人的歌声变成孩子的啼哭,她估摸着应该是去到了另一个地方,她走在周筱婷前面,一边摸着墙壁,一边往前走。
砰地一声,好像撞到了人,徐慢还没反应过来,这时头上雷电轰鸣,徐慢在闪电中看到了一个满脸是血的老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的眼珠还在往外滴血,皮肤皲裂几乎能看见血肉,眼前的场景实在太可怕,她吓得失去了知觉,惊叫了一声。
如浓墨一样的黑暗中,有人将她紧紧抱住,她的头埋在对方的胸膛上,徐慢这才发现对方比她高那么多。
“别怕,都是假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在头顶,一瞬间,徐慢身体僵直,脑子里有根弦突然咔嚓一声断了。
直到这一刻,徐慢才知道原来刚才她一直牵着的人是他,沈斯远。
血液好像都在倒流,这对她来说无疑是另一部恐怖片。
恐怖的音效还在继续,只是徐慢现在完全顾不上害怕,因为她知道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她被沈斯远抵在角落,他们贴的那样近,她甚至能听到对方强有力的心跳声。
徐慢意识清醒过来,立刻挣扎着想推开他,话语冰冷:“抱歉,我认错人了。”
她挣扎,沈斯远反而抱得更紧。徐慢还是第一次在沈斯远身上感受到那股危险的气息。
周遭仍旧是一片黑暗,徐慢看不到沈斯远的表情,只听见他声音低沉,似乎压抑到了极致。
他问:“徐慢,你讨厌我?”
徐慢哑着声音回答:“不是。”
“你一直在躲我。”
沈斯远的直接让徐慢一时语塞:“我——”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后,他问:“你是不是知道了?”
“什么?”
“上次你问我,我是不是有暗恋的人,”黑暗中,唇齿擦过耳畔,沈斯远的声音异常清晰,“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
徐慢喉咙干涩,她似乎猜到接下来沈斯远要说什么,连忙岔开话题:“我们还是先去找他们吧——”
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徐慢身体僵住,因为眼前的人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徐慢,我喜欢你。”
第19章 . 正版首发 正版首发……
“我知道现在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现在我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我知道当我走入社会,学校里所有的一切都会清零, 那些奖状不过是几张废纸, 那些奖杯也都失去了意义……”
沈斯远声音沙哑, 喉结上下滑动,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自嘲地笑了声,“但是我总觉得我不会一直这么一无所有下去的,我总觉得我以后会有出息的, 徐慢, 你愿意相信我吗?”
他把所有的敏感、脆弱、自卑、怯懦, 所有血淋淋的事实全都摊开在她面前让她瞧,哪怕代价是要把所有结痂的伤疤剜开。
徐慢听懂了他话里的挣扎,她和沈斯远有同样的出身和经历, 她知道说出这一切需要多大的勇气。
此时此刻,他这番话根本不像是表白,更像是誓词与承诺。
不远处陆续传来尖叫的声音,混乱的环境中,徐慢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很多话在嘴边但一句都说不出口。
大脑变得越来越迟钝, 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个片段, 脑海中迅速划过江廷的脸, 最后停留在上一世沈斯远的采访——
她想起电视里,主持人问沈斯远当初为什么不向那个女孩表白,而他的回答让观众席一片哗然,因为他说的是“自卑”。
津城年轻有为的商业新贵在谈论起往事时, 总会不自觉地变得温柔:
“回想起来很幼稚,我大学那会一无所有,连一双好看的球鞋都不舍得买,每年都靠着比赛的奖金和补助金生活,我不希望她和我在一起只能吃苦,我想着等到毕业后,我终于有经济能力,再站在她面前让她重新认识我,但是——”
沈斯远说到这似乎有些哽咽,已经太久不敢回想过去那些事情,他停顿了好几秒才能平静下来,“后来,她有了男朋友,他男朋友是个很优秀的人,我见过他开的那辆车,同学说它的价格足以买下老家市区的一套房,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想,我以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但当我真的拥有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后,有一天早上我醒来,我发现这一切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日后她回忆起我不过是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同学。”
徐慢想起这些越发的心酸,她忍住那股想要落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