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只是这个故事的听众,现在她发现原来她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一切突然变了,她还来不及反应。
大概是她沉默得太久,徐慢能感觉到环在她腰间的手渐渐松开,他往后退了几步,两人重新恢复到男女之间安全的距离,遥远又陌生。
“对不起,我失态了。”
沈斯远开口,短短几个字说得异常艰难,声音干涩。
徐慢从他旁边走过,柔声说:“我们先出去吧。”
一路心无旁骛,就算是在黑暗中,徐慢也走得迅速,当心里没有遮挡的时候,脚步也变得清晰。快到洞口时,徐慢已经隐约听到周筱婷和男生们聊天的声音。
外面的灯光照了进来,徐慢就站在光和暗的交界处,好像抬起脚就能踏出这段漫长的黑暗,即将走出门的那一刻,徐慢突然犹豫了,她回过头,对沈斯远说了两句话:
“沈斯远,你一定不会一直一无所有下去的。”
“还有,等明天比赛结束,我再告诉你答案。”
黯然的双眼突然有了光彩,沈斯远抬起头,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生气。
他点头说:“好。”
—
第二天就是比赛,她和沈斯远都很默契,谁也没有提起前一天发生的事情。徐慢也没有再躲着他,当她已经知晓了答案,她的逃避已经没了意义。
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进行,虽然徐慢和周筱婷比赛经验不足,上台发言时都有些磕磕绊绊,但瑕不掩瑜。只要不给沈斯远拖后腿,他们就有赢的机会。
第二轮发言,徐慢是他们组第一个上的,有了前一轮的经验,再站上这个讲台,她已经没有那么紧张,她渐渐自信大方起来,开始和台下的观众有了视线交流,娓娓道来。
此时,在她没注意的角落,有人推开会议室的后门走了进来,在最后一排就座。穿着西装的男人显然没有随手关门的习惯,门就那样敞开着,一阵风吹来,砰地一声响,全场都回了头。
徐慢的沉着冷静在看到最后一排坐着的男人时消失殆尽。
在大会议室的尽头,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随性慵懒地靠在椅背,眉目半眯正盯着她瞧。
视线相撞,他先弯起嘴角,她却皱眉了。
徐慢攥紧手心,有片刻的晃神,她不知道江廷是什么时候来的,短暂的慌乱出现在她好看的脸上,她对着讲稿都念漏了几行字,显然,沈斯远也发现了她的失误,他望向台下的男人,看到的是一个掩藏在金丝眼镜下充满挑衅的眼神。
沈斯远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他告诉自己,一旦站在讲台上,就不允许有任何失误。
不能让徐慢失望。
站在讲台这十几分钟变得漫长,当她从台上下来,她的手还在轻微地抖。
过度紧张了。她嘲笑自己。
回到座位,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她收到一条短信:
【过来。】
不用看发送人,她都能猜到是谁发的。
徐慢没理会,把手机放回背包,假装没有看到这条信息。此时另一组已经上台,她听得入神,没有分心去想其他的事。周筱婷还在卫生间没有回来,座位都是空的,没过多久,她旁边的座位就多了一个人,熟悉的香水味涌入鼻腔,是雪松冷冽的味道。
“徐慢。”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却如同石头掉入平静的湖面,溅起波澜。
“江先生?你怎么坐在这?”徐慢装作才发现他,声音里透出诧异,“不对,我应该是要问,江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人右腿交叠在左膝上部,身体靠紧椅背,强势如审判者一样的姿态:“你不希望我来?”
“不是,只是我看到你会紧张,我刚才,还在台上讲错词了。”徐慢装出天真无邪的白莲花模样,委屈地低下头,就差泪眼盈盈望着他。
江廷听了,反倒觉得愉悦,眉眼上挑。
“我以为我来你会开心。”
说罢他顿了顿,扭过头看她,不知是不是徐慢看错,她竟然在江廷的眼里看到难得的真情流露。
他缓声说:“上一次我错过了,这次不能再错过。”
徐慢身体一僵,这句话听在她耳里一语双关,她立刻侧目看向他,只是江廷神色依旧如常,没看出其他端倪。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
她还以为江廷也重生了。
看来她最近精神太紧张了,容易出现无端的幻想。
察觉到江廷还在看着她,徐慢只能佯装感动,害羞地低下头。
而此时的沈斯远偏过头,看到的就是徐慢这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藏在衣袖下的手腕青筋暴涨。
酸楚,不堪,难过,失望。
他低头审视着自己这身破旧的衣服,还有那个从高中用到现在的背包。
她有什么理由选择自己呢,
就连他也厌弃这样困窘的自己。
最后一组展示完毕,评委公布比赛结果,所有比赛的小组都站在后台等待公布名次上台领奖。
徐慢紧张得手心都捏出了汗,牵着她手的周筱婷倒是乐观,自信满满:“别紧张,咱肯定是第一,学神在这呢,我们不第一谁第一。”
徐慢嗯了声,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
她知道沈斯远一定看到江廷了,这让她更加没有勇气看他的眼睛。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徐慢站得有些脚酸,终于,主持人开始揭晓今晚最后一个悬念,他故意拉长了尾音,这让现场的每个人更加煎熬。
当“津海大学”四个字念出来,顾不上男女有别,他们组所有人都拥抱在一起。
周筱婷激动得大喊:“一等奖!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等奖!”
徐慢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踩在云端之上,摇摇晃晃的,总觉得很快就要坠下去。
听说长期遭遇挫折的人,一旦遇到好事都会首先怀疑自己,徐慢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比赛结束,拍完合照,大家闹哄哄地说要去吃庆功宴,徐慢思忖了几秒,目光落在不远处,最后怀着歉意对他们说:“你们去吃吧,我……我这边还有点事。”
周筱婷当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视线再次望向台下坐着的男人,单是坐在那就有种难以靠近的气场,天生的贵气,英俊又冷漠,唯独看向徐慢时眼里还有些温度。
“不行,庆功宴这么重要,你怎么可以不在,”周筱婷下巴抬了抬,她看到男人正朝这边走过来,提议:“那要不把你那位也叫上吧。”
这一句话让徐慢倒吸了一口凉气,让江廷和沈斯远坐在同一桌,除非她疯了。
她迅速摇头:“不用不用——”
与其同时,站在她身后的江廷勾起唇角。
他笑着说:“好啊,那一起去吃吧。”
—
徐慢真的要疯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的状况。
一切都像按了快进键,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坐在沣城大酒店顶楼的包间,在她旁边坐着的是江廷和周筱婷,正对面是沈斯远,古建宇和许浪坐在他身侧。
这场以庆功宴为噱头的聚餐,最后坐在主位的却是江廷,他天生带着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势,古建宇特意把主位留给他,低声对着徐浪嘀咕:“看他那块表,就知道是个人物。”
江廷气定神闲地翻阅菜单,眉头一直皱着没有舒展过,最后他似乎放弃了,把菜单递给徐慢:“你点吧。”
气氛实在太压抑,徐慢的心吊在嗓子眼,她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还是大家一起点吧。”
徐慢把菜单递到半空中,古建宇伸手接过,打开菜单看到价格时怔愣了一瞬。
周筱婷拉过徐慢,凑到耳边小声说:“我们说的庆功宴只是想去路边撸个串,他怎么带我们来这里,搞得太隆重了。”
徐慢揉着太阳穴暗自后悔,上周为什么要告诉他自己的行程,简直是作茧自缚。
菜单经过一轮最后又回到徐手里,她翻到最后一页只点了一份水果沙拉,然后交给服务员:“就这些吧,谢谢。”
江廷知道徐慢在想些什么,眼神往下瞥到她紧攥的双手,江廷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递给服务员一张银行卡:“招牌菜都上一份吧。”
服务员瞳孔微张,诧异地接过银行卡,点头:“好,请您稍等。”
江廷转过头,视线在场内环视一圈,最后焦点落在对面清瘦的少年身上,意有所指:“谢谢你们对徐慢的照顾,我前几天太忙了没赶过来。”
他淡淡地说着温和的话语,眼神传递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信息,锐利如鹰隼一样的眼神。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宣誓了占有权。
他看到对面的少年猛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眼神里透露出的是疑惑与不甘。江廷把玩着打火机,唇边挂着云淡风轻的微笑。
连周筱婷都侧目,询问坐在旁边的徐慢:“这,这是什么情况?”
徐慢清楚江廷的用意,当然不能让江廷占了上风,装作打趣对大家说:“江先生爱开玩笑,其实我和他不太熟,也就见过几次。”
连江廷都笑了笑,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竟然被一个不知从哪来的人激得失了风度,明明对方还什么都没做。
他附在她耳边,用只有徐慢能听到的声音说:
“是我逾越了。”
这么亲密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却恰恰印证了她方才的话不过是在欲盖弥彰。
沈斯远始终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谁也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服务员上了菜,大家都埋头吃饭,一开始还很拘谨,幸好古建宇出来活跃气氛,搅动了这沉闷压抑的氛围,渐渐地大家习惯了江廷的存在,便又像以前一样插科打诨开玩笑,古建宇天生自来熟还问江廷要微信,说改天要约他出来打球。
徐慢手心都捏出了汗,生怕江廷会当场拒绝,让气氛又恢复到方才的尴尬。
谁知道,江廷竟然弯了嘴角,手帕擦拭掌心,笑着说:“行,那下次我们去津海篮球场较量较量。”
古建宇乐得直点头,一边吹嘘自己的球技有多牛,他碰了碰沈斯远的肩膀:“下回斯远也一起去呗,人多点比赛才好看。”
沈斯远后背一僵,沉默了半晌:“再说吧。”
“你今天咋这么闷,在想什么呢?”古建宇搂着他的肩膀左右摇晃,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和他逗趣,“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想那个女孩子。”
“谁?”许浪八卦起来。
古建宇用筷子戳着碗,说得起劲儿:“今天早上,这家伙一大早就出门了,回来的时候,你猜他买了什么回来?”
“啥?”
“一根口红!”古建宇表情兴奋得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难怪我昨天晚上看他用电脑搜索什么口红色号这些乱七八糟的,这口红指不定是给哪个姑娘买的呢……”
这番话一说出口,在场有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空气像死一般的沉寂。
沈斯远脸色铁青,拿着筷子的手一松,一下没拿稳掉在地上,啪嗒一声让气氛低到了冰点。
“我出去一下,你们继续吃。”
留下这句话,沈斯远起身走出门,临走到门边的时候,仍是心有不甘,他回头看了一眼徐慢的方向,对方像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一样低着头吃饭。
这隔空的一眼,沈斯远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血肉模糊。
沈斯远已经离开,徐慢这才抬起头来,双眼盯着原本沈斯远坐着的位置发呆,突然听到旁边的男人说:“别看了。”
平静中压抑着愤懑的声音。
“啊,徐浪,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呀?”古建宇摸着后脑勺稀疏的头发,猛地一拍脑袋,“斯远回去不会和我绝交吧。”
徐浪是个明白人,刚才这一来二回他已经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把食指放在唇边,嘘了声:“还是吃饭吧,少说话。”
江廷一直在观察徐慢的表情,一个人的情绪波动是很容易从脸部微表情看出来的,他早些年对这方面感兴趣特意看过相关的文献,还和一位业内的心理学专家探讨过,但他发现,他此刻读不懂徐慢脸上的表情。
太过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好像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平静中酝酿着风雨海啸,突然,椅子被用力地拉开,在地上发出呲拉的一声,下一秒,徐慢跑了出去。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江廷面儿上风平浪静,沉稳得体,余光瞥到旁边空落的座位,无由来地慌了。
他原以为自己对徐慢是势在必得,但现在,他不确定了,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是比金钱更打动人的,比如一颗赤诚的真心。
—
江廷靠在车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打火机,嘴里衔着的香烟已经燃了一半,他拿下来食指掸了掸,烟灰掉落在地。
沣城的气候比津城还要温暖些,室外温度仍维持在十五度以上,江廷把外套扔进驾驶座,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站在酒店门口,初冬时节显得有些单薄。
望着这条浸在黑夜里的长街,他突然忘了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
是为了等徐慢吗?
但她从未说过她还会回来。
距离徐慢离开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他也在这站了半个小时。
就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
江廷厌恶一切不确定的事情,这意味着无法掌控、无法衡量,意味着事情的走向可能不如自己所想,当这种不确定出现在感情上,意味着将自己的情绪彻底交给对方主宰。
他喜欢确定的真实,喜欢将事情可视化,每一个步骤,过程都要明晰,按部就班,虽然此前在感情上他从没有过这样的不安定感,他不会担心对方忽然不出现,不会担心等不到对方的短信回复,更不会担心对方突然冒出一个爱慕者纠缠不清,大多数时候他都没有心思去猜测对方的情绪。
江廷倚在车背,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眸色渐深。
他忽然在想,是因为他从没爱过她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