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姨娘当即怼了一句,“宝姑娘既然知道僭越那就该住嘴而不是在明知道不对的情况下依然去做才对。这可跟姑娘的平日表现出来的懂事明理不太符合!”
宝钗张了张嘴巴,却一时想不出什么来回。等宝钗想到什么再想要描补描补的时候,莲姨娘就不叫宝钗再有机会开口了,转过头对着贾母、王夫人还有邢霜几人开始正面回应自己的嫌疑。
“老太太,您也知道先前太太怀着哥儿出事那回,老爷发了好大的火,甚至因此撵出去好些人,便是我也差点儿被赶出去。是太太跟老爷求的情,我这才能够安生留在府里,还有幸能养一个哥儿在身边傍身。平日里,太太对我和琮哥儿的吃穿用度也是给的足足的,处处都照顾地很是妥帖。故而,我对夫人只有无尽的感恩之情,如何会做出对太太不利的事情?”
“再来,太太既然肯求情叫我留下了,那之前太太出事那回必然是跟我没有关系的。不然,太太也不会叫我留下不是?”
邢霜点点头,莲姨娘说的确实是实话。若是自己那次出事莲姨娘也有动手,哪怕她再有趣再有用,自己也不会叫她留下。
所以,莲姨娘继续说道:“可见宝姑娘先前的那番猜测真就是随便冤枉人了。”堵得宝钗真的住了嘴,不再张口。
“最后,我再多说一句,有人说我是为了养在身边的琮哥儿。我若是为了琮哥儿,那我就更不会这么做了。相反,我该讨好太太和珞哥儿才是。琮哥儿说到底只是个庶子,便是太太生的珞哥儿哪里不好,上面不还有琏二爷这个嫡出的兄长,哪里有琮哥儿出头的地儿?要说只那嫡子和嫡子尚有一争的必要还差不多……”
莲姨娘的这一番话起码是把自己身上洗掉了九分的嫌疑,尤其是最后一句“嫡子跟嫡子”显得尤为意味深长。
荣国府有几个嫡出的男孩子?不过贾琏、宝玉罢了。因而,王夫人和凤姐儿听了,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把自己套了进去。风姐儿只是担心旁人听了误会了自己和贾琏两口子,王夫人却是做贼心虚。
该解释的该表达的莲姨娘说完了,最后,神来之笔,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发誓,“皇天后土在上,若是今儿的事是我做的,就叫我一生孤苦,不得善终。”可以说,莲姨娘这誓言一出,身上的最后一分嫌疑也没了。
没了嫌弃的莲姨娘一身轻松,还顺道诅咒了一波,“也不知是哪个烂了心肺的无耻东西,居然拿一个可爱的孩子作伐子?我要天天在佛祖面前诅咒她,心中所思所愿一辈子不能成!”
王夫人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元春和宝玉一个承载着自己的期待,一个是自己将来的希望。敢诅咒自己的一双儿女,自己定然饶不了这个女人。
便是贾母听了莲姨娘的话,也忙喝了一声,莲姨娘住口。显然,这话也不是贾母高兴听到的。所以说,其实该知道的都差不多知道这事儿是王夫人干的。贾母自然也知道,却仍然选择维护王夫人。所以,听了宝钗的话这才顺水推舟,想着叫一个无关轻重的姨娘来背锅也挺好,想来邢霜自己也乐意。哪里知道邢霜跟这个姨娘关系倒是还不错的样子?反倒是叫如今的状况有些尴尬。
但是,贾母还是那个贾母,有道理的时候讲道理,没有道理的时候便要仗着身份和辈分含混过去。就见贾母从鸳鸯手里接过拐杖,往地上狠狠一锤,对着满屋里的人发火“吵什么吵——吵什么吵?头都叫你们闹疼了,一个个是嫌弃我活得久了碍事了,想早点气死我是不是?啊?”
“气死”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谁敢认?便是大老爷也只能任着贾母发火,不敢也不能顶撞贾母。邢霜却想着贾母又该是要和稀泥了。
果然,贾母大声喊了两句,声音又渐渐平缓了起来,开始劝导:“左右今儿珞哥儿的抓周不是都好好过去了吗?虽说糕点有些不好听,最后不是又抓了印章吗?面子也抬起来了。宝玉当初不还抓了胭脂水粉,如今不是一切也都挺好。再就是,或许就是下人放错了,或是某个来的宾客恶作剧玩笑一番也很可能。又不是什么大事,也能值当你们这样吵?”
王夫人垂下头,心里却是得意的,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心里再次默默把自己当初把宝玉交给老太太养着的决定又赞了一次。
王夫人一次一次的不就是仗着贾母撑腰才敢这么为所欲为的吗?
哪怕邢霜本身不是很在乎这个事儿,也叫王夫人这种无所畏惧、无所顾忌的态度气着了。尤其,贾母还这么偏着王夫人,明明知道真相也要护着。想来,便是有了证据,贾母只怕想得也是毁了证据或者是叫下人顶锅。
都这么着了,自己还要找什么证据,讲什么道理呢?
邢霜一言不发,冷着一张脸走到王夫人跟前。王夫人也不知邢霜是想干嘛,见邢霜一直往自己面前来,好像想直接用身上撞上自己,也有些害怕了,便直往后退。一个一直往前,一个一直后退。然后,谁也没瞧见邢霜怎么动作的,就好像忽的一下一个错眼,邢霜就到了王夫人身后,王夫人还在后退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就不好心绊了一下脚,“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那么响的落地声音,旁边人听着都觉得疼。摔在地上的王夫人可想而知了。
王夫人躺在地上呢,就瞪着自己身边的邢霜,伸出一只手指着邢霜,“你——你——”
然后,邢霜就“不经意”地踩上了王夫人另一只还在地上的手,直道王夫人“嗷——啊——”疼地叫了几声,邢霜趁机不小心地碾了几下,这才高抬贵脚,放过了王夫人。然后,装作才看到的模样:“呀,弟妹躺在地上做什么?”
大老爷先前还因着贾母不讲道理地护着王夫人而憋闷,如今,瞧见了王夫人当场就摔了个四脚朝天,当即乐得不行。冲着王夫人喊道:“弟妹,地上又没银子,你躺地上干啥呢?看屋顶啊?”
不过这么点儿的时间,周围一圈的人都叫邢夫人的操作惊呆了。也没想起来去扶王夫人。
直到邢霜开口,这个时候才都反应过来,丫头彩霞赶紧过去扶王夫人。等王夫人起来了,抬起她那未受伤的手,对着彩霞,扬手就是一巴掌,“没眼色的东西,不知道早点儿过来扶我?”王夫人简直要气疯,这一巴掌,与其说是在打彩霞不如说是把彩霞当做邢霜出气才是。
打过了彩霞,没了彩霞扶着,王夫人踉跄了几步,险些又要摔倒。显然,是之前那一摔摔得着实不清。又喊彩霞来扶。彩霞红肿着脸,也不敢拒绝,只是颤着身子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奉王夫人。
王夫人的怒火烧红了脸颊,使劲儿憋着心里高涨的怒气,顾不上奚落自己的大老爷,王夫人对邢霜诘问:“嫂子这是什么意思?又将我绊倒、又踩我手的,究竟是要做什么?”
邢霜似笑非笑地看向王夫人,“弟妹可是误会了。老太太不叫我们计较了,我自然听从老太太的话,亲口跟你说说也好叫老太太放心啊!谁知弟妹那么害怕直往后退,自己不小心摔倒怎么还赖我身上呢?”
只是等邢霜走到王夫人面前,靠近她耳边低语道:“你不是能吗?叫老太太护着你。如今,我可是没违抗老太太的意愿。只是,你敢再仗着老太太的势给自己添麻烦,我可不保证这样的意外会有多少次?后果又会如何?许是下次不小心就能摔断了腿什么的谁知道呢?”
然后,王夫人还没来得及发作,邢霜一下子就跳了开去。“我还是离着弟妹远一些的好,免得再次摔倒了又来赖我。”邢霜对着王夫人展颜一笑,很是无辜的样子。
王夫人叫邢霜在自己耳边的那句话,一时又惊又惧。
便是知道邢霜是故意的,王夫人同样也没有办法。大厅里在座的各位也是一样,明显看得出来邢霜就是刻意报复,同样不能如何。谁叫是王夫人自己摔倒的呢?说是被绊倒了,邢霜的动作那么快,突然到了身后,只能说是王夫人撞上了人家然后还把自己绊倒了。这能怪谁?
王夫人终于也体会了一次,有苦说不出的憋闷来。身上还隐隐泛着疼,也不知是哪一块儿伤着了?
偏大老爷还来气王夫人:“你就是在如何使坏,我儿子不也没抓首饰钗环。枉费心机。不仅如此,我儿子还抓了官印,你就准备好以后每天都沉浸在嫉妒吧,我儿子将来就是注定要比你宝贝蛋有出息的。”
然后,大老爷带着带着邢霜施施然地走了。
等只有邢霜和大老爷两个人的时候,大老爷坦然认错,自责自己早先没安排好。这才叫王夫人钻了空子。在这事儿上,邢霜倒是没怪他。毕竟,王夫人在荣国府做了那么些年的管家太太,人手众多,想动个手脚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然后,邢霜又转了话题,问大老爷珞哥儿抓了印章是事儿。大老爷复又得意起来,告诉邢霜自己作弊,先前经常偷偷拿那那方印章给他玩,叫他有个印象。原先,就是想在抓周礼上弄个惊喜来着,倒是巧合地免了一桩尴尬。
邢霜:……所以,抓周还是有内幕的是吧?连大老爷都能想到,那旁人家多半也是。果然,只有自己才是农村来的,抓不住人家的套路……
邢霜和大老爷走了,倒是莲姨娘多留了会儿。
干嘛呢?原来是今天畅快地怼了宝钗一通,莲姨娘心里顿时舒服多了。最后便很好心地给了宝钗一句忠告:“姑娘家以贞静为要,不是说日常穿戴的朴素就是贞静了,而是心灵恬淡美好。姑娘莫要误了自己或者误了别人才是!”
而后,便也紧接着回去了。
宝钗今日穿了一身湖绿色棉纱小袄,配上葱黄的挑线裙子,头上也只是简单地插了几根钗环首饰以作固定发髻的作用,也是叫她不至于过于寒酸失礼。只宝钗这样的穿戴在这荣国府中的诸位姑娘们中自然是极为朴素的了。
叫莲姨娘这一通说,却也不知宝钗做何反应……
第七十四章
却说宝钗听了莲姨娘最后的那几句话, 只觉得莲姨娘这是在故意奚落消遣自己。心里着实着恼的很!不过是一个姨娘, 也敢这么放肆, 不就是见着自己家无权无势的,这才敢这么无理地对待自己。
一时间, 宝钗对嫁进荣国府的念想更甚了。荣国府的门第已经是自己能够得上的最好的了,她必须抓住这个跳板才行。
宝钗心头巧思转了几转,面上却分毫不漏。好似刚刚莲姨娘讽刺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极为端的住。
反倒是薛姨妈,今儿叫大老爷这么拂面子丢了脸, 如今,连宝钗也被一个姨娘给怼了, 这地方还能待?
薛姨妈甚至都有些迁怒王夫人了, 然后, 好似忘了一般直接唤着宝钗回去,跟王夫人一个招呼也没打。
宝钗安抚了一下盛怒中的薛姨妈, 这才转向王夫人。
宝钗先是朝着王夫人歉意地笑了笑, 然后转而换上一副担心忧虑的模样看向王夫人:“我瞧姨妈今儿摔得可是不轻, 姨妈回去还是好生寻个大夫来看看吧!我先送妈回去,晚点儿过去看您。”
王夫人听了心里就很受用, 笑着回道:“知道了,今儿也是为了我叫你们娘儿两受委屈了。放心,我知道你们的好处,都在心里记着呢!现在,先扶着你母亲回去吧。”
宝钗一脸正色地说道:“姨妈说什么呢,您是妈的亲姐姐, 我们护着您原也是应该的。哪里就是想要姨妈想着念着了?”
王夫人只觉心里熨帖地很。这回也不说话了。然后,等宝钗说得差不多了,薛姨妈便拉着宝钗的手往外走,宝钗这才一脸无奈地跟着出去了。
一路上,薛姨妈一言不发。等到了梨香院,薛姨妈这才情绪爆发,桌子上的一套青瓷茶具当场便糟了殃,四分五裂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清脆的杯子破裂声音响了好一阵,薛姨妈心中的恼恨清晰地透了出来。
宝钗也没拦着。左右不过是几样器具,碎了再换新的便是。等薛姨妈发泄了一通,气息慢慢平复了下来,宝钗才过来扶着薛姨妈坐到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上,又唤莺儿叫来两个粗使的小丫头把地上的碎瓷片清扫了,重新摆上来一套雕红漆海棠花茶盘,里面放着一套内造的梅花凌寒粉彩茶具。
宝钗从茶壶里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薛姨妈,“妈先喝口热茶暖暖。”待薛姨妈接过茶杯,宝钗这才开口问道:“妈刚刚在姨妈那儿态度可是瞧着有些不对,走的时候连声招呼也没打。要我说,左右大房人都叫咱们为了姨妈得罪了,也就这样了,妈最后又跟姨妈发什么脾气呢?”
薛姨妈微微抿了两口热茶,心里的躁动逐渐平息了下来。只宝钗提起王夫人,薛姨妈叹了口气,道:“我还不是气你姨妈做出这样的事情,倒是连累得我们娘儿两个脸面全无的。”
“再有那个口舌尖利的姨娘,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你的不是?”一提起莲姨娘,薛姨妈的脾气又有些气来了,端着茶杯的手又重重地拍了下来,溅起零星几点子热水来。
宝钗无奈地扶额,“妈也轻些。这一套可是才刚换上,损了一件之后,这一套就又该报废了。”而后接着道:“有些情绪该发泄的也发泄过了,妈就别再生气了。难道您在心中憋闷生气一遭之后事情还能有什么不同不成?”
薛姨妈看着宝钗半点不上心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是庆幸宝钗行事稳重还是难过自家闺女这么小就很有主意,自己倒是还不如女儿看得开。只嘴里还是无奈道:“你这丫头,我就是心疼你。咱们屋里收着多少的好东西,只那颜色鲜艳的上等布料就存了好几十箱在那儿落灰、还有金的玉的碧玺玛瑙等等材质的珍贵首饰收了多少在那儿,只你也不穿戴。如今倒是连一个姨娘也能来奚落你穿的朴素了。”
想到莲姨娘,薛姨妈又不可避免地想到大老爷和邢霜。这不省心的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脾气说来就来,伸手就敢往人面皮子上揭,一点儿子情面都不顾忌的。
宝钗叹了一声,“妈又不是不知道,姨妈喜欢端庄贤淑看着规矩懂理的姑娘,不喜欢女孩子注重打扮,在姨妈眼里喜好打扮、穿着娇艳的都是要勾引宝玉不学好的。我如今在家事门第上不占丁点儿便利,便也只得在这上面讨姨妈的欢心了。”
宝钗见薛姨妈面色有些不好,又接着道:“也不光光是为讨姨妈喜欢,也是咱们家如今大不如前了。自父亲去世,家资便日渐缩水,哥哥如今也撑不住,外面的瞧着咱们一家三口好欺负的,谁不想咬块肉下来。不过是住在荣国府这才避过了好些风浪罢了。却也不好太过招摇,叫人想起咱们来。”
“再有,旁人都道咱们是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钱财都是大凤刮来的不要钱一样。我日常穿着朴素,不叫她们瞧见内里,偶尔给点小恩小惠,她们自然说咱们的好。可是,我若是每日都拣那光鲜的穿戴上身,只怕荣国府的那群奴才只怕就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了。哪怕有姨妈的照看,到时,那群势力的下人只怕也会阳奉阴违就为了从咱们家抠出银子来。这样,难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