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逃,要逃掉才行!
*
傅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傅家的花园里,到处都是血,他常住的厢房燃着熊熊大火,漫天都是灰烬和刀光剑影。
这跟那场彻头彻尾的浩劫如出一辙。
唯独不同的是,在傅家大门外,那一抹红衣是如此刺眼。
美人缓缓挑起黛眉,神情凉薄又戏谑。
她问他:“傅清哥哥,你为什么还不逃呢?”
至此,梦醒。
逃。
这个字重重压在他的心上,他恍惚着睁眼,只感觉到脸颊侧刮过呼啸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的人生疼。
然后入目的便是不知为何雾气淡了许多的街道酒肆,他被人放在一个窄小的屋棚下,背后便是冰冷的城墙。
这里绝不是他们入睡前安顿的地方。
黑衣少年警惕顿起,手指下意识抚上锈剑,然而下一秒,前面的雾气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天的咆哮。
不,与其说是咆哮,不如说是嘶吼。
像巨大野兽没能一口咬死弱小的猎物,而恼羞成怒的嘶吼。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娇软却煞气十足的厉喝——
“来啊!看看是你的狗头硬!还是你爸爸我的鞭子更硬!”
作者有话要说: 小傅:……谁,谁是爸爸?
怪兽:什,什么硬?
第64章
月色下, 鬓发散乱的少女右手执鞭,一身红衣在诡谲的雾气中层层绽开,像是猩红的食人花。
再仔细看, 她的左手已经弯曲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塌塌挂在胳膊上。
她撩起眼前的头发,摸到自己眉角的伤痕,怒了。
“打人不打脸,你有没有素质!”
傅清定定地看着一夫当关的少女, 唇角微抿,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忽而有了波澜。
那是……霍桑?
她怎么可能会挡在他面前呢?
视线再往下移,那人不止是手臂负了伤, 后背上的抓痕才真正触目惊心。
那三条抓痕深入皮肉,几乎可以看见里面白森森的骨头,在斑驳的血污下更显渗人。
然而即便是如此重的伤,那人挡在面前的动作也没有半分迟疑。
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个东西, 足足有三四米高。
它看起来像条狼,但没有眼睛, 硕大的头颅上只有一张巨嘴,呲牙的时候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细密的利齿, 当它呼哧呼哧喘气的时候, 才能瞥见那张嘴里一颗圆溜溜的独眼。
此刻这东西全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了, 仔细看的话, 才会发现它身上数不胜数的, 深深的伤痕,以及那只微跛的后腿。
剑拔弩张间,背对着他的少女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回过头来, 撞见傅清的目光,轻轻眨了眨眼。
她的脸上闪过迷茫的神色,像是反应了半秒,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咧开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祖宗啊,你总算是醒了。”
“……”
不知为何,到了嘴边的嘲讽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傅清抿着唇没说话,只用剑支撑着站起来。他的手脚仍然流窜着绵密的寒意,每动一下都觉得冰冷刺骨。
霍桑刚想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凛,左腿一屈向旁边翻了个身滚过去,一条长满倒刺的长尾便从她刚刚的位置扫过去,那利刃般的毛发堪堪擦过她眼前。
——划出一道血痕。
“行了,你赶紧走,趁着雾气散了。”
她嚷嚷,“这城里设了空中禁制,城门应该就在这附近,你出去了喊人,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你很想死吗?”
“……妨碍我发挥……”
霍桑忽然一顿,带着怒意瞪他,“你说什么!”
傅清直接略过了她的安排,他的脸色冷得吓人,瞳孔中仿佛蕴藏着风暴,是比天空中的红月还要危险的颜色。
“这是只四阶吧。”
黑衣少年语气淡漠,“以仙主的实战经验,恐怕只能做它的晚餐……还不够吃一顿。”
霍桑的脸绿了。
她没想到男主醒来的第一个动作居然是嘲讽她,亏她还帮这人打怪,早知道放生得了。
但现在显然不是跟男主耍嘴炮的时候,霍桑挎着个脸,但还是打起精神,将全身灵力灌注在长鞭上,使得本就鲜红的鞭子更显耀眼。
她斜睨了傅清一眼:“我喜欢跟这个小家伙玩,你管得着么?”
被忽视了半天的妖兽:“……”
仿佛是很不满被霍桑叫做小家伙,妖兽猛的仰头长啸一声,竟然又大了一圈!
它沐浴在血红色的月色中,身上的尖刺迎风舒展,像一根根雪亮的獠牙,对着面前两个不自量力的人磨牙霍霍。
霍桑:“……”
不好意思不该说你小。
顶着头皮发麻的压力,霍桑定了定神,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敕返。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长鞭也跟着微微颤动起来,仿佛是在呼应她。
算了,他爱在这就在这吧,大不了她死了拉个垫背的,挺好。
她恶劣地想。
傅清看着红衣少女提起鞭子,看着她眼里凝聚的光芒,忽然一跃而起。
他的动作极快,快到霍桑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或者说她根本没有防备他,便被一剑柄狠狠敲在颈后,整个人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最后一眼,她看见那人伸手接住自己,然后倏然抬眼盯住那只四阶魔兽。
四阶魔兽本就相当于结丹大成的修仙者,单凭他们俩,就算是联手,也不过是隔靴搔痒。
但霍桑为什么觉得,那一瞬间,傅清的眼神,居然比起那凶恶的魔兽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
黑衣少年将怀里的人放在身后,放下时,手指不小心擦过她的伤口,即便是在昏迷中,也惹得少女皱起眉头,手指不自觉地抓住他的衣袖。
目光触到她血肉外翻的伤口,傅清微微一皱眉,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懊悔。
身后的魔兽早已按耐不住,它知道刚才那个很难缠的修士已经倒下,趁此机会张开血盆大口便直扑过来。
然而那人巍然不动,在它即将咬上的时候,才回身,手中锈剑抵入它的口中,任它咆哮如雷都无法再靠近一步。
四阶的魔兽已然具备灵智,见近身不成,当即后跳,嘴唇翻开,露出里面的硕大的眼球。
滔天火焰从它的口中钻出,凝成一条火舌向傅清直扑而去。
他没有躲,只张开灵力护住了身后的人。
于是火焰将他自己尽数吞没。
城中一片静默。
魔兽谨慎地压低身子,绕着那团火转了小半个圈。
它确定普通人类修士决计抵挡不住它的魔火,更别提这两个弱小的修士还远远不是它的对手。
一想到自己竟然在小小的蚂蚁身上吃了亏,它便忍不住暴怒起来。
这两个人,一定要全部吃掉。
正这么想着,它却愕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是哪里呢……
巨大的魔兽猛地退后了一步。
它方才站着的地方,地面竟然是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那团火焰并没有熄灭,但寒意却不受控制的在这方寸之间弥散开来。
下一秒,火舌后浮现出一道身影,那个黑衣黑发的年轻修士拖着他的巨剑,慢吞吞地走出来,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
唯有那一双眸子,像是淬了毒一样的冷。
“她说了不打脸。”
少年声音阴沉得很,“听不懂吗?”
第65章
霍桑是在一张软塌上醒来的。
她意识朦胧间, 手指触碰到身下柔软的薄毯,还有几分私以为自己在沙发上午睡的错觉,直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再听见一声“仙主”这样的呼唤, 才彻底惊醒。
“傅清呢?”
少女张口第一句话便是这个,也许是因为昏迷的缘故,她的嗓音听起来疲惫沙哑。
那走进来的侍女显然并不知道她口中的这个人,喜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愣了几秒:“仙主稍等,我去请大人进来。”
霍桑茫然地看着自己头顶的纱帐。
这里不是玄天门,也不是玉隐宗。
她脑海里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被人敲晕的那一刻。
傅清这个小王八蛋, 恩将仇报也不过如此了吧,还是说这种小说主角都有舍己为人的良好潜质?
不,别人或许会有,傅清, 绝不可能。
当玉烨宗主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家宝贝女儿已经掀开毯子坐起来准备穿鞋的动作。
“桑儿!”
他连忙走过去将人扶住, 转眼便是怒斥身后的侍从,“她重伤未愈, 你们岂能让她随意下地走动?!”
“爹, 我没事。”
霍桑反手握住玉烨宗主的手臂, 摇摇头。
“你……唉!”
玉烨宗主皱着眉, 眸子里闪过不悦, “玄天宗那老狗欺人太甚!汾城附近的结界出了那样大的纰漏,他竟然不通知修仙界,这是……”
这是拿他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当探路的炮灰啊。
霍桑在心里默默替他补上这句话。
她一开始以为,既然玄天门的二少主方无寰也要参加, 那么玄天门主势必会顾及到他,谁知……
正道栋梁,不愧是他,玄天门。
“事到如今,你不必再回玄天门。”
玉烨宗主沉下脸道,“我还不至于连自己的女儿也保不住。”
霍桑扑哧一声笑出来。
先前刚穿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这个便宜老爹和玄天门是一丘之貉,但现在看来,好像也并不是这么简单。
穿着素白丝质单衣的少女微微摇了摇头:“不,我要回去的,爹,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明白。”
比如傅家灭门的秘密,玄天门与汾城的关联,最关键的还是她的主线任务必须围绕傅清展开……
她垂下眼思忖着,自然也就错过了玉烨宗主眼底的一丝意外。
*
最终霍桑还是如愿被送回了玄天门。
自然的,修仙界四大宗门不过是相互掣制的关系,玉隐宗若是就此彻底和玄天门闹掰,绝对是不划算的事情。
而如今距离那场试炼,也只是过了短短两日而已。
她断裂的左臂被完好接上,能够恢复的这么迅速,想来也是全靠玉隐宗那些天材地宝。
“师妹……?”
身后有人叫她,语气里带着不确定。
霍桑回头就看见沈幕泽那张写满惊讶的脸:“你回来了?”
霍桑呵了声:“怎么,看见我不高兴?”
“哪有的事。”
沈幕泽吓得赶紧自证清白,“你是被玉隐宗带走的,我还以为他们不会再让你回来了……”
“子岑,是谁?”
一道温和的男声从两人后背响起。
霍桑移过视线,眼里不由自主带了些庆幸:“二少主。”
那人也是一愣:“……霍师妹。”
那好端端站在那儿的杏衣公子,可不就是跟他们在汾城中失散的方无寰。
她绕开沈幕泽快步上前,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绕着人看了一圈,急急问:“你去哪了,你遇见魔兽了吗,傅清呢,他怎么样?”
沈幕泽眼睁睁看着人视自己为无物般的绕过去,两眼含怨地转头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
面对好友怨念的目光,和眼前少女一连串的问话,方无寰不由得苦笑一声,决定还是先行安抚霍桑的情绪。
“我不知道,当时雾气太重,我也是一转眼发现你们不见的。”
方无寰微微一顿,口气平缓,让人本来焦躁的心情也冷静下来,“……至于魔兽,我和你们一样,遇到了一只四阶,受了点伤,也是今天才得以外出……”
他看了一眼霍桑有些拧起的眉头,“傅师弟伤得不轻,具体过程我不清楚,但自从回来起,我就没有见过他。”
“他在哪?”
“在内门疗伤,你若想去,可以让子岑带你去。”
谁知沈幕泽还没来得及发言,霍桑听了他的话,转身便走。
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眉眼之间有些踌躇。
“师兄。”
少女吞吞吐吐,“你要不,帮我个忙?”
这声软软的师兄显然不是对着沈幕泽叫的。
因为某人的眼睛正亮晶晶地望向另一个人。
白衣青年无语望天,差点想拿手里的药杵去敲她的头:“你叫我的时候怎么不是这幅嘴脸?”
“有求于人懂不懂。”
霍桑毫不客气地径直回应。
沈幕泽气得直接背过身去。
方无寰看着他俩的样子,忍不住轻笑起来:“如果是我能做到的事情,但说无妨。”
*
吱呀。
木门被推开,屋外的阳光顿时撒入房间里,手上包扎伤口的动作一顿,黑衣少年倏地抬起眼皮,冷冷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那人穿着质地柔顺的杏色长袍,长发绾起,眉眼温和,低头唤他:“傅师弟。”
傅清微微眯了眯眼。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不咸不淡的盯着对方,直到方无寰露出一点无奈的笑容来。
“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他素来是温和知礼的,也不再向前逾矩,只是停在门口,关切地问屋内桌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