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这些,楚承安变得格外沉默,只是手上经常把玩的碧绿色手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用这个手镯撑过在西北艰苦的七年。
随着整理杜以云的遗物,这个离开他的手镯,又回来了。
他曾让她把镯子还给该还的人,她早早就收起来。
那天他拿着这个镯子,站在那个开满小白花的院落,难以想象,他带回来的一些种子,竟然在杜以云的旧宅开出朝气。
一片连着一片,花茎随风飘摇,颇有气势。
他蹲下身,轻轻捻着白色的、小小的花瓣,忽然一滴水落在花瓣上,他闭上眼睛,他必须弄清真相。
再睁眼时,他在侯府,面前是一群下人,那天随着杜以云去采莲子的下人全部被控制起来,他坐在上首,底下跪了一片。
楚承安仔细逡巡每个人的脸色,听他们说:
“侯夫人不听肯听劝,非要往塘水深处去。”
“是的侯爷,小的想跟在侯夫人身侧,侯夫人却不让我们跟上去。”
“侯夫人说,塘中心的莲子甜,煮出来的汤好喝,侯爷一定会爱喝的,所以小的没拦住夫人……”
这群下人破绽百出。
楚承安目光转向几个侍卫,当时他叮嘱过他们好好看着她,几个侍卫如今早领完罚,他们失职,每个人失职的理由,都是被这些下人牵绊住。
他不信杜以云会这么不小心。
他抬了抬手,有些困乏一样,说:“用刑。”
重型之下,第一个受不住的先开口说了实话,陆陆续续的,下人为了保命相互出卖,一个真相浮出水面
杜以云根本就没有一意孤行到塘中,而是被丫鬟带进去的。
这些下人串好口供,把一切伪装成意外,而他们之中,本来就有不少是帝后安排进侯府的人。
楚承安摩挲着碧绿的手镯,神色变幻,是他大意了。
归根结底,她的死,都是他的错。
是他非要娶她,把她拉入权利的泥淖里,却没能好好保护她,甚至没给侯府来一个下人清洗,埋下祸端。
出事当天,他参加宫宴,和宫里人虚与委蛇,自以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不知道,他为自己的自大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他闭着眼睛,眼皮底下眼珠子颤了颤,最终睁眼时,目光狠厉。
他不再抗拒帝后刻意安排的与昭阳郡主的相遇,渐渐的,帝后心中以为将他降服,安心把昭阳郡主许配给他。
而他也借此获得更多的权利。
大婚当日,楚承安没有穿大红的衣裳,而是一身雪白的麻衣,他亲自领着五千亲卫,逼得禁卫军节节败退。
皇帝在宫墙上看着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悔自己被麻痹,气楚承安竟敢造反,指着他:“你早就知道杜氏之死是设计?”
楚承安抬起头,面如寒霜:“我送你们下去求她恕罪。”
不管皇后、皇帝、国公府、郡主,再高贵的人,在茫茫大火中,除了求饶,并没有任何办法。
自此,大祁本该改朝换代,可楚承安却突然丢下这一地烂摊子不管,消失无踪,周鞍为了善后忙得脚尖不着地,还不断有人来问他侯爷在哪,周鞍想,他或许知道侯爷去哪了,不过他却从没对旁人说起。
替杜以云报仇完,楚承安连夜回西北。
他牵着一匹马,走在干燥的黄土上,不远处,是一大片白色小花,铺天盖地的,比他记忆里的开得更甚。
他从马上拿下一坛子酒,席地而坐,左手边放着一个碧绿的镯子,他手指轻轻抚摸着镯子,迎着凛冽的风,一口又一口地吞下苦涩的酒。
他累了。
一个老伯的声音传来:“小伙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楚承安只看着白色小花,没有回应。
老伯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一片花海,感慨到:“今年的云想花依然开得这般好。”
楚承安歪了歪头,问:“云想?”
老伯是个读过书的:“正所谓云想衣裳花想容,这种花没什么特色,但每次一开,就是连片地开,霸道得很,所以我们叫它云想花,还有一个缘故,用这花茎的汁写字,字会消失不见,如云散,得用水擦一擦才看得出……”
老伯接下来说什么,楚承安已经听不清了。
他嘴里慢慢念着两个字,云想,云想……
骤然想到什么,他站起来草草收拾东西,对老伯一揖:“多谢老伯。”
快速回到暂住之地,这几年他常年只带着几样东西,妥善保管着,除了那个碧绿的镯子,还有一张纸,纸张是他当时回应杜以云绣的“滚”而写的“善哉”。
过往一切,历历在目,楚承安将自己从回忆中抽出来,带着强烈的猜想,楚承安手指哆嗦地沾了一点水,均匀地涂在整张纸上,屏住呼吸。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纸张都没有任何反应,楚承安目中渐渐露出失望,她果然吝于给他留一句话。
他用布巾轻轻擦干纸上的水,正打算把纸收起来时,却在上面发现一个很小的痕迹,连忙拿着纸对着阳光反复调整。
空中微小的尘粒跳动,楚承安不敢眨眼,他怕自己错过什么,结果,有几个字果然缓缓在阳光下显现,慢慢的,拼成一句字迹秀美的字:“你不滚,我自己滚,到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
楚承安顿住。
稍顷,他欣喜若狂,眼中久违地燃起希望——也就是说她在别的地方,他知道了,她在等他去找她,她在等他去找她啊!
他小心翼翼地折起纸,放在胸口。
自此,再没人见过楚承安。
后世人编排,这个传奇人物是天上渡劫的神明,如今重回神位离开世间,也有人说,在一个本该只有一个女人尸骨的墓中出现男人高大的尸骨,就是祁朝武安侯夫妻……
真相是什么,已无迹可寻。
而以云只知道,此时的她,心情很是糟糕。
离开上一个世界,她来到一个新设定的世界,要开始扮演新的人物,执行白月光计划,完成穿越局的任务,等穿越局确定“真女主”后,拍拍屁股走人。
一般白月光们的硬件条件都不会差,但是,铜镜里照出来的,却是一个有些过分瘦弱的人,整张脸除了一双眼睛像楚楚可怜的幼鹿外,其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轻而易举泯然众人。
最过分的是,以云伸手朝胸前摸去,瞬间脑海里飘过无数弹幕:一马平川、太平公主、平平无奇……
她立刻伸手去掏下面,主要是这么一张没有特色的脸、这么一个干瘪的身材,让她十分怀疑她穿成一个男的。
幸好,她没摸到其他不该存在的东西。
系统咳了咳声,提醒以云:“不用看了,你确实是个女的,就是有点发育不良。”
以云:“……”
系统本来还有点心虚的,但是它一看以云吃瘪,忽然又开心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它天生和这个员工不合,便说:“你不是说想要吃不胖体质吗?现在你这具身体就是吃不胖。”
以云:“我要瘦瘦的体质,不代表想要胸口只长两颗痣。”
系统噎住:“什么两颗痣,粗俗!”又说:“哎呀胸不平何以平天下!”
以云拖着这个身体,瘫坐在床榻上:“没有动力了。”
其实这个世界是系统临时挑的,它以为上个世界会失败,一直没好好挑选下个世家,临了随便抽一个,没想到正好坑了以云,真是太快乐了!
它忍着笑,还假装成一个好系统去安慰以云:“没事,有舍就有得,这个世界白月光计划的难度不高。”
这具身体的名字叫谢以云。
谢以云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女,命还算好,在襁褓哇哇大哭时,被出宫采买的太监捡到,这个太监是天阉,不懂男女之别,还以为她也是天阉,带回宫里当个徒弟养。
结果后来太监得势,掌管净身房,才知道谢以云是女的,而这时候谢以云已经加入小太监的行列,除非他不声不响把她弄死,否则没有别的理由让谢以云离开。
太监愁啊,但他心地软,心想好事做到底,一咬牙,决定替谢以云把这个秘密死死瞒下来,好在他手上的权利越来越大,便替谢以云开后门,让谢以云躲过每年的身体检查,合理合法地成为太监,而且太监大多有些女相,谢以云这副没什么特色的长相一点都不突兀,甚至太监上茅房也是蹲着的,所以谢以云活了十六年,从来没引起别人怀疑。
以云:“结论是,我是女扮男装的太监?”
系统:“咳咳,是的。”
在知道目前自己的基础情况之后,以云问起了另一个关键人物:“毕竟是皇宫为背景,男主是皇帝?”
系统沉默,以云怀疑它在憋笑,便继续猜:“太子?皇子?还是和我一样,是个太监?”
系统说:“放心,男主绝对是个身体健康的人,只是身份嘛……”
男主本名叫朱琰,现在并且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化名为朱妍,女开妍,形容女子美丽——他现在身份是堂堂大周的长、公、主。
说起这个世界的男主,也是迫于无奈男扮女装。
他的母亲是有点家世的嫔妃,只是大周国乌烟瘴气,十几年前,朝中贵妃当道,皇帝宠溺贵妃,凡是后宫有嫔妃怀孕,都会被贵妃用各种方式把孩子弄没了,要是那妃嫔实在好运,躲过贵妃的戕害,等孩子出生时,也要遭一轮罪
如果孩子是皇子,威胁到贵妃的地位,再怎么严防死守也活不过半年,如果孩子是公主,只要嫔妃安守本分,孩子一般还是能保住的。
朱琰的母亲靠娘家势力把他保下来,但为防止夭折,只能把他伪装成女的,一直以女儿身活着,这一装,就装了十几年。
以云试图理清思路:“所以,我一个女扮男装的太监,会成为男扮女装长公主的白月光……”
系统打开面板资料:“根据剧情指导,后面剧情是这样的:再忍一阵,贵妃和皇帝去行宫避暑,行宫遭火,两人齐齐升天,贵妃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会登基,一些朝臣早在皇帝独宠贵妃、外戚专政时敢怒不敢言,朱琰正好亮出男儿身,又因为其能力强,背后拥趸势力出现,搞定贵妃的儿子,进而成为皇帝,开辟大周的政治经济,成为名声流芳千古的帝王。”
以云:“然而现在这个帝王,还是个女装大佬,还住在宫里。”
系统为男主辩护:“他是个女装大佬也比你这个真女人漂亮好吧?”
男主在颜值上肯定不是问题,所以最扎心的事,就是男人女装都能秒杀自己,以云心里默默说了句娘炮,来平复酸劲。
系统又偷笑了,总之自从来这个世界,它就爽歪歪的,把上个世界丢的面子双倍捡回来了,于是语气还算不错,提醒以云接下来白月光计划的剧情:“等朱琰登基,谢以云的身份在机缘巧合下会被曝出来,而且他当时正好因大臣老让他纳妃而烦躁,他不想朝政又被如贵妃那样的外戚干涉,他脑子活泛,想到可以用谢以云来当挡箭牌,就在朝堂上说谢以云是他心中所爱,两人在宫中结下羁绊。”
“所以等真女主来之后,就会知道这个事,从而因谢以云吃醋。”
以云听得直点头:“原来如此,那最优解算法是什么?”
系统导出最优解算法,“喏”了声:“你看,你只要在这个宫中活着,活到朱琰登基,谢以云身份被其他太监知道,禀报给总管,总管再不小心说给朱琰听,然后基本上,任务就完成了。”
毕竟角色外貌不咋地,所以任务反而简单,有利有弊。
以云听了感动得两眼泪汪汪:“天啊,我只要活着就好了,这个任务太简单了,亲亲真好!”
系统扭捏着,说:“你别这样,怪不习惯的。”
不过以云还是察觉到有坑存在:“但问题是,宫里还被贵妃控制着吧,活着还算容易吗……”
系统嘲笑她:“瞧你平时脑子不是很灵活嘛,现在怎么卡壳了,因为你有靠山啊,你的师父是在宫里有话语权的太监,所以你能安安稳稳活了十六年,接下来也能在这种有权利的大珰的庇护下,成功混日子。”
以云敲击手掌:“你说的没错。”
她躺在床上,真是感动哭:“我的梦想就是做一条咸鱼,这就是做后浪的好处吗,谢谢系统带飞。”
系统:“马屁可以再多点,顺耳。”
以云的性格就是这样,如果有工作,她就会认真尽全力做好,但是一旦确定自己能摸鱼,她也能立刻心安理得地成为一条咸鱼。
她抬眼观察她所在的房间,这是个太监的通铺,一张床上有六个枕头,也就是她还有五个室友。
还好大家都是不带把的,不尴尬。
她伸了个懒腰,却看门被推开,一个脸嫩嫩的男孩子进屋子走到她面前,问:“小云子,你还好吗?”
正所谓入乡随俗,谢以云也有化名,就是小云子。
以云向那个太监温和地笑了笑,心里开始冒酸泡,一个正经太监都长得比她可爱,便说:“我没有事。”
在谢以云的记忆里,这个太监本叫王剑林,所以喜提小林子的称号,小林子说:“师父离开宫中后,咱的日子都不好过,以后我们相互扶持吧!”
以云“嗯嗯”地点点头,半晌后回过神来——什么什么?师父不就是她的靠山大太监吗,他怎么离开宫中了?
此时系统也有点懵逼:“不对啊,剧情指导中没有这个剧情啊……”
以云装作有点懵懂的模样,试探着说:“师父,师父他什么时候走的?我记不清了……”反正装失忆是屡试不爽、最有效率的打探消息的规则。
小林子也是大太监收养的孩子,认为以云是伤心过头昏了脑袋,便低声解释:“师父得罪了贵妃娘娘,九死一生,所以逃出皇宫。”
其实就是大太监保护了某个新进宫的嫔妃,两人成为真爱,可大太监的行为让贵妃不爽,想除了他,大太监能混到这个位置,自然有办法带嫔妃逃之夭夭,就出宫过日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