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这个可能,即使她再不愿相信。
回想第一次时戟的靠近,他将她按在桌沿,灼烫的鼻息沾染她颊边,叫她清晰可闻自己的心跳声。
后来呢?
她想依靠调香,躲过时戟对她的绮念,或许,一切就是在那时候发生变化的。
可是不对,兰以云放下笔,清澈的眼中倒映出“景”字,如今景王爷把她拘在府邸,若他真的至关重要,为何她还越不过这道槛?
为何?
兰以云突然想到什么,深深皱起眉。
要说太过聪敏,也有坏处,因为刚提出疑问,她脑海里就找到一个合理,并且也能说服她自己的理由
这个槛太大,她当时初初摸到越过槛的灵感,就是和时戟接触,时戟将她当做雀儿关在王府,但因为她不愿,他好歹保住体面,没有使上强硬手段。
若想进一步激发灵感,或许,就要进一步接触……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兰以云跌坐在椅子上,她咬住舌尖,若她没想明白还好,一旦明白,为了香艺,她不可能无动于衷,至少她会尝试。
脑海里撕扯的念头,最终,其中一方完胜。
虽然极为荒唐,可是她在乎的,只有香,如果不能跨过这个瓶颈,那她这辈子的成就,就止步于此,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一日,兰以云想了许多。
刚到酉时,天还没黑,她推开房门,唤来婢女:“可要到点灯的时候?”
婢女们如今对兰以云又敬又重,不再是流于表面的恭敬,平日里都是酉时五刻点灯,但兰姑娘这么说,她们不问,而是直接应了:“到了,可点灯。”
待房中烛火亮起,兰以云屏退下人。
她团起今天写的纸,放在烛火下,看它们被火舌舔舐,化作焦灰,直到那一个“景”字,彻底消失。
夜渐深,兰以云沐浴完,她捻了点惯常用的桂花香膏,揉在肩膀上,打着旋,诚如她过去的习惯。
抹好香膏,她批好衣服,自屏风后走出去,而时戟正在屋中办公。
自从她发烧那么一回后,时戟不管忙不忙,夜里都会宿在紫宸院,外头看来,兰姑娘曾在失宠边缘复宠,至此盛宠不衰。
可是时戟只是趁她沉浸调香论道,无心管他时,搬进来的。
兰以云不着痕迹看了他一眼。
男人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面如刀削,半身戎马之下,浑身威严,气质华贵,深棕的眼眸只是瞥人一眼,便叫人生出敬畏之意。
这样的男人,放眼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
此时,他披着玄色外袍,手持狼毫笔,疾书之下,一手狂狷字体现于奏折。
她收回目光,打开面前的香炉,往香炉里放一块指甲盖大的香饼,用长匙搅搅,又盖上香炉。
香炉里本燃着无味的安神香,叫她下这点香饼,一股温暖的馨香开始弥漫。
时戟或许不清楚,但作为调香师,兰以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里头,是油桂、丹阳等助兴的香味。
不是助时戟,是助她自己。
捧着香炉转身,她缓缓走到时戟的桌案旁,将香炉放下。
“嗒”的一声,时戟也搁下笔。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刚刚兰以云的打量根本逃不过他的察觉,他只当她有所求,轻笑一声:“怎么,想要做什么?”
兰以云看着香炉,没看他。
时戟只当她想出府,按捺住疯狂生长的占有谷欠,男人耐心说:“你若想出府,不是不可以,只是,必须由本王跟着。”
可兰以云只是轻轻摇头。
时戟眯起眼。
却看兰以云抬眸,那水灵灵的眸底,有着别样的波光,时戟咽咽喉头,他倾身伸出长手,宽大的手掌盖住她的眼睛,声音暗含警告:“不要这样看本王。”
他掌心一阵轻痒,是兰以云眨眼时睫毛的拂动,再看她下半张脸露出的樱唇、细长的脖颈、白色中衣……这阵痒意要撬起他积攒着的、压抑着的东西。
时戟阖阖眼,恐怕今夜不能待在这里。
他向来信不过自己控制力,又或者说,兰以云对他的诱感,总是极强。
强让自己冷静,他收回手,却看兰以云忽然抬手,袖子下滑,露出修长的手指和白皙的手腕,她拉住他的手。
时戟猛地一僵。
兰以云拉过那双因常年持剑而布满茧的手,她仔细观察,男人的手比她的大太多了,手掌贴在一起,虽然也是一双好看的手,不过,这么一对比,壮实又厚。
难怪每次他箍着她,都让她无法逃离。
捏着他的手指,兰以云垂眼,放在自己唇边。
时戟瞳仁缩起。
只看暖色烛光下,兰以云拉着他的手,挡住她娇嫩的唇,时戟如何不知,那柔嫩是他经常细尝的触感,却是第一次,她主动献上软唇。
就着这个动作,她微微抬眼,向来灵动的眼中,蓄着不清不楚的雾气,如丝般缠绕,欲语还休。
呼吸渐沉,时戟不太信她的主动,喑哑地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兰以云捏着他的手掌,没有反驳。
她默认了。
她就是在引他。
或许不需要引,只要她稍微露出意向,他就像闻到肉香的狼,轻易入局。
时戟猛地将人抱起,放在自己膝上,攫住那两瓣唇,来不及想清为什么,他现在浑身滚烫,怀抱里的些许温凉,让他微微回过神。
他拉扯神智,携着炽热的鼻息,轻啄她的脸颊,在酒窝那处流连:“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兰以云闭眼,手臂环上他的脖子。
这动作于时戟而言,更是惊喜,将人抱起,旋而熄灭烛火,只留床头一盏极暗的小灯。
……
时戟有使不完的劲,直到深夜,实在怜她,鸣金收兵。
这一夜,直到时戟半拢着衣服,开门叫人抬热水,紫辰院的下人们才恍然大悟发生了什么。
婢女们候在门外,其中一个偷偷抬起眼,便从景王爷半开的门内,窥得拔步床上,一只细白的手无力地垂着。
上面布满本不该有的痕迹。
洗漱完,只当兰以云累极,时戟轻抚她的鬓角,揣着数不尽的满足与不满足,他沉沉入眠。
第二日,时戟惯常卯时起来,即使昨晚闹得晚些,他还是渐渐醒神,尤其是在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嗒、嗒、嗒”之后。
他一摸身边,冰冰凉的,没有软香,时戟猛地睁眼,唯恐昨夜大梦一场空欢喜,他打挺起身,掀开窗幔,便看不远处,兰以云跽坐于地,周身放着香料。
时戟听到的声音,就是她捣香的柔和节奏。
清晨的光熹微,透过菱窗洒落在她周身,她周身泛着一层淡淡的光,仿佛要羽化为仙。
她似乎起得很随意,中衣半遮,红色带子里衣从她脖颈环绕而过,乌黑的长发全数落在她肩后,沿着曼妙身姿,蜿蜒直下,随着捣香的动作,发尾轻动,她将头发别在耳后,露出的耳垂直到脖颈的线条,修长如软玉。
捣香完,她端起小碗,微微仰起头,放在鼻下细闻。
歇在圆润肩头的黑发随着细小的幅度,倏地滑下。
盯着她,时戟目光晦暗。
他扯件衣服披上,走到她身后揽着她,下颌搁在她肩膀上,他声音沙哑:“不多睡会儿,这么早起?”
兰以云嘴角微微一提,她放下正在嗅的香粉,将桌上另一盅香揭开。
顿时,此香是遍山云雾皆收尽,山间第一缕清风,直沁心怀,明明处于内宅,时戟却有种此身不拘束,浑然天成的畅快感。
他惊喜,问兰以云:“这是你刚调出来的,着实好。”
兰以云弯了弯嘴角,她眼眸含笑,唇畔漾出两个酒窝:“这味香还没调完。”
时戟看得有些呆滞。
他本来要问,为何她突然转变心意,为何她愿意主动亲近他……可是种种疑虑,都被这样的笑意打消。
时戟想,如今总比以前好,不管她要什么,反正他都能给,不必在意这些事。
他终于抱得美人归。
这一日的早朝,时戟脸色缓和,便是知道有些蠢货犯错,他从宽处理,直叫朝臣惊疑,谅谁也猜不到,这位阎罗王爷,脑海里一直是柔和的女子。
得到了再回味,时戟发现,从两人第一次见面至今,是解不开的缘,怎么回味都不够。
一下朝,他踏出宫门,急匆匆坐上轿子,回王府。
他有些焦躁,为什么王府不能离皇宫再近一点。
想把她揣在袖子里,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有她的陪伴,冲动充盈心房,他想转移注意,掀开帘子瞧外头,看到白记糕点,突然喊:“停下。”
他坐在轿上,等仆从去白记买桂花糕。
路上有寻常夫妻相伴,他们走到白记,也要了糕点,两人不黏黏腻腻,只是妻子要接过糕点时,夫君怕她累着,会快她一步,拿过她手上的糕点。
见左右无人留意,他们悄悄牵手,相携朝远处走去。
时戟不禁想,这就是寻常恩爱。
他和兰以云之间,从他闻香起意,再到步步紧逼,以至想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险些酿成大错,如今一切步入正道,她放下心结,只要好好经营,他们也会像寻常夫妻,携手共度,与子偕老。
时戟宛若变成情窦初开的毛小子,光是想到兰以云,便忍不住提唇。
这时候,他又庆幸自己不曾真用强迫的手段,否则,叫她恨了他,两人怎么可能温和相处?
他纵可以践踏戎狄,严律朝臣,将景字威慑传扬后世,但心里最柔软的田地,只有兰以云才见得到、触得及。
他愿将半生不曾付出的柔情,全数给她。
时戟遐想若有了小世子,或者小郡主,紫宸院是不是需要扩建?
所幸轿子终于停在王府门口,打断时戟过度扩散的思绪。
命人去书房拿来他放在抽屉的盒子,时戟疾步走到紫宸院,可不巧,兰以云在香坊,不若以前窗户大开,这回整个香坊都是紧闭的。
他在香坊外的亭子内坐下,片刻过后,兰以云还没从香坊出来,下人已经把盒子拿来。
时戟打开盒子,看到他先前写的请封王妃的奏折。
他想和她谈这件事。
他想,她曾和他说过许多次王妃之位,她绝不会委身做妾,虽然后来证实是推脱之辞,但她作为女子,到底会在意。
他要让她名正言顺,住入王府。
可是时戟等了许久,直到桂花糕凉了,兰以云还是没从香坊出来。
下人见得景王爷有些烦躁,都不敢说话,时戟手指捂捂桂花糕的笼子,招手叫来下人:“把这拿去热一热。”
下人应是,拿着桂花糕退下。
好在这时候,香坊的门终于开了,时戟急忙走上前。
兰以云刚调完香,她额角有些汗水,拿着巾帕擦着,见到时戟,她目光微微缓和。
时戟笑着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在亭子坐下:“怎么这么久,吃饭了没?”
兰以云摇摇头:“还没。”
时戟说:“正好,我带了白记的桂花糕,先吃点垫垫肚子,还想吃什么?”
兰以云说:“进香坊前吃过了。”
时戟闷笑一声:“小香痴。”
兰以云吃过了,时戟却还没有,他有心要她陪他吃饭,于是叫来女婢,让她们备膳食,当然,比膳食更快的是热好的桂花糕。
九个桂花糕相互交叠,放在碟子上,精美又可口,兰以云拿起一块慢慢吃,时戟将盒子推到她那边:“看看。”
兰以云拿出奏折,她心思不在这上面,竟然一时半会没认出,问:“这是什么?”
时戟说:“我想请皇帝赐婚。”
兰以云讶异地看着他。
时戟伸手擦去她唇畔沾到的桂花糕,说:“我们之间有实,我不可能不给你身份,所以,”他顿了顿:“做王府的王妃,如何?”
这句话并不长,况且时戟说得不快,可兰以云还是怔愣住,才听懂意思。
景王妃?
她皱起眉头。
其实她并不在乎身外之物,自然无所谓是不是王妃,只是成为王妃,就无法这般随心所欲调香了。
何况,他们之间的所谓“实”……她看着时戟带着期盼的目光,若是让时戟知道,她的本意在何处,恐怕时戟会不肯配合。
面对要不要道出缘由,她踌躇了。
这一犹豫,之后便也再没机会说出来。
而时戟也在她的冷淡神色中,慢慢冷静下来,他勾起嘴角:“不愿么?”
兰以云轻叹口气:“王爷见谅,我只是还没做好准备。”
套话很是明显,时戟却觉得略宽慰,她只是还没做好准备,是他急过头,说:“那好,等你准备好了,我便与皇帝说。”
婢女鱼贯而入亭子,将饭菜摆在桌上,时戟专门让人做一道甜羹,听婢女说兰以云之前吃得不多,何况调香也是体力活。
他把白瓷汤匙搁到羹里搅动,放兰以云面前,说:“再吃点,嗯?”
兰以云见肉里有桂皮,桂皮作为香料很为常见,她今日调香时,不知道为何,就是调得不满意。
看来得再试试。
她的目光停在时戟手上,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在时戟惊诧的神情里,她站起来,俯身追逐他的气息。
周围服侍的婢女低头,时戟喉头上下滑动,猛地将她抱起,阔步入房中。
……
这顿晚饭到底没吃成,到最后,两人吃了点面条当夜宵。
时戟拥着兰以云,他神情餍足,低声说:“现下忽然觉得,我前面三十多年,都是在等你。”
兰以云侧过头,她看着他难得露出少年气的眼眸,听他呢喃情话:“一直在等你,直到你出现,才算完满。”
时戟话音刚落,一种油然的灵感如雨淋在兰以云肺腑,她撑着身子坐起来。
时戟面露奇怪:“怎么了?”
兰以云将长发撩在一侧肩上,说:“我要去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