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傅青竹,心里突然咯噔一声,因为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可太清楚了,傅青竹不开心。
此时,他眉头有点紧,半抿着薄唇,脸色虽然如常,但捏着票的手指沿着票根摩挲,像隐秘的烦躁。
叶以云心想,或许是刚刚她骗傅青竹在山顶,傅青竹觉得不开心吧,但她要怎么解释,直说:我不想和你一起爬山?
恐怕傅青竹会更加不开心。
她是想不再依赖傅青竹,不代表他们要绝交。
打定主意,开始爬山时,叶以云落后几步,跟在傅青竹身边,她小声地说:“傅青竹,你生气了啊?”
傅青竹斜睨她。
叶以云说:“我怕你觉得我和关锐出来爬山不好,就骗你说我到山顶。”
她挠挠自己鬓角:“你不会怪我吧?”
傅青竹看着她,眉头舒展:“没怪你这件事。”
叶以云只听到“没怪你”,立刻笑了,说:“那就好,我先到前面去啊,关锐说上面有个古庙,能拜一拜呢!”
说着,她“踏踏踏”地连跑两三级阶梯,随着她的动作,后脑勺的马尾儿一跳一跳的。
傅青竹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本来,他在校外吃到一家味道不错的餐馆,想起叶以云说x大饭堂没有海市一中的好吃,他想周末晚上带她过去吃,不巧,她说周末爬山。
但没想到,她是和别人一起爬山。
傅青竹心想,有人带叶以云爬山,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他心里一直惴惴,以前都是他带她出去玩的,叶以云现在要和谁去?
安全吗?妥当吗?
这个问题让他频繁走神。
他还是不放心,他必须跟在她身边才对。
下意识加快手上的事,昨晚熬一个通宵,他把事情全部弄好,发消息给叶以云,草草睡一觉,又仓促起来。
然后他在树荫下,看到她侧身躲在几个朋友身后,但是因为白,日光洒在她皮肤上,轻易让人发现她。
直到这时候,他的心情都没什么大问题,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开心的呢?
傅青竹抬眼看叶以云,她正在和关锐说话,乖巧地点头,或者关锐说了什么,她露出惊讶的神色。
傅青竹扶着栏杆,不明显的青筋浮现在手背。
没一会儿,一行人走到山脚下,叶以云将手搭在额上,抬头看那古庙,轻轻“哇”了一声。
关锐说:“这古庙有一千多年历史。”
叶以云“嗯嗯”两声:“我在网上查过,是周朝时,周景帝给君后祈福,全朝上下都兴建这种类似的寺庙,经历不少朝代,保存完好的君后庙不多了……”
关锐侧过头,眼带笑意:“对啊,你做的功课挺多的。”
叶以云一手拽着书包袋子,仰头看他:“我还知道这里有姻缘树。”
关锐眸色微动:“小班花,要不要去许个愿……”
叶以云“唔”了声,正想着怎么委婉地拒绝,关锐突然这么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其实还是挺尴尬的。
这时候,傅青竹冷不丁地插话:“不好,情侣在姻缘树下许愿才有用,你们没必要做无用功。”
关锐自己找台阶下:“只是玩笑。”
叶以云松口气,偷偷朝傅青竹眨眼,提议:“我们继续往上走吧,不然等一下要到中午。”
说着,她背着书包和室友几个朝山上走。
看叶以云走远,关锐扯了扯嘴角,脸色不虞。
傅青竹哪不明白关锐的臭性子,初中时他们是打过架的,才几年过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不客气地说:“你想做什么?”
关锐没好气:“你初中一直护着小班花,我还能理解,但这都大学,怎么着,还是护妹魔?”
傅青竹磨磨犬牙:“我爱护她多久,用不着你这个局外人指指点点。”
说完,傅青竹继续往山上走。
关锐突然说:“那你可错了,小班花迟早要谈恋爱的。”
傅青竹迈在楼梯上的步伐顿住。
他哂笑:“她跟谁谈,也不会跟你谈。”
关锐不屑:“你们是兄妹,你有资格控制人家谈恋爱的自由吧。”
傅青竹缓缓站好,他居高临下看关锐,在逆光中,眼瞳有一角异常的明亮,好像兽类的眸子,压迫十足。
兄妹。
他冷漠地盯着关锐,心里也奇怪,这个词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欠揍呢。
关锐不迟钝,看傅青竹这般,他也收起假笑。
突然,叶以云折回,喊他们:“你们在干什么,快上来呀!”
傅青竹转过头对她说:“这不是上来了吗?”
等关锐走到楼梯上,傅青竹声音轻慢:“别想打以云的主意。”
关锐笑了,那要是叶以云喜欢他,难不成傅青竹能左右叶以云的想法?但傅青竹已经攀阶梯而上,没再理会关锐。
走在树下,斑驳的阳光随着他的步伐,慢慢后退,赤金色从他鞋尖、腿上再到他脸上、发上,一块块溜过去。
却没在他眼底留下任何色彩。
要不是关锐的话,或许他没留意到,以云迟早有一天,不需要他的照顾。
会有一个男的,代替他照顾以云。
这不是很正常吗?傅青竹心中自言自语,可是,回想叶以云明媚的笑意,他心里聚齐层层乌云。
不爽。
一想到那场景就不爽。
对他来说,这一天从开始到现在,都是由一个个小不爽套成环,不爽以云和其他人爬山,不爽以云装作没看到他,还骗他在山顶,不爽以云和关锐说说笑笑。
傅青竹深深吸一口气,压住郁闷。
他这是怎么了?
到了半山腰,叶以云正在拍照,她高兴地唤傅青竹:“傅青竹!哥!”
她在给手机调整角度,压根没留意傅青竹的脸色,只说:“你快来看,你上次拍照的地方是不是这里?”
说到上次,也就是高考过后他给她看的那张照片。
透过手机的屏幕,她看高楼大厦缩小,阳光洒在楼外的玻璃,星市仿佛变成一颗掌上明珠。
叶以云往右倾了倾,突然,右脚一空。
不知道为什么,到处平平整整的水泥地,在她脚下附近居然空一块,直通栏杆外下斜坡的草地。
“小心!”两声喊叫同时响起,但叶以云已经猛地踩下去,脚一崴,传来一阵刺痛,就连手机也“啪”地一声甩出去,在地上盘旋几圈。
倒霉,她居然踩到水泥地边缘,一脚踏进斜坡草丛中!
傅青竹跑过来,把她从草堆里拉起来,叶以云坐在地上,整个裤管都是草,微微掀起裤管,脚腕已经一片红肿。
叶以云欲哭无泪,看来爬山是爬不成,还得去一趟医院。
关锐也在她身边,半是无奈:“怎么这么不小心。”
傅青竹皱眉,说:“我背你下山。”
关锐说:“我来吧。”
叶以云抬眼看,傅青竹和关锐同时看着她,她脚腕一阵一阵的疼,本来下意识向傅青竹看去,可下一秒,她突然想起,她不该这么做。
迄今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但她向傅青竹求助,那她迈出的这一步,好像又没意义。
她要学会抽离,摆脱对他的依赖呀。
于是,叶以云眨眨眼,她伸出手,白嫩的手心上,纹路浅浅的,关节处有些红润。
她把手伸向关锐,脸颊微红。对关锐说:“谢谢啊。”
傅青竹:“……”
关锐扶着叶以云站起来,叶以云回过头,对傅青竹说:“哥,你继续爬山吧。”怕他太担心,还加了一句:“没关系的,我到时候电话联系你。”
傅青竹收回伸出的手。
他垂下眼睛,帮她拿起手机。
叶以云已经转过头,在关锐的搀扶中,跛着脚走两步,关锐说:“我背你吧。”
叶以云哪好意思,她和关锐其实不熟,这么麻烦人家,她忙说:“不用,我还可以走。”
关锐没有坚持,叶以云和室友打了声招呼,才走一小段,脚腕的疼痛直接钻到骨头里,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产生一种断腿的错觉。
她汗涔涔的,在半道歇息时,才发现,傅青竹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
他走得比他们慢多了,眼神没有落在实质的东西上,应当是思考着什么。
关锐半蹲下来,说:“我看看你的脚。”
关锐的说话声,让傅青竹也回过神。
叶以云刚想说不用,傅青竹走到他们这边,对叶以云说:“我背你下去。”
这是傅青竹第二次提,叶以云的“不用”刚到嘴边,傅青竹已经蹲下,他盯着她:“别闹了,当心脚磨出问题。”
这下,叶以云看清他眼里的怒火。
她愣了愣,非要选择傅青竹还是关锐背她,她还是会选择傅青竹,她和关锐太不熟了,毕竟这段路她走得太疼,出于安全考虑,也不用想那么多。
而且,傅青竹好像生气了。
她只好和关锐说:“谢谢你啊,我哥送我下去。”
说完这句话,她听到傅青竹的呼吸一沉,不是那种笑的变化,而是显而易见地重下去。
顿时,她头皮麻了麻,小心翼翼地抿起嘴唇,她知道,傅青竹心情肯定很不好,虽然,她也不是很懂理由。
难道有照顾人上瘾的?
她甚至奇怪,傅青竹该不会得了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类似的,比如“叶以云照顾综合征”?
不然为什么会不开心?
她在脱离对他的依赖,对两人来说,都是好事,傅青竹比她聪明多了,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叶以云无声叹气,尤其现在脚腕突突地疼,她更觉得自己有点惨。
心里折磨,身体也折磨。
到山下,傅青竹叫车,坐到附近最近的区中心医院,好在叶以云的脚没有断,就是崴到了,只是崴得有点厉害,最近得拄拐杖走路。
医生一听说小姑娘为了拍个照片,把自己整成这样,有些唏嘘:“那你也太倒霉了,”顺便开个玩笑,“让你小男友回去熬个骨头汤喝。”
叶以云满脸发烫:“……”
什么小男友。
她又觉得她不倒霉了,还好傅青竹现在不在,不然两个人的尴尬,是成双成倍的。
过会儿,傅青竹交完医药费回来,叶以云坐在长凳上,微微倾身:“哥,多少钱呀,我回去还给你。”
傅青竹把医药费单子塞到口袋里:“客气什么。”
叶以云轻轻“哦”了一声。
只听他问:“和关锐什么时候联系的?”
叶以云说:“就……之前刚来星市时,重新联系上的,他人其实挺好的。”
傅青竹对关锐不做评价,他抬手要扶叶以云,叶以云连忙抓着拐杖:“我可以,我自己来。”
傅青竹半蹲下来,脸色沉沉的:“你可以自己来?”
叶以云试着撑着拐杖:“可以可以。”
不到几秒,她颤颤巍巍差点摔倒,傅青竹连忙扶她,叶以云还想挣扎,傅青竹语气重了几分,喝止她:“叶以云!”
这时候,医院里很是嘈杂,傅青竹脸色莫辨,他好像有种能力,把周围的嘈杂都隔绝开,也叫叶以云一颗心慢慢提起来。
她由着傅青竹搀她走出医院,心里越想越不对劲,她怕傅青竹做什么?于是在医院花圃的长凳上,见周围往来人不多,她抱着拐杖坐下,感觉一整天下来,傅青竹就没正常过,她瞪圆眼睛,鼓起勇气:“你对我发什么脾气?”
傅青竹深呼吸一口,他不是对叶以云发脾气,他是烦躁他自己,便抬起眉梢:“我答应叔叔阿姨好好照顾你,可是你受伤了,你不要勉强自己。”
叶以云笑出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没事,山高皇帝远,只要我们不说,我爸妈就不会知道的。”
傅青竹:“可是……”
她郑重地拍拍傅青竹的肩膀:“傅青竹,你放心,你不用自责担心,都是我自己偏要弄的。”
她笑眼盈盈:“你别把我这个包袱背在身上,多累呀。”
累吗?傅青竹微微抿起嘴唇:“你不是包袱。”
叶以云定定地看着他,“我是。”
“你答应我爸妈好好照顾我,你承了我家的恩情,所以在你心里,我就是一种责任,就是包袱,难道不是吗?”
就连叶以云也没想到,她会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
她能受傅青竹的好,和她本身无关,那是恩情,是责任,就像傅青竹说的那句话,他答应爸爸妈妈会照顾她,但那与她有什么关系?
偏偏她越来越喜欢他。
就连她选择抽身,傅青竹也无处不在。
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瞎感动,瞎喜欢。
她鼻子有点酸涩。
而在她说完这一串话时,傅青竹顿住,叶以云已经戳破表面和平,她想了想,或许她刚刚的话是有点伤人,她头靠在拐杖上,仰视着傅青竹:“傅青竹,我觉得‘哥’这个称呼其实也挺好的。”
傅青竹深深皱眉。
叶以云说:“你之前不是不习惯吗?以后我多叫叫,你就习惯了。”
毕竟,最开始听傅青竹对别人说她是他妹的时候,叶以云也是不习惯的,一次次的,才开始接受这个说法。
她说着,为自己的善解人意笑了笑。
傅青竹抓着拐杖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咬咬牙齿。
直到这一刻,他突然明白,所有的不开心,皆是源于一个字: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