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以云叫他哥。
啧,这个字,真是该死的刺耳。
他理顺思绪,抬手揉揉太阳穴,对叶以云说:“别叫我哥了。”
叶以云说:“我不,我就叫你哥。”
傅青竹没在这个问题停留太久,他折回去上一个问题:“我对你好,确实是出于报恩和责任。”
这下,轮到叶以云眨了眨眼,她垂眼,睫毛止不住的颤抖。
“你他妈”这三个字,傅青竹差点脱口而出,他咬了咬舌尖,声音提高:“但你试试对一个人好十几年,怎么可能只靠恩情和责任,我能无偿发电吗?”
叶以云猛地抬头,她忍很久了,向来细软的声音也绷紧:“那还有因为什么?”
傅青竹好似被问倒,他张了张嘴。
叶以云紧接着说:“你是把我当家人、当妹妹,那我叫你一声哥,没有不对。”
他们是好兄妹,她总会习惯的。
抽身很难,但她正在做到。
她低低头,靠拐杖的丫形挡住自己神色:“哥,你对我真的很好。”
“哥,我会记住你这份好的。”
“哥,谢谢你。”
傅青竹心里那把无名火,倏地烧起来了。
等回到学校,傅青竹还有点不宁的感觉,室友问他是不是因为昨晚熬夜,他勉强笑了笑:“或许吧。”
他现在满耳朵都是“哥”。
“哥”来“哥”去的,他都有点恍惚了。
他是叶以云的哥哥,他一直这么觉得,可直到今天,有什么被破开,像一颗严密的鸡蛋,被敲开一道明显的裂缝。
顺着这个裂缝,裹在鸡蛋壳里的真相,半泄露,又半隐匿。
傅青竹就是卡在这里。
他不笨,从小到大,成绩稳拿第一,各种比赛奖状拿到没有感觉,直到后来要分心做很多兼职,他在学习上都不曾落伍。
可以说,智商上,他绝对没问题。
他可以熟练掌握数理化,将每一道公式运用到极致,可以推演出挣钱的办法,在股票市场闯出一片天地,可以敏锐洞察市场风向,站在风口看钱滚钱。
可是他不明白,不明白鸡蛋壳里卡着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就差这临门一脚。
他这一刻,对活了这么多年的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困惑。
如果还有什么事想不明白,那就是与以云有关。
傅青竹看着他和叶以云聊天的界面,久久没有回神,他皱着眉头,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不知不觉间,疲惫侵袭,碾压他的神智,把他拖向水面的深涡。
有些事,醒着时或许难以考虑清楚,但睡觉的时候,反而会引发潜意识的思考。
问题又回到他和关锐的对话上,他其实,并不会照顾叶以云一辈子,因为会有另一个男的,代替他照顾以云。
就像关锐,约她爬山,让她放弃选择他自己。
然后,这个男的会独自占有她的笑容、喜悦,替她分担哀愁、忧伤,在未来漫长的时光里,他们两人牵着手,朝前走,他会一直陪伴着她,直到生老病死。
如果真的有这个男的话……
他首先会打爆这个男的狗头!
骤然,傅青竹猛地睁眼,他将长腿架在床栏杆上,翻身拿起手机,手机屏幕亮起来,或许是他睡着前手指不小心点到屏幕上别的地方,此时,界面留在叶以云的朋友圈。
只看第一条,左侧是“今天”两个大字,右侧一张聊天记录,黑体配文:我脱单啦![企鹅跳跳]
第八十七章
晚上十点。
叶以云朋友圈那张聊天记录里,一个雌雄莫辩的浅色头像给叶以云发个红包,红包名字叫“领了你就是我女朋友”。
叶以云领取红包后,回个熊猫头,还多发条消息:谢谢亲爱哒!
一张截图,在不明真相的群众来看,板上钉钉。
此时,叶以云宿舍里,室友跳起来,手舞足蹈:“叶以云,你还真发朋友圈啊!”
今天她们出去爬山,以云先垫付早餐钱,这张聊天记录对面其实是室友,红包是室友发还她的钱,她叫了豆浆油条,一共五块二。
这个室友脑洞比较跳脱,发这个红包后,就问叶以云:“你敢发朋友圈吗?敢我就立刻换头像配合你演出。”
叶以云点开红包,看到“女朋友”三个字,说:“可以啊。”
所以,就有她这条朋友圈。
室友捶床笑:“各位听好了啊,咱文学院院花男朋友就是我了!从此,我就是叶以云的挡箭牌!”
叶以云涂好润肤露,她尾指戳着手机,看着暴增的赞和评论,心不在焉地回室友:“是啊,我在拿你当挡箭牌。”
室友嘻嘻哈哈:“荣幸荣幸,我可能遭到很多人议论呢,不知道多少男的看到你这朋友圈,心都碎了,哈哈哈!”
另一个室友说:“对啊,你知道我们班那硕果仅存的葫芦娃,里面就有四个觉得想跟你表白吗?”
叶以云她们班里只有七个男生,所以被大家戏称葫芦七兄弟。
她噗地笑出来,随口道:“那真是挺遗憾的,我就喜欢纯纯。”
那个叫纯纯的室友,就是发红包的,她坐在床上对她献飞吻:“脑婆 ̄”
闹归闹,纯纯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喂,叶以云,我们今早去爬山,你和傅男神真没暧昧吗?”
还没等叶以云说话,另一个室友说:“那肯定是没有的,他们是青梅竹马诶,从小一起长大,要是想在一起,早八百年前就在一起了,还用等到现在?”
叶以云脸上保持微笑:“你说得对。”
她把水杯里最后一点水喝完,趁话题不在自己这边,准备躲到床上。
宿舍床铺是上床下桌,她小心翼翼用单脚支棱自己,踩楼梯到床上,顺手拉好床帘。
瞬间,嘴角的微笑垮下去。
这方小小的密闭空间里,室友吵闹的声音被隔开,白炽灯光只能透过一点,昏暗中,手机屏幕的白光,冷清清地洒在她脸上。
她一眼扫过朋友圈的评论区,有锲而不舍追问真实性的,有恭喜祝福的,也有猜测对象的,而室友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疯狂回复共同好友,甚至还扯到传媒专业毫不相关的人身上。
叶以云和那人都没见过面呢。
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到想看的评论,她略略觉得郁烦,按住锁屏键,把屏幕熄了。
她缓缓舒展身子,趴在软趴趴的枕头上。
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一帧帧的,她闭上眼睛,就能描摹出当场的画面。傅青竹生气时,双眼很是明亮,好似有烧不尽的熊熊火焰。
他那样看着她,抿着薄削的嘴唇,面部流畅的线条,在他咬牙时,脸颊一块稍微鼓动,掩着奔腾的怒意……
一切那么鲜活。
她惹怒他了,所以最后说的话,有点置气。
两人之间几乎不欢而散。
叶以云安慰自己,幸好,她已经决定抽身,不再喜欢他,不然今天发生的一切,又会让她彻夜难眠。
她看到微信提示消息,过了大概三四秒,才打开消息。
是关锐发过来的。
关锐:有男朋友了?
叶以云退出,没有回复,因为他们的聊天上面,除了关锐刚刚发过来的,还有一段略有些尴尬的聊天。
就在不久前,回到宿舍后,她收到关锐的表白。
其实还是蛮突兀的,关锐说,初中的时候经常调侃她,只是那时候不懂事,不知道对喜欢的人,要好好关心她的心情。
每次叶以云越躲着他,他就越不爽,有好几次放学想堵人,被傅青竹知道,为此,他还和傅青竹打过好几次架。
傅青竹护着叶以云,所以她从不知道关锐做过这些事。
最后,他问:迟来的告白,你能接受吗?
叶以云知道,心里有另一个人时,为了与他置气,或者为了忘记他,选择和别人在一起,这种行为很不负责,也不道德,到时候平白伤害别人,自己也会良心不安。
她不会做这种事。
没犹豫多久,她斟酌措辞,拒绝了。
在叶以云礼貌拒绝后,关锐追问:你是喜欢傅青竹的,对吗?
对方白色的聊天气泡很快又跳出来:可是他明显不会回应你的心情,你这喜欢很不值得。
叶以云看着聊天,心里点点点。
值不值得?
她的喜欢,还不需要给别人评判。
关锐和三年前没差别,除了伪装的成熟,还是很不会照顾人的心情,因为,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接受被盲目否定喜欢的价值。
她的喜欢已经五年多了,至少,她每天很认真地学习,想和傅青竹一起上x大是动力之一。
喜欢一个人,会让自己变得更好。
可是,当这种喜欢越来越久,无法得到回应,就编程黑洞吞噬所有的好处,到这时候,就应该及时止损。
所以室友提出发朋友圈,对叶以云来说,简直是想瞌睡就有枕头递上来,她答应了。
一方面,拿室友当挡箭牌回掉关锐,另一方面,她有点好奇,傅青竹会不会也看到这条朋友圈,会不会也过来问她呢?
叶以云咬了咬手指。
还好她准备抽身,不然,恐怕会失望到想哭,她现在一点都不失望真的,非要说的话,估计是有亿点点生气。
叶以云把手机关机,倒扣着放下。
不管了,她盖好被子,回想明天的课,又是满课,要辛苦一天。
今天真的累极,她戴上耳塞,没翻身多久,就睡着了。
与此同时,傅青竹的宿舍里,几个男的鬼吼鬼叫:“文学院院花有男朋友了啊!谁啊,出手这么快!”
另一个室友唉声叹气:“早知道我就早点去问微信,还以为她是高岭之花追不到呢。”
“哦对了,你们知道她男朋友是谁吗?”
“在传了,听说是同个学院的传媒专业的,长得也小帅,才能追到人家吧。”
“谁啊,有照片吗我看看。”
“我想找他取经!”
在嘈杂的说话声中,突然“啪”的一声,不明显,但莫名让人心里一颤,几个室友不由住嘴,每个人都看向声音的来源
傅青竹从床上坐起来,他揉揉鼻子上一块红痕,淡淡地看眼室友:“被手机砸了。”
室友笑:“啊喂,傅青竹躺着看手机也会被砸啊,哈哈哈小心毁容!”
傅青竹从床上踩着阶梯,一步步走下来,他低垂着头,似乎因为刚补完觉,眼皮耷拉着,但动作并不迟钝。
他在座位上拿串钥匙,随手捞起挂在椅子后背的外套。
室友:“十点多了,十一点就熄灯啦,你要出去?会里有活动吗?”
傅青竹勾勾嘴角,他半蹲着穿鞋,食指拉好鞋后跟,微微撩起上眼睑,随口说:“去取经。”
室友:“?”
傅青竹走出宿舍,把门带上。
靠在楼梯的栏杆上,他盯着远处黑沉沉的天,月色被乌云埋藏,也让他眼眸里一片黑暗,指尖打开微信,在与叶以云的聊天界面停顿许久。
叶以云有男朋友了,传媒专业的男生?关锐?还是谁?
傅青竹不知道。
他记得从初中开始,两人总是会收到情书,那时候幼稚起来,还会打赌谁收到的比较多,然后,就是高中、大学。
他们总是在一起。
办公室、走廊、校道、楼梯间,她会不期然出现,尤其那次,在他打游戏赚外快时,她突然默默站在门外看他,一副“你变坏了”、快哭出来的模样。
她在为他考虑着,这么娇小的人儿,本该无忧无虑成长,却真情实感地担心着他,为他高兴,也为他伤心难过。
也就是那天,她碰到他心底里最柔软的弦,弦乐声音清澈,回荡于傅青竹全身。
他想,他会永远对叶以云好,因为她是他妹,是家人。
那时候的他,还有今天之前的他,都以为,叶以云对他的喜欢是错觉,他代入兄长的视角,擅自给叶以云的情感下定义,他觉得她还小,谈喜欢太早。
他们一起长大,他太了解她,却犯一个误区,那就是以为这不是爱情。
直到今天,他茅塞顿开。
太了解而无法产生爱情,这假设不适用于所有人,他和叶以云是青梅竹马,相互陪伴,早就是无法分割的羁绊,他对她好,真的仅仅因为她是“妹妹”?不是,傅青竹清楚了,他也想从她身上得到回馈。
感情是双向的,他也喜欢她。
他喜欢她为他考虑,喜欢她围着他,用细软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可是这种喜欢,被叶家的恩情、责任,还有长久的陪伴麻痹。
他习惯她的存在,因为她永远只在自己身边,因为从小到大没有分离过,他以为,他们始终会在一起,所以,没有及时回应她递出来的心。
就像一个人在窒息前,是不会考虑有一天没有空气怎么办,未免杞人忧天。
直到要让他把她交到另一个人手里。
她不再需要他的陪伴,慢慢的,她会和另一个男人建立羁绊,而他,则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哥哥”。
这一刻,杞人的天,塌了,才知道空气真的会一瞬间全部消失,让他浑身器官供氧不够,踩在窒息的边缘。
迎着凉如水的夜风,他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本来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已经清晰明了。
他不能坐以待毙。
陆陆续续有女生发现他,有大胆的过来要微信,傅青竹简短地拒绝。
他低着头,站在楼下花坛附近发消息,给叶以云发消息:我在你宿舍楼下,你方便下来吗?
过了会儿,叶以云没回,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趴在枕头上的叶以云已经熟睡,她睡觉前习惯调静音,为了自己好,也为了宿舍环境好,倒扣的手机在她耳边亮一下,没有别的声音。
傅青竹等到电话里的机械音响起,才挂掉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