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了看，她才发现连对方那半张侧脸上惊鸿一瞥露出的眼睛似乎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明明是如同太阳一样最最温暖的颜色，那层虹膜之下却是没有丝毫的人气，哪怕他俯首时扫过自己的身上也好似看着一团死物。
在这样的目光里，少女甚至提不起勇气说一句谢谢，可那个人此刻就如同神灵一样这样高不可攀，她突然就明白了这深谷里为什么会传出有神仙的谣言。并不是因为被杜撰出来的，因为这个人是真真切切的就存在的才是。
对方沉默了很久却还是没有转过身真正看上她一眼，只是冷淡的道了一句，“外人勿入，离开吧。”
“你…你是神仙么？”少女磕磕巴巴的吐出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就觉得自己实在是蠢。
他没有给她任何反应，只是垂眸一瞥，哪怕只是这么一眼，却也叫她真切的窥见了男人的全貌。
少女想起了娘亲的话，鼓起勇气的开口又问了一声，“你住在这里么？谢谢你！我以后可以来找你么？”娘亲说过的，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就应该勇敢一些，何况这个人生的这么好看，也这么冷漠。
对方这次连垂眸一个视线都没打算给她了，只是摇了摇头之后就消失在了这片雪色里。
男人几个起落就凭借极其高深的轻功回到了谷口，他的目光看着门口已经长满了青苔的石碑，到底还是忍不住上前拂袖擦了上去，连白衣被染了污渍也没有停下动作。
石碑上的字因为他的擦拭而逐渐露出了真容，仍然是一样的笔锋字迹，仍然是一样的药谷两字，只是会在这门口欣喜的等待他归来的人，已经不见了。
顾沉衍擦干净了石碑，又在风雪里站了许久，白衣白发，整个人当真是差点就直接融入了这片天地。
余光看到了这头一夜间变白的长发，他的眼神却也仍是毫无波动，只是在踏进谷口的时候轻轻在心里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虽然无人回应，可他也并不在意。
顾沉衍回这里好些日子了，这世界天大地大，可自从优昙走了之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归处了。可悲的是，他能回的却也只有这本来被自己最为排斥的一个地方了。
他以为自己的心里的悲恸和愧疚早晚会随着岁月流逝而逐渐变淡，如今回来也只是为了赎罪罢了。
顾沉衍就这么在这里定居了下来，每天都会去药炉好好清理师妹的房间、师傅的房间。
每天做饭的时候，他总是习惯多做一份备着。那满屋子的医书也早已经被他吃透了，甚至倒背如流也不在话下，可他知道自己真正想救的人已经不在这人间。
顾沉衍以为自己是因着这份愧疚而自愿永生永世守在药谷，他还在小溪边她最喜爱待着的位置上立了个衣冠冢，师妹临优昙。是啊，只是师妹而已，他也分明只是因为内疚而已。
他觉得自己是好好生活着的，每天好好吃饭，按时休息，偶尔会看些医书出门采药，虽然朴实平凡但好在也算充实。
可男人并没有丝毫察觉到一些事情。
他从来都不爱白衣爱着蓝衣，可现在他每天身上的衣服都是永远的白色。
他从来不爱吃素食，可现在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素食。
他以前静不下心来反复研读医书，可现在却能够在药炉一座就是一整天。
他以前最爱笑了，只要一笑就是如小太阳一样的阳光灿烂，可现在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笑过了。
他以前最是喜欢与人聊天，天南地北的说，可现在哪怕刚才就有人站在他面前他也已经不愿意开口了。
顾沉衍把自己活成了临优昙的样子，却还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变。
其实如果这样一辈子过下去，倒也不失为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方式。可那天白天，他照常去打扫师妹的房间的时候，却在她的衣柜里发现了一个盒子。顾沉衍愣了愣，可到底还是鬼使神差的打开了这东西。
那里面倒也没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可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就像是被人抽去了灵魂。
刚来到药谷的时候，师妹整日整日的需要泡药浴，那是顾沉衍为了逗她转移视线而费尽心思用叶子和草编织的各种小动物，如今树叶已经泛黄失去了水分被完好无损的封存在这里。
师妹来到药谷之后记忆全失，是他提议让师傅用把她带回来的那一天当做她的生日，用来庆祝她的新生。第一次这么灵光一闪的时候，是因为师妹看到师傅为自己过生辰的时候露出了失落的表情而急中生智说出来的。他甚至顺手就拿过师傅早就悄咪咪给他的礼物，理直气壮的就拿去哄师妹了。
他嫌弃第一次送的礼物太过不诚心，于是在第二年费尽心思用木头雕了一个小人，虽然按照师妹的样子雕刻的却不知怎么的看上去非常像一只猴子，可她还是开开心心的收下了。如今盒子里的那只小猴子的头都已经给撸秃了，光溜溜的看上去分外滑稽。
……
那里面每一件的东西，全都是他亲手给师妹的东西，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明显越来越敷衍的礼物，可后来长大之后每次随着师傅出谷之后回来的顾沉衍都很不开心，他觉得是这里束缚了自己的脚步，以至于到后来他再也没为她买过任何礼物，连敷衍的礼物都没有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心脏的抽搐，张口就喷出了一口血，含着满嘴的血迹顾沉衍疯癫的笑了出来，面无表情的样子突然就化为了痛苦到极致而导致的扭曲，“优昙！优昙啊！啊————！”
那声音如野兽濒临死亡前所能发出的最后一点点挣扎，他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上痛的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
无论他们最后生疏成了什么样子，但曾经他对她的疼惜爱护却都是真的。
是他亲手牵着师妹一步一步走遍整个药谷，受伤的时候也是他背着师妹一路慌不择路硬是把一个时辰的山路硬是缩短到了半个时辰只为了那蹭破了一层皮的膝盖，师傅外出的时候也是他这个师兄带着另一个小豆丁磕磕绊绊学习怎么下厨的，师妹第一次好奇尝试差点炸掉整个厨房的时候也是他脚步飞快从那滚滚浓烟里把那只满脑袋黑烟的小花猫带出来的。
顾沉衍从没想过时隔多年之后，他会一步一步把优昙逼到选择死亡。
回首望去，已经时隔多年。
我都快忘记你当年的样子了吧，我都快不记得对你曾经的感情了吧，然而这所有被珍而重之收藏起来的东西，却横亘过了所有的时间。顾沉衍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的崩溃了，狼狈的跪坐在衣柜边嚎啕大哭。
原来时光从未磨平感情的印记。
他把自己活成了她的样子，如果只是因为愧疚……
啧，怎么可能呢？如果没有深沉到无法言喻的爱，又如何会痛到今天这种程度。可惜朝夕相处的岁月糊住了他的眼，外面繁华的世界又迷住了他的心。而偏生这个世界上许多的离别稍不注意就会变成永别，因为当时未能说出来的话，将永远无处可说。
也许季琳琅确实曾走进过顾沉衍的生活，可此世间却唯有那一个人走进了他的生命，融入了他的骨血，和他骨肉难离。如今那一半的骨血已经永远沉睡了，他这剩下的另一边又怎么单独苟活？
忘记她？怎么忘记的起？
这刻骨铭心才换来的记忆让他永久记住了那个人，从此永无尽期。
这一天夜里，顾沉衍沐浴洗漱把自己整理的干干净净，换上了他曾最喜爱的蓝衣，如同虔诚信奉神灵的信徒一般把她的白衣抱在了怀里，床上铺满了被他从衣柜里翻出来的所有物件。
他心平气和的躺在那上面，直到半夜时分才放了一把火，用这整个药谷和他自己来为她殉葬。
滔天火海中，顾沉衍的嘴角含着笑容，火舌吞噬了他的肌肤，雪白的长发被燃烧的呲呲作响，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苦一样，只是低声呢喃重复着同一句话。
‘哪怕是去地府……我都陪着你。’
死的死，疯的疯，孤独终老的，失踪在人海的都齐全了，哪怕活下来的也已经只是行尸走肉。
可裟椤的脸上仍是波澜不惊，甚至看那些后续的时候还无聊的打了个呵欠，直到最后那张美的惊心的脸上才露出了被愉悦到的笑意，“果然收获颇丰，质量上乘，人世间之八苦果然是无上美味。小统儿，筛选下个世界。”
——是的，大人。
在核心因对方的淡定而又一次震惊的萌新系统立即怂了，管他呢！只要有能量就好了！反正那些渣渣本来就该死对吧？！
——大人大人！下个世界我们去现代！那里好玩的东西更多些！
“可。”
自觉拍到马屁的狗腿子系统屁颠颠的检索起小世界，满心只想抱紧这根大腿。
啊……真香！
第27章 抑郁自杀的炮灰真千金
“啊，这么就说定了，这里是合同上注明的费用，你可以清点一下。”
裟椤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对面坐着的那位干练女性，此时此刻对方手里拿了一叠现金递给了她。她表情丝毫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一动不动维持着最开始睁眼时的姿势。
女人看对方局促的样子便善意的笑了笑，“烟雨对么？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只是他们都是富裕人家的孩子，到时候去你那边可能要麻烦你稍微照顾一点，跟他们打好关系等轮换之后你跟着去了苏家也好过的舒服一些。”
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还没有手机吧？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内部优惠价，稍晚些你可以去隔壁商场以最低价购买一部手机，这样以后联系起来也方便。”
女人的脸上由始至终都是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可裟椤却闻到了那身美丽皮囊下散发着的恶臭的味道，这个人对她绝对是不怀好意，但偏偏她……就是喜欢有趣刺激的事情。
于是她乖巧的点点头，以一种绝对无害的姿态附和着女人的话。
对方似乎对她这个闷不吭声完全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很是满意，于是矜持的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只是给了一个手机号码说什么到时候联系。
裟椤此刻并没有任何原主的记忆，待到会议室里空荡荡再也没了人之后，她才掀了掀眼皮挥手隔绝了此间，甚至伸了个懒腰如没了骨头似的整个人陷入了柔软的真皮沙发里。
“可比药炉里的硬板床舒服多了。”她笑得眉眼弯弯，满脸都是我很满意的表情，虽然她不是人，但那可不代表她不爱高质量的环境。
——大人，现在传输记忆吗？
“可。”
裟椤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更舒服且咸鱼的姿势半躺着闭上了眼睛。
大约十分钟之后，一切传输完毕，她睁开了眼睛，幽幽的瞥了一眼虚空中唯有她能看到的系统拟态，“城市里的人，真是会玩。”
刚随着大人的闭眼也同时扫描了一边整个故事的萌新系统表示十分震怒！
——他们太过分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原主？！她明明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明明都已经什么都不争了！
“你气什么……原主都被我送走了，下辈子绝对幸福安康。”
——啊！现在是大人成了顾烟雨我更是生气！呸！
在经过了上一个世界之后直接化身为大人第一小迷弟的系统表示决不能忍受那群蝼蚁如此对待顾烟雨！哪怕大人披着她的皮囊都不行！
裟椤笑眯眯的拿起了桌上的茶点吃了一口，“没关系，一步一步来，早晚有他们跪下的那一天。”
系统的叫嚣立马就停止了，大概是终于想起了上个世界的那四个男人最终落得了哪些下场，大概最后只有什么都迷迷糊糊的季琳琅算是最得善终的了，不过那主要也是因为季琳琅虽然天真到蠢笨但着实对临优昙并无什么恶意。
可这个世界不一样，这个世界的那位……
——大人说的对。
听大人的，对大人的一切决定，只要从心就完事了——萌新系统语。
“所以这里已经是潜意识空间了？”
——是的。
裟椤轻轻笑了两声，上一次她这么笑的时候没记错的话正是把那几个人虐的全都不得善终的前奏，“好一个潜意识空间啊，可以干涉记忆以展现出真正的人格。”
“而这样一个有趣的真人秀，确实可以讨好那些已经厌倦了全程作秀节目的观众，难怪独占鳌头常年收视率第一。只可惜因为核心内容太过硬核导致没什么公众人物敢挑战，深怕暴露了自己真实的一面，大家最多是进来扮演某个角色。”
“所以说，顾烟雨被改变了记忆完全以为自己就是戏中人，殊不知……她不过只是一个被所有人算计着的荧幕前的丑角罢了。啊，对了，还是专门用来衬托出其他扮演者美好的丑角。这傻孩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答应的是什么样的真人秀，居然为了讨好亲爱的家人就连合同都没看清楚。”
——其实她就算明白，也还是会答应。
裟椤叹了口气，“你说的对，她就是太缺爱了。只要能给她爱，她可以为任何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况那可是她真正的亲人呢。”
“小统儿，现在所有扮演者都已经拿好剧本就位了，对么？”
——是的。
她唇角勾出了一个十足恶意的笑容来，“很好。”
原主顾烟雨的故事其实十分狗血，狗血到差不多可以写个百万字的小说了。其实总体来概括一下，大概就是——真假千金，错位人生。
当然，她命苦，轮到的自然是真千金的剧本。
顾烟雨的养父母对她并不好，哪怕谈不上虐待，但也是极尽冷暴力之能，也许对他们这样注重香火的保守家庭来说女儿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这样的环境下，顾烟雨从小就养成了那沉闷自卑的性格，在某一次意外中被发现原来自己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首富苏家真正的女儿之后当然也被理所当然的接了回去。可她想象中美满的家庭生活并没有到来，反而随着那假千金的优秀衬托之下性格越发趋于自闭。
假千金苏云霓的亲生父母也就是顾烟雨的养父母早已经故去，她自然是理所当然的继续在苏家做她的千金小姐，根本没什么值得讨论的。
两个女儿一起养，对苏家两位家长来说，完全就没必要去纠结什么。
如果故事说到这里，最多只是个标准的烂俗文，顾烟雨……不，苏烟雨最多也只是成为一个废柴大小姐混日子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