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松其人从小到大都不是什么主动的人,更遑论对一个自己有意的女子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可到底智商犹在意识到了这样的情况下总归应该他先表明态度才对。
“音海,做我的道侣可好?”
“道侣?如果是因为昨晚的事,你不必如此牺牲自己。”
“并非如此。”
男人脸上对外习惯性的冷淡早就已经消失无踪,只在她仍垂眸不再多语的时间流逝里逐渐染上了一层红,蔓延到整个湛然若神的面上,傅雪松抿唇舔舐了一下干涩的唇,只觉得整个心尖都在颤抖。
“我…心悦于你。”傅雪松这一生从未如此紧张过,“昨夜我说的话都是发自真心,音海。过去的那些事都是我的错,余生还长,我们一起走下去,可好?”
“过去的事?”
梵音海终于肯抬头看他了,以她来到玄一道之后亲眼见证的一切,不难知晓傅雪松是在何等的环境成长,即便在这上界的人看来都是绝对的天之骄子。
可眼前这个人从初见时的淡漠孤高的云端仙人到如今甘愿为她俯首挽发穿衣,淡褐色的眼里早就没了昔年的目下无尘,如今只剩下了小心翼翼和珍而重之,还夹杂了些许可称之为幸福的东西。
梵音海没有歇斯底里的无脑认定叶君就说的一切,仍是轻声问他,“过去的事情,是指那要了我的命的一剑?还是你用我来勘破情劫的事?”
他的目光凝固了一瞬间,傅雪松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后者那件事的,可他之所以是傅雪松,就是因为其性格非黑即白从来没有过中间状态。
于是他微微点头,“你…都知道了。”
“所以,果然都是真的啊…”梵音海笑了两声,脸上堆彻出的勉强可以称之为是笑容的表情,乌黑的眼里再也无法找到半点光亮。
“傅雪松,还记得你前些日子问我,我想要什么都可以么?”
“记得。”
“当初的回答我后悔了,如今…换一个吧,我要离开这里。”
“你要怎么出气都可以,只是别那样说…”
傅雪松凑上前把人小心翼翼的抱进怀里,只能借由传递过来的温度安抚自己越发惶恐的心。
她没有半点挣扎,连声音平静无比,“我之所以那样说,只是因为我认错了人。如果一早就知道你究竟是谁,我宁愿再死一次也绝无可能来找你。”
“认错…人?”
那几个词语每个他都明白,可拼凑在一起由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却叫傅雪松无法理解哪怕一星半点的意思。连最后一点师徒情谊都已经被不堪的真相撕破了,梵音海的嗓音里就再也没了曾对他的半点温柔亲近,只冷若冰霜且毫不在意的给他理由。
“我没有任何关于你的记忆…”
她在他苍白的容色里一字一句解释,“当初那穿心一剑之后我确实死去了,可有人为我重塑肉身而我重回人间之后就没了过去的半点记忆,直至如今我都没有想起你我之间曾发生过什么。”
“我被人所救,于是一心只知那人是我的恩人,是他护我飞升上界,又在下界为我而死。他曾说找到玄一道傅雪松就是找到了他,所以由始至终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理由,只是因为我以为你就是他。”
“你既然不是他,那么对我来说…就没有半分意义。”
傅雪松颤抖着掌心松开了拥抱着她的手,在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说笑的痕迹,心脏宛如被硬生生撕裂开来似的发疼,早晨醒来的时候所有的期待和幸福都被冲的一干二净,如今只剩下了支离破碎连拼凑都显得多余的一厢情愿。
“是我认错了人,所以落得今天这般下场也是我活该,昨夜的一切就算是我付出的代价。傅雪松,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亲手杀我的我且不问,可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心悦于我?我不欠你的。”
梵音海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似乎再也不愿意看他一眼,只是起身拿上那件红衣准备离开。可傅雪松却慕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垂眸对上他一双泛着猩红血丝的眸子,只听见他哑声开口,“那个人…是叶君就。”
“你已经确定了,何必来问我。”
傅雪松仰头对着她冷漠如冰的桃花眼笑了出来,极致的疯狂和冷静糅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可怕又可怜,然而即便如此,他抓住她手腕的力度仍控制的很好。
“昨夜你为什么不反抗?你说不要,我绝不会强迫你。”
“为什么?”梵音海惨笑了一声,眼角眉梢都写满了自嘲,“我哪里有资格选择,我算什么?失去记忆以前是你的棋子,失去记忆之后是他的傀儡。你要我死我就没资格说一句不,他要我上你的床我也仍是没资格拒绝。”
铺天盖地的阴冷压抑从傅雪松的身上骤然生出,万万没想到叶君就居然能为了针对他这样待她,男人伸手一握霜影雪名就在他的掌心出现。他把剑放在她的手里,“你不能走,要杀要剐我都由你出气。可你不能走…求你…留在这里,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命是你的人是你的。梵音海,哪怕你不记得我,哪怕是认错人了,但我傅雪松此生只要你一个人。”
傅雪松淡色的眸底有些若有若现的猩红,他知道自己一定是不正常了,可他控制不住。她这一走,他若是再也寻不到她了该怎么办?
哪怕世人皆道他是天之骄子,可实际上他知道自己并不完美,大部分时间里他甚至还有点讨厌自己,但唯独在她身边于她眼里倒映出的那个傅雪松是真正笑着的,只这一点就足以叫他赴汤蹈火。
不过只是疯罢了,傅雪松常年居于苍雪峰上,无论是人生亦或者修为都是一帆风顺毫无波澜,他以为自己是满足于这样的平静的。可如今想来能再次遇到她本身就已经是一场盛大的奇迹,唯独她,让他不想错过。
他虽然已经看到了她的抗拒,可她那果断的动作仍是叫他远比现象中痛苦的多。
往日孤高冷淡的折雪仙君如今低头看着心口的那一剑,胸口的鲜血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是他主动放开了身上所有的防御,只以这身血肉之躯站在她的面前由着她想怎么样都可以,其实伤口一点都不疼,真正宛如被活生生剖开的是他如今对她求而不得的灵魂。
傅雪松甚至柔声问她,像是感觉不到疼,“够么?一剑不够的话可以继续。”
梵音海目光冷淡的抽出那柄和他血脉相连的剑随手丢在了地上,脸上再也没了连他皱一皱眉都紧张的不行的关切,“够了,一剑换一剑,恩怨两消。”
“消不掉,消不掉的……”
傅雪松任由伤口娟娟流血也不去管,只一步一步踩着自己心间血走到了她的面前,沾染着鲜血的手毫不犹豫的握住她冰凉的手。
男人俊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柔声开口,“嫁给我。”
“你疯了?”
“嗯……早就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小宝贝们的评把作者笑劈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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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青檀仙君叶君就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凡此界的人几乎都会统一回答:那是个喜怒无常、既傲慢又目中无人的家伙。
听说是从下界飞升上来的外来者,没有什么高大上的背景,靠着一副硬骨头和可怕的天赋走到了如今这个旁人只配仰视的地位。他脚下一路踩着的是手下败将所堆积出的尸体,那副俊美皮囊之下的则是叫人恨的咬牙切齿的恶劣灵魂。
青檀这个称号,端方优雅的好似和叶君就南辕北辙完全扯不上关系,可那就是男人给自己取的,还逼的所有人必须只能这样称呼他,也只有他能用这个尊称。
由此可见此人性格之怪异,是多么的让人敬而远之了。叶君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傲慢,因为年幼时受的苦太多,他早已发誓从此之后绝不会委曲求全,特别喜欢看别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打不过他的表情。
可哪怕是这样的他,也曾有人在笑着问他怎么会入到她的梦里,也曾有人在月下拥抱着他低声呢喃‘若是早些来就好了’,也曾有人笑着吻他那双如血一般可怕的眼睛,也曾有人为他负重前行哪怕自绝也不肯让旁人伤害到他一丝一毫。
她说,“唯独只有你,哪怕抢我也要抢回家哦。”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可只这一个,就已经足以敌过千军万马,四海潮生。
叶君就怔怔的站在雪地里,猩红的几近滴血的瞳仁落在身后依稀可见的她的院落那方向,他做了什么?就在昨夜是他自己把人送出门的,他要她去做什么?
是了,叶君就想起来了,前天晚上是他亲口提的要求,他要梵音海爬上傅雪松的床。
这样的话,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就可以去嘲笑昔年的宿敌,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甚至还可以去问一问傅雪松重温旧梦的感觉怎么样。
他试图笑一笑证明自己没有被影响到分毫,但失败了。
于是他又告诉自己那不过是记忆突然复苏而带来的连锁反应罢了,但心上几乎扭曲的抽痛又似乎在打他自己的脸。那一魂一魄记忆复苏之后所回馈的情感来的太过强烈以至于他几乎没办法分清楚哪个是真实的哪个又是虚幻的。
叶君就之前的生活就是死水一样无趣枯燥,连之前最为迫切的想要变得强大的愿望都已经随着他踏入了渡劫期而变得可有可无,否则他也不至于为了能够膈应傅雪松而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那么现在呢?
这叫人惶恐的骤然生变确实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来的又急又快,可那其中夹杂的懊悔和恐惧如今也偕同而来。
他现在该怎么办?叶君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惊慌失措过,哪怕以前遭人折磨恐惧也不过只是叫他咬牙记在心底想着来日报仇,但现在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挽回一个人,哪怕是早一些想起来叶君就也绝不会让她去做那样的事。
现在更是有人喜气洋洋的告诉他,傅雪松要和梵音海结成道侣?
叶君就眼神大变立即顺从心意的往一个方向冲了出去,无论他再怎么否认那些记忆和情绪,可能够确定的事只有一件——见到她!他必须马上见到那个人!
未见到她的时候,他还心存侥幸,只觉得也许那不过是在可控范围以内的愧疚作祟。
可如今一旦真正的看到了人,叶君就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失去理智只想不顾一切的把人抢回手里的一天。他的目光落在女子修长脖颈上如雪下红梅般绽放的点点红痕上,血色眸底几乎溢出实质般的戾气,可叶君就却不敢对她发脾气,只站在不远处期期艾艾的唤了一声,“音海。”
好像回到了那个美丽的幻境里,她不过只是出门办事,等回来的时候他就会在家门口迎接她的归来。
站在树下发呆的女子缓缓的转过身来,白衣胜雪,几乎要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那双本来满目清辉的桃花眼里如今却只有死水一样的平静,叶君就的出现已经再也不能叫她心里起半点涟漪。而她眼下那颗泪痣,孤单的点缀在苍白的肌肤上,终于是形如其名宛如垂泪。
梵音海似乎笑了一下,“怎么,是来验收成果么?他倒是没要杀我,反而……”她嗤笑了一声,“反而还想娶我。”
“你、你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重要么?从来都不重要的。”她摇了摇头,如今的心平气和更像是心灰意冷,梵音海知道傅雪松已经疯了,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已经在崩溃边缘。
“我可以带你走…”
叶君就的语气稍有些急切,他不敢说那些记忆都已经回来了,甚至深刻的映照进了脑海里,融入骨血之中叫他现在没有任何底气再对她说一句重话。
那句‘我回来了’在嘴边打了个千万次的转,最后还是只能咽回了肚子里,如同永远无法消失的隔阂,只能一直直挺挺的矗立在那里,动不动都疼。
可他又怎么会预料到,其实梵音海比这世间所有人都更了解他,这份了解甚至超越了他自己本身。所以女子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没了那一夜的恨意,只剩下死寂一片,她轻轻开口打破了他的奢望,“叶君就,你已经全想起来了对么?”
“青檀仙君绝不可能那样唤我,也不会迟疑的站在那里不敢靠近我,更不可能说要带我走,只有那个在我的记忆里曾出现过短短时日的叶君就才会。”
梵音海回眸对上他血色的眸子惨然一笑,“你连这点都预料到了么?为什么连恨的机会都不给我呢?叶君就,你明知道唯有那个人,哪怕他一开始就带着恶意而来——可我也没有办法恨他。你不要变回那个人,你就只做高高在上的青檀仙君,不好么?”
梵音海说完这句话,眼底空茫终于化作泪珠滚落下来,可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哭泣,只是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他,往日总是带笑的眸子如今空洞洞的一片荒芜。
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叶君就到现在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艰难的走上前去,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他明明就想擦掉她眼睫上的泪,可指尖已经伸了出去却不敢触碰她,于是只好接住了一滴泪。
那傲慢的青檀仙君如今只好笨拙的站在她面前,明明有一堆话想说出来可偏偏又全数堵在喉咙口挤也挤不出来。他终于深刻的意识到因为她的出现,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让他违背了天性忤逆了本能,并且永远都无法回头。
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并非是他不承认陪着她经历一切的人不是自己就可以改变的。
他已经别无选择,叶君就整个人都因为意识到这件事而颤抖起来,男人弯下背脊曲了膝盖半跪在她面前乞求,“音海,我带你走…带你走,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永远都不再回来,是我错了,你…你别哭…好不好?”
梵音海没有再开口,只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要带我的人…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