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苏城下车之后正抱着从超市里采购来的东西慢慢的往回走。
冬天的瑞士小镇虽说确实美的如同仙境，但夏季的这里倒也别有另一番风味，他走在这依山傍水的田园小镇里，脚步却沉重的如同灌了铅。还记得之前冬季的时候为了拍摄《战无止戈》的雪山背景特地选择了来到瑞士取景。
他承认这里有自己的私心，杜苏城知道她喜欢这里的环境，后来苏月也赶了过来，带着雪昼和剧组里的人一起跑去滑雪了。那时候的秦雪昼身上是真的看不出一点点的病态，反而像是绽放到极致的花沐浴在最为鲜活美好的花期时。
雪昼说想在最后的时间为自己的存在留下一点痕迹，所以杜苏城就再也没有劝她好好休息别继续拍戏，只是沉默的为她减少负担，从工作到生活巨细无遗的照顾着她。
都说拍电影很苦，其实不然……至少这一次杜苏城是发自内心的享受着跟她在一起的时光，剧组里的工作人员和其他演员也都不错，事实上他们早就看出导演对秦雪昼的偏爱了，但那样一个女孩子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于是所有人都在配合着他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希望能让她开心一点。
那时候杜苏城偷偷的把她之前租的房子买下来了，默默的当着那个不知名的房东，并且表示房子一直空置着在电影杀青之后由着她又回来继续住下了。
公司的事情也暂时都交给了父母，杜苏城把雪昼的事情都说了，他如今已经被无所求只想陪着她走过最后的人生而已，这才有了杜家父母从国外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儿子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姑娘，就要面对这样的结局，他们除了回来帮忙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杜苏城想起了对方第一次略带恳请的软声跟自己说话，不但没有让他生出幸福的感觉反而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疼，她求自己帮忙找借口说一起离开好让苏月安心。
他知道个中缘由却无法去戳穿，于是只好笑着点头答应了下来。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家门口，杜苏城目光平静的落在正站在花园外安静守候的男人，竟是平和的打了个招呼，“我回来了。”
高挑男子回过头，还是老样子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俊美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镜框下那双茶色丹凤眼刚来这里的时候不知道迷晕了多少镇上的小姑娘。
“嗯，雪昼刚才出来浇花了。”
贺西楼对他颔首算是应了一下，转头说出的话却始终只围绕着那一个人而说。他柔软的眼神落在花园里一株株争奇斗艳的花朵上，好像透过它们看到了此间主人。
“好，麻烦你了。”
他沉默了一下，也没客套的回复不客气，只是苦笑两声。
“我来的时候还以为你会赶我走。”贺西楼其实从来没有让秦雪昼离开过自己的视线，她拍戏的时候他远远的看着，结束之后来到了这里他就也跟了过来。
家里并没有阻止他，倒不如说他们根本不忍心阻止他。
自从那一天他们目睹过贺西楼痛哭失声的样子之后真的深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巴不得让他找点事情做，哪怕一切不过是饮鸠止渴。这都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后果，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半点，他们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个脸去倒打一耙怪罪秦雪昼。
杜苏城淡淡瞥了他一眼，“只要你没被雪昼发现就可以，我现在……不想多生事端。”
是的，只要贺西楼愿意只当个隐形人不让她知道让她不高兴就足够了，再多的干涉都不如多想方设法在她身边留一会儿来的有意义。他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浪费，当初对贺西楼再多的敌意于如今越来越少的时间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贺西楼没有开口反驳他，现在两个男人的关注点根本都不在对方的身上，以至于居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相安无事的相处形式，“她这两天还好么？”
“……”杜苏城抿唇不语。
要他怎么违心的说出她过的很好那几个字呢？他在怔愣中想着。
——嘭。
屋子里隐约传来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杜苏城眼神一变也没管贺西楼直接就冲进了房门，刚打开门就看到秦雪昼正一脸无奈的垂眸看着地板上洒落的茶水和茶杯。
她比起之前已经瘦了不少，唇上苍白隐隐透着一股不详的浅浅青色，整个人笼罩着一股淡淡的死气，脸上的笑容也已经褪色不少，明明之前苏月的订婚宴上她还很鲜活的。
“都说别再买了，冰箱里都塞满食材了。苏城你是打算转行当厨神么？”她细声细气的吐槽了一句，“刚才手软一下没拿住。”秦雪昼刚想俯身去捡就被杜苏城抢先一步。
“我来收拾吧，你去沙发上看电视。”
他装作不在意的转了个身背对着她拿着抹布擦起了地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里终于忍受不了似的露出了痛色，明明是夏天可她的手却冷冰冰的丝毫没有多少温度，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延长她的生命线呢？
杜苏城总是十分自信的，但凡他要做的事总会成功，唯独认识她之后他似乎总是无能为力，他现在时常在黑夜里睡不着觉，每天第一件事情必是去敲门确认她尚在。
秦雪昼抱着靠枕窝在柔软的沙发里，“你这一天天的仿佛像是在这里落户了是不打算回去了？”
“嗯，不着急。”
她看着他任劳任怨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瞒不了你，其实求你跟我一起撒谎出来玩的时候，你应该也猜到了。”
秦雪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眯着一双昏昏欲睡的碧瞳，她最近越来越嗜睡了，“可这样我们就不用说再见……难道不好么？”
杜苏城沉默了许久许久，转过身看到她已经陷入梦境的睡颜才轻声回应，“不好的，雪昼…”
如果因为怕最后的分别就提前离开她的身边，他将来一定会后悔终生的。杜苏城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贺西楼，本想笑一笑说一句她只是睡着了没事的。
可话已经到了喉咙口却还是憋了回去，现在没事又有什么用呢？杜苏城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当初是他在街头捡到了无家可归的小姑娘该多好，至少他们不会错过这么多年，以至于他甚至都不曾真正拥有过这个人就已经进入失去的倒计时了。
他在怔楞中抬头看向大开的房门，只见当年意气风发天之骄子般的贺家大少爷如今只能满脸担忧和焦急却依然只能恪守那条看不见的线无法走到她的身边。
杜苏城起身走上前去摇了摇头，“只是睡着了。”
贺西楼怔怔的点头，目光仍然流连在她的身上，“那我先走了。”他不等杜苏城回复就转身离开，怕只怕再看下去会把她吵醒，雪昼看到他会不高兴的，男人脚步沉重的走在路上想到。
这还是当年的自己么？
他已经有些想不起来当初的自己是什么样了，贺西楼下意识回头看向了身后于夏日阳光下朝气蓬勃的房子，红砖红墙上缠绕着绿意盎然的蔓藤。以前那个人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双碧瞳似乎就是这样好看的。
可七年前她早早就把足以摧毁自己的力量交给了他，并且发自真心的信任着他……是他亲手毁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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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秦雪昼好像已经放弃把人撵走，默认了杜苏城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两个人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在这栋房子里过起了最简单平凡的生活。他白天会在客厅里处理些公务，到点了就准备晚餐，晚上两个人一起坐在餐桌前用餐，洗碗机呼哧呼哧工作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看电视说一些琐碎事，最后互道晚安。
杜苏城偶尔也会在心底窃喜，他心知对方其实早就在心底接受了他。
可碍于两个人都在刻意回避的那件事，彼此之间的相处又自然的似乎只是友人，于是杜苏城就这样在痛苦煎熬和偶尔也觉得平淡的幸福两种状态里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她的身体越发虚弱了，碰一碰就发烧昏迷更是常有的事情，整个人的生活作息也变得异常嗜睡，让人惶恐只怕哪一天这个人就会一睡不醒。
直到这一天，秦雪昼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甚至早餐都多用了些。
她说想看海，杜苏城自然答应了。这里本就临海不远，过去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只是海边风大他叮嘱她该多穿些衣服才行，甚至还准备了好些吃的才开车带她来到了海边。
一路上都没人认出他们，在这个小镇子上，杜苏城不是那个鬼才级的导演或者腾达的老板，秦雪昼也不是网络上那个话题不断的女艺人。
杜苏城在椅子上铺上一层柔软的毯子让她坐下看海，自己则坐在了她的身边。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于是只好问了一句，“累的话可以靠在我身上。”
本以为对方会客气婉拒，没想到秦雪昼沉默了一会儿竟是点了点头低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她半眯着碧瞳一边浅笑着眺望远方，宛如午后慵懒的猫，收起了爪子正乖巧的窝在他的怀里。
“我是不是很坏的人？”
“怎么这么说？”
“明知道你留下要面对的是什么，但还是没赶你走。”
“我是自愿的。”
“嗯，我知道的。”
杜苏城抬起的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揽住了她的腰，想靠近她、想触碰她、无论结局是不是会走向毁灭都想竭尽所能一天比一天更靠近她一点。
他总是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只能留在她身边，却触碰不到她的心。
“贺西楼也跟来了吧？”
杜苏城抿了抿唇，没有选择对她说谎，“你别生气。”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早就知道了，否则你出去采购的时候怎么会这么放心把我留在家里呢？没关系，他确实从没出现在我视线范围以内过。”
“那今天……怎么选择说出来了？”
“再不说我怕没机会了。”
他的心脏重重一跳，对于她今天的精神奕奕有了一种十分不好的猜测，杜苏城想垂眸确认她是不是安好，脸色是不是更差了些，可视线里却只能看到她扬起弧度的唇线。
“苏城，你记得替我转告他一声。”
“好，你说……”他颤抖着嗓子干涩的吐出了回应。
“秦雪昼不会原谅贺西楼的，永远不会。”
秦雪昼像突然化身为话痨了一样，絮絮叨叨了起来，“苏月那边你替我说一声对不起，我又骗了她，她该生我的气了。”
杜苏城面无血色的点头，又哑着嗓子低语道，“雪昼，你…没有话想跟我说么？”我呢？我对你来说究竟算是什么呢？事到如今也仍然只是好闺蜜的哥哥，仅此而已么？
“跟贺西楼撕破脸的时候，我就已经抱着不惜同归于尽的觉悟了。可后来遇到了你，我才觉得我明明值得遇见一个更好的人，只是后来虽然遇到了我却没有时间了。”
“我们谁都别说那个词语，事到如今，谁都别说了……”
她的声音轻的宛如浮萍飘荡在耳畔，秦雪昼还是不肯说出心里话。
可对于杜苏城来说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得到了对方真正的认可之后，男人略带哽咽混杂着数不尽恳求的嗓音伴随着海浪声响起，“雪昼，我们…我们去医院好不好？药物只是饮鸩止渴，不要放弃希望，就当我求你好不好？”
“好，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答应我，好好照顾苏月…”
她抬起肌肤呈现出不正常惨白的手吃力的跟他十指紧扣在一起，好似在临死之前才肯露出一点点的真心，“你这个工作狂偶尔也该休息一下…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他必定只为秦雪昼而来……我、我好不容易等到了，但已经来不及了…最后…别、别忘了我…苏…城…”
话音落下，她紧紧扣住他掌心的手松了开来，再也没了声息。杜苏城不敢看她只好颤抖着另一只手去触碰她的脸颊，再也没了任何起伏的鼻息昭示着这个人已经彻底死去。
整个世界就这么在他眼前如此轻飘飘的破碎了，杜苏城呆呆的望着眼前一望无际蔚蓝的大海，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的痛哭出声，只能祈求般的一遍又一遍呼唤她的名字。
“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雪昼…雪昼……”
咸涩的海风把他哀恸至极的呼唤声传的很远很远，可勾起唇角已经陷入永恒沉眠的那个人却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她看上去好似只是睡着了，只要他轻轻一碰就能把人叫醒两个人就该一起回家了。
明明早在很久以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事到临头，真正失去了她的痛苦还是轻而易举超越了杜苏城能够承受的心理阈值，他转过身把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抱进了怀里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把她唤醒。
如此锥心刺骨之痛让杜苏城整个人都陷入了疯狂和恍惚，他怎么能够忍受好不容易听见了雪昼的真心话之后立即迎接了心上人的死亡？他真的已经竭尽全力去追赶去陪伴了，可杜苏城到底还是只跟她相处了这么短的时间，她最美好的时候，他没能在她的身边，甚至最初还旁观了他人是如何欺骗她也无动于衷。
这就是他的报应么？
一定是的吧……
他听信了楚尽的话，放任事态发展，却又因为真切的看见了她的隐忍和坚韧动了心。
于是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知晓原来后悔是这世间最可怕的毒。可惜杜苏城所有的遗憾和至今仍未说出口的懊悔之情，全部随着她的离开而失去了任何意义。
所谓爱与妄念……都是虚空、皆为捕风。
从下午开始贺西楼就觉得心上总是充满了不安的感觉。
如今夜幕早已经替换白昼许久，可隔壁那栋屋子里这些日子以来总会暗示亮起的灯光时至如今都一直维持着一片黑暗的状态。这很不对劲，他知道杜苏城绝不可能会让雪昼在外面过夜的，舒不舒服另说万一着凉了该怎么办？
